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這望月樓裏的那位俏廚娘,很有可能是你師父?”薑小蠻撓撓頭,看著小姑娘,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是!”姬小月鼓著嘴,鄭重的點了點頭。


    小姑娘大眼睛眨呀眨,神色無比認真。


    “可惜望月樓的後廚是不讓外人進的。”薑小蠻聳了聳肩,衝著樓下望了一眼,歎了口氣道:“那胖掌櫃別看身材臃腫不堪,可他那手上的鐵算盤可非尋常凡鐵,竟然是和我爹爹身上那件甲胄一般無二,是以東域大雪荒原上的天外隕鐵打製而成。天外隕鐵,每一年能落入九州的不過數十斤,絕不是平常生意人能得的到的。”


    “真是不甘心!”小姑娘撇了撇嘴,放下了筷子,將下巴磕在桌子上,視線再次落回到那道散發著熱氣的甜羹上,呢喃道:“這道‘玲瓏骰’的名字是我師父當初取的,整個九州,除了教給我以外,就隻有她自己會做!”


    說著,小姑娘得意的揚了揚小下巴,向薑小蟲和蕭姑娘解釋道:“別看這‘玲瓏骰’隻是以尋常紅豆釀製而成,實則是需要曆經三十五道工序,從熬製甜羹的輔料,到烹煮時所用的木柴以及火候的掌控,無一不得多一分,更不能少一分。不然,就出不來那種相思的味道。”


    “相思的味道?”薑小蠻怔了怔,有些不解的看著小姑娘。


    人活一世,自然離不開吃。


    這世上,能用柴米油鹽醬醋茶能烹製而出的,無非離不開酸甜苦辣鹹這五種味道。


    相思的味道?


    倒是第一次聽說。


    “玲瓏骰子安紅豆,此物最是能相思。”蕭姑娘輕念一聲,旋即嗬嗬一笑,看著小姑娘道:“小月亮,你師父不但是廚藝大家,也還是一位才女呢!”


    “對啊,對啊!”姬小月樂嗬嗬點了點頭,一雙大眼睛都快要眯在了一起,露出臉頰上一深一淺的酒窩:“我師父可厲害了呢!當初在樊城時,可是被稱為女廚神的!”


    “要不,我去引開那胖掌櫃,你溜進後廚看看?”薑小蠻又向著樓下看了一眼,這會兒那位手裏時刻捏著一柄鐵算盤的胖掌櫃正笑臉相送酒足飯飽的熟客出門,一副人畜無害。


    任誰也不會相信,就是這樣一個嘴裏時刻念叨著和氣生財的胖掌櫃,竟然還藏著一身不俗的修為。


    北涼城裏,參差百萬劍,自然是以孤獨一族為首。


    可若說北涼隻有獨孤,卻也不盡然。


    所謂大隱隱於市,大巧藏於拙。


    如這姓鐵的胖掌櫃一般,隱於世間的龍虎。


    不算多,可卻也並不會太少。


    薑小蠻昨日夜間得了那有些莫名的造化,隻差半步便能入先天。


    這神識感知的能力自然也就跟著水漲船高。


    此刻,望月樓裏。


    有數股磅礴氣息隱而不發。


    樓中,人煙鼎盛。


    樓上樓下吃酒的飲茶的不下百人,指不定哪個文質彬彬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便是那隱於草莽的龍蛇。


    一入江湖深似海,怕的不是那些打著赤膊,肩上紋著出雲龍刺著下山虎的凶漢。


    正是這些墊付於草莽間,或是以文弱形象示人的書生,或是那手裏捏著鐵算盤撥拉不停笑眯眯和氣生財的胖掌櫃。


    “算了!”小姑娘沒來由歎了口氣,一雙大眼睛有些黯淡,懦懦道:“我師父當初離開樊城時候說過,以後若是在江湖上遇見了,除非是她主動來尋我。不然,絕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她是我師父。”


    “小月亮,你師父可真是個怪人。”蕭穎夾起一塊散發著淡雅酒香的胭脂雞遞到小姑娘碗裏,輕笑道:“先別糾結啦,如今填飽肚子才是正理。”


    “嗯!”小姑娘認真的點了點頭,將那那塊雞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含糊不清道:“等吃飽了,我偷偷去後廚瞧瞧,好多年不見了,不知道師父她怎麽會跑來北涼城裏。”


    薑小蠻兩隻手拄著下巴,看著這會兒腮幫子鼓鼓的小姑娘笑而不語,一時間竟然覺得並不是那麽餓了。


    禪宗有一句偈語叫秀色可參。


    這說的,可不就是此情此景?


    被少年直勾勾盯著,小姑娘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吞咽下口中食物,紅著臉不滿的嘟囔道:“喂!薑小蟲,看什麽呢?怎麽不吃東西?”


    蕭姑娘端起桌上瓷杯,小酌一口杯中淡酒,淺笑道:“薑公子在瞧的,自然是這天上最為明亮璀璨的小月亮呀!”


