北涼擅用劍,有獨孤劍塚,有淬火劍池,有三才劍碑,有珞珈劍潭。


    光是劍道傳承,便有過千。


    可卻並不意味著天下劍皆出自北涼。


    望月樓裏。


    此時,涇渭分明。


    姓鐵的胖掌櫃手握黑色大劍‘貪狼’,臉色不禁有些陰沉。


    貪狼一脈,自古便是走的詭劍之道,與大開大合的北涼諸多劍宗劍門傳承相生相克。


    獨孤桀手中鐵劍有磅礴劍意而起,多少讓鐵掌櫃有些不適。


    手中貪狼劍更是輕顫不止,劍吟聲帶著一股子煞意。


    不同於獨孤家鐵劍的龍吟。


    此番劍鳴,有如天狼吞月。


    孤傲,且森寒。


    若非是刻意壓製,還不待孤獨桀破陣,兩劍之間便先要分出個勝負高低來才可方休。


    每一柄劍都擁有於世上獨一無二的劍名,如蕭穎腰間的赤霄,鐵掌櫃手中的貪狼。


    獨孤桀手中的這柄銀色長劍,劍名霜雪,《九州名劍榜》上排名第四十九,來曆不俗。


    此時恰逢北涼漫城傾雪,最是應景。


    “也不知薑小蟲怎麽樣了?”


    小姑娘站在自己師父身側,一雙大眼睛就未曾離開過那血色光幕。


    踮起腳努力想屋內望去,卻隻有惟餘莽莽一片猩紅血色,濃鬱到極致,層巒疊嶂。


    姓蕭的姑娘兩隻手輕輕捏著姬小月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腕,動作雖輕,可心神卻不敢離開片刻。


    生怕小姑娘趁著自己不備,再跑去拿自己身體去撞那血色光幕。


    所謂關心則亂,可真如姬小月一般莽撞,那可不就是胡來麽?


    洛神寵溺的摸了摸小姑娘腦袋,輕聲道:“小月亮,我知道你想要救薑家的那個少年,可若是要再莽撞胡來,反而對他是百害而無一益。”


    若說這裏修為最為高深的,自然是獨孤桀,可洛神卻是另類成道,感知最為敏銳。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師徒約莫也是如此。


    姬小月這妮子從小就招人疼,在樊城的那幾年,小姑娘算是自己看著長大。


    自己與那黃岐之術無雙於天下的醫聖軒轅是舊識,算起來還有一段香火之情。


    當日收姬小月為徒,未必就沒有存了還那段香火情分的心思。


    隻是後來,和小姑娘朝夕相處的那幾年,雖以師徒相稱,關係卻更甚母女。


    至今,洛神還記得,後來小姑娘送自己出樊城,一雙大眼睛紅通通的。


    那天,瘦瘦小小還是個半大孩子的小月亮,低著頭不敢去自己,過了許久才算是鼓足勇氣,聲音很小,有些懦懦。


    她說:“師父,我能叫你一聲娘親麽?”


    當時是怎麽回答來著?


    對了,自己似乎是笑著搖了搖頭。


    可為什麽會搖頭來著?


    連洛神自己都說不清當時是怎麽想的了。


    興許是知道自此之後,便是師徒緣分已盡,不願再讓小妮子與自己有所糾葛吧?


    那天,樊城城門樓外,小月亮仰著腦袋送自己離開。


    雖然是在搖頭,可心裏卻早就將小姑娘當作女兒一般了。


    起起落落,跌跌撞撞,走出半生,依舊是孑然一身。


    當初若是那個呆子肯點頭,說不定自己真的會有小月亮一般聰穎又惹人疼的女兒了。


    初入江湖時,可從來沒想過做一個青衫仗劍引無數英雄折腰的女俠。


    所要的,不過是想找一個如意郎君把自己嫁了。


    習武如此,做菜亦是如此。


    懵懂時聽鄰村頗有好感的小哥哥說,世間男子都愛慕如同那西域武瞾,北域羋月一般的絕代女子。


    也曾聽遊曆於家鄉的說書人講起過,那紫霞仙子下凡,曆經三世尋如意郎君的故事。


    說是誰要能拔出她手中紫青寶劍,誰便是她如意郎君。


    當時就在想,這仙界下來的謫仙就是不同於世俗凡人,連追尋愛情都能這般轟轟烈烈。


    後來如何了?


    那個故事,終究是沒聽到結尾。


    以至於真正入了這座江湖,還依舊是念念不忘。


    可偏偏走了那麽多地方,見到了那麽多的風景,聽過許許多多說書人輕搖扇訴傳說,卻再沒聽過那段孩童時印象最為深刻的故事。


    紫青寶劍,後來倒是多有耳聞,畢竟是昔日《九州名劍榜》上的靈物。


    聽說今世的主人頗為不凡,是一位妖族百年來最為璀璨的明珠。


    似乎是叫作忘憂郡主,家住北海之北的妖族之國歸墟。


    隻是這些年的江湖,那位據聞劍法能與北秦羋家那位老祖母年輕時比肩的忘憂郡主,卻是沒了消息。


    江湖之遠,遠不過青衫女俠腰間那一柄三尺青鋒。


    習武入江湖,也曾有一柄九州名劍傍身。


    那是屬於自己爹爹的遺物,傳聞沾染過仙血。


    當時要的,不過就是能在這座浩瀚看不到邊的江湖上,遇見那麽一個書裏常常能夠看到名流俠士,不需他衣袂翩然,更不需他武功多高,隻要能疼自己入骨便好。


    可自己運氣不好,俠士沒遇著,才飲馬江湖便遇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滿口的之乎者也,讓人煩的緊。


    有好幾次,若非是自己脾氣好,換作另一個脾氣稍微暴躁些的‘女俠’,說不定當真要仗劍割了這混蛋的舌頭。


    初遇時,是那書生負笈遊學遭了馬賊。


    若不是自己心好出手,怕是早早便去了九幽見了閻王。


    那書生也是一個呆子,被馬賊把刀架在脖子上了,還要和人家去講些個有辱斯文的道理。


    不是找死,是什麽?


    雖呆,卻也不傻。


    不然,後來怎麽又會將自己的心連帶著人都一並偷了去。


    盯著小姑娘,洛神有那麽一抹失神,記憶又被拉到許久以前。


    收回手,看了一眼身前不遠處的血色光幕。


    似乎,是黯淡了許多。


    欣慰一笑,掐了掐小姑娘肉乎乎的臉蛋,輕聲道:“薑家的那孩子得了一部分九州氣運在身,不會有危險的,安下心來。”


    ……


    不遠處,獨孤桀白發無風飛揚,手中鐵劍劈斬在血色光幕之上,有龍吟聲不絕於耳。


    胖掌櫃麵色略微蒼白,豆大的汗珠帶著一分油膩的味道自額前滲出。


    劍為百兵之皇,自古以來便有王不見王的說法。


    貪狼一劍,位列《九州名劍榜》上第五十。


    名劍皆有靈,貪狼尤是如此。


    劍不似人,除了那‘幹將莫邪’外,鮮少有英雄惜英雄一說。


    於劍而言,兩王相遇時,唯有臣服,亦或者毀滅。


    名劍榜上,那排名第一和排名第三的軒轅與赤霄是如此。


    排名第五十的巨劍貪狼,與排名第四十九寒劍霜雪,同樣也是如此。


    劍者相爭,無外乎各自劍主之爭。


    向來是既決輸贏,也分生死。


    好在貪狼一脈因為身後宗門緣故,行走江湖多是以和氣生財,鮮少有那爭強好鬥之輩。


    寒劍霜雪,自先代主人武碎虛空飛升為仙,便被葬劍於北涼劍塚,幾近三百年未曾出世,


    直至獨孤桀鐵劍橫空而出,方才再現九州。


    鐵掌櫃雖是貪狼劍今世劍主,可從來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再去尋那霜雪劍宿主的麻煩。


    貪狼一脈與霜雪一脈,本就無太多生死大仇,不過是有昔日兩位劍主相互看不順眼而已。


    不似赤霄與軒轅一般,向來都隻有死仇,不可化解。


    兩脈劍主,但凡相見,必當要分生死,不死而不休。


    所以哪怕兩劍皆隱於北涼城中,這些年卻依舊是相安無事。


    過去是如此。


    今天,就更是如此了。


    看得出來,獨孤桀對那薑家少年的看重。


    若非如此,也不會這般發狂。


    就算玄蒼那老匹夫當真能得償所願,可想要走出這座望月樓都難,更不用說是巍峨北涼城了。


    北涼獨孤,最是護短,更是記仇。


    在南域大夏皇朝,寧可去惹姓薑的,也千萬莫要去惹複姓獨孤的。


    好得姓薑的貴為一域之主,多少還有些能夠講理的人。


    可複姓獨孤的,要讓一群背負大鐵劍的滾刀肉講理,那無疑是天大的笑話。


    這般想著,胖掌櫃沒來由縮了縮脖子,強行按捺住貪狼劍中噴湧的磅礴劍意,神情多少有些複雜。


    怕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更道不明。


    現在,究竟,是何心情。


    ……


    “我知道,可還是會擔心薑小蟲!”小姑娘抬起頭,看著自己許久未見連模樣都是大變樣的師父,紅著眼,眼淚汪汪可憐兮兮道:“師父……”


    洛神搖頭,輕歎道:“好了,知道啦!”


    抬起一隻手點在小姑娘額前,寵溺道:“你這妮子,總是這樣,為師想想辦法,讓你能看見屋內那個薑小蟲!”


    輕道了一聲“閉眼”,略微有些冰涼的指間泛起一抹赤芒,覆在姬小月雙眼之上。


    小姑娘很是乖巧,一雙大眼睛闔在了一起,睫毛微微顫動。


    待洛神指間落在眼瞼上時,姬小月隻覺雙眸發燙,如同被火燒一般。


    盡管如此,可她卻絲毫不敢亂動,生怕打擾到了師父。


    “好了,睜開眼吧!”洛神揉了揉小姑娘有些枯黃的發絲,輕笑道:“以後可別再哭鼻子了,都是大姑娘了。”


    “嗯!”


    姬小月鼻音很重的點了點頭,匆匆忙扭過頭望向光幕之中。


    小姑娘本就生來樂觀,長這麽大很少見到她哭泣。


    可自從見到薑小蟲後,幾乎每一次的眼淚,都是為那少年而流。


    洛神不由有些好奇,那薑家的少年究竟是有何魅力,能讓小月亮這般著迷。


    如今的心情,倒是更像當娘親的更多一些。


    這世上,但凡是當娘親的約莫都是如此,期頤自家女兒得遇良人能嫁個好人家,卻又時時刻刻擔心著寶貝閨女所遇究竟是否真是良人。


    若非良人,可別要受了情傷才好。


    那麽開朗樂觀的小妮子,總是為那薑家小子落眼淚珠子,這可不好。


    思緒被牽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的小月亮才剛剛和她開始學做菜。


    小小一點點,如同一個芝麻團子一般,連舉菜刀都十分吃力。


    可那股子倔強勁,直至今日,也再也沒有在誰身上看到過。


    那時候小姑娘雖然愛笑,可臉色卻總是很白。


    每一天,總會重複去問那幾個到現在都覺得有些傻乎乎的問題。


    ……


    “師父,你說,等我的病好了以後,那時,我是不是就可以長高長大了?”


    “嗯!”


    “那師父,等我長大我是不是要嫁人了?那時候還能喊你師父嗎?”


    “什麽時候都不會變的!”


    “那我一定要嫁一個如意郎君,他會是九州最為耀眼的大俠!”


    “可若到了那時師父您老人家不太滿意他,那時候,我還能喊你師父麽?”


    “傻丫頭,你沒聽過麽?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那等我做了娘親呢?也可以叫你師父?”


    “那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老奶奶呢?”


    “小月亮,不論何時,你都是我徒兒。”


    ……


    看著踮起腳望向那道血幕的小姑娘,洛神麵紗下紅潤朱唇張了張,輕聲喃喃道:“小月亮,你終歸還是長大了啊!”


    姬小月揉了酸脹的雙眼,踮起腳,向著屋裏去瞧。


    一雙大眼睛忽然瞪大,麵露焦色,急切喊道:“呀!薑小蟲,快跑!”


    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


    方才,在那一瞬間。


    小姑娘一雙澄澈的大眼睛中,那如黑寶石一般明亮的雙瞳,竟是化作了金色,更是幻化成為了重瞳。


    一閃而逝,又恢複了正常。


    北海軒轅丘,姬氏族人。


    凡至尊者,生而異相。


    重瞳如凰,可吞噬日月星辰,是為軒轅異相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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