    淡酒有淡酒的好,不易醉人,所以不怕喝多了酒後失言。


    蕭穎飲盡一杯,又續上一杯,忽然就想起來從中域一路乘船南下時,曾有幸得見一位瞎了眼著青袍的盲琴師,獨坐一葉青木竹筏。


    於浩瀚江水中,如一葉浮萍一般。


    絲毫不懼江上惡浪翻滾,淡然撫琴高歌,有如陸地神仙。


    詞曲淡雅,字裏行間俱是珠璣。


    “與君辭,凝淚蹙顰是女子。”


    “與君辭,執手相約是女子。”


    “與君辭,倚樓清歌是女子。”


    “與君辭,相思成癡是女子”


    “與君辭,三生不負是女子。”


    “但見相思,不聞相思。”


    最後,那盲琴師高唱:“相見難,我藏十分相思,七分如柳絮傾城飛時花滿天,餘下三分寸寸是為劫。”


    渾濁江水翻騰,那盲琴師一步登天直入雲端。


    青木竹筏,青衫綠袍,有如天外飛仙。


    江上大船無數,萬千過客驚為天人。


    姓蕭的姑娘輕執酒盞,雙眼微微迷離,偷眼去瞧臉頰微紅的小月亮,輕聲喃喃自語:“可偏偏,為什麽會是女子?”


    “瞧小豬呢!”薑小蠻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揉亂了小姑娘柔順卻有些枯黃的發絲,樂道:“你說說你,這麽能吃,吃相還這麽凶殘!就不能學學蕭姑娘,淑女一些?”


    蕭穎回過神來,將那些不可說不可言的小情緒藏得很好,拄著下巴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人,嘴角微揚。


    有薑公子和小月亮陪在身邊,蕭姑娘就很滿足。


    總覺得每天看著兩人鬥嘴,就會莫名的舒心。


    就像一場場折子戲一般,若是哪一天看不著了,怕是當真會不習慣的。


    折子戲,似戲非戲。


    一如舊城裏的舊屋脊。


    屋脊下,定有斯人潛藏溫言軟語歲歲如期。


    第一次,蕭穎忽然覺著若是自己該是男兒身那會有多好。


    說什麽,也要從薑小蠻這裏將小月亮爭搶過來。


    手中酒盞輕輕一晃,有酒水濺桌麵。


    意識到自己失態的蕭穎輕笑著搖了搖腦袋,將那些才下心頭又上心頭的思緒再一次壓下。


    人啊,貴在知足。


    那些莫名的情緒,想太多作甚。


    木已成舟,望而不得。


    想了想,姓蕭的姑娘抬起纖纖素手,指間輕點桌麵,蘸著酒水在桌上遊走。


    以玉指為筆,以酒水為墨。


    筆走龍蛇,一氣嗬成。


    得了禪宗傳承的蕭姑娘,字裏行間透著一股禪意,佛氣十足。


    “討厭!”姬小月張牙舞爪,抬腿去踹薑小蟲,氣呼呼道:“別亂揉我腦袋,會長不高的!”


    雖然早已預料到小姑娘會炸毛,可這回薑小蠻卻是故意沒躲,任由姬小月一腳踹在自己小腿上。


    別說,姬小月雖然身形嬌小,這力氣可著實不小。


    見少年齜牙咧嘴,姬小月有些心虛地往蕭姑娘身旁靠了靠,小心翼翼道:“你幹嘛不躲開呀?”


    “幹嘛要躲?我以為你舍不得用力呢!”薑小蠻下巴磕在碗邊,一臉哀怨的看著姬小月,苦著臉道:“誰想到你這死丫頭當真下狠手!”


    姬小月一雙大眼睛彎成了月牙,樂嗬嗬道:“咯咯,誰要你老揉我腦袋!”


    薑小蠻揉了揉酸脹的小腿,瞪了小姑娘一眼:“誰讓你吃相這麽凶殘的!”


    頓了頓,少年瞥了一眼小姑娘桌下那雙晃呀晃的小短腿,輕咳一聲道:“而且,你本來就長不高了啊!”


    蕭穎輕笑著攬住小姑娘的肩膀,白了一眼那憊懶少年,笑道:“長那麽高作甚?女孩兒就該像我們小月亮一般,這以後呀,遇上了喜歡的男子,小鳥依人依偎在身邊多好?而且,我們小月亮吃相哪裏凶殘了?”


    “就是,就是!”姬小月眨巴著大眼睛,露出小酒窩,將腦袋靠在蕭姑娘柔軟的酥-胸上,樂嗬嗬道:“瞧見沒薑小蟲,我這叫小鳥依人,你敢這麽靠在蕭姐姐懷裏不?不敢吧!”


    蕭穎本就身材曼妙,尤其是胸前一抹皎月,更是如那層巒山川一般,雄渾壯闊。


    薑小蠻忽然就想起一句忘了是從哪裏看來的詩詞,“似帶如絲柳,團酥握雪花,巧聞紅裝逐香車。”


    沒來由的臉頰一燒,連忙移開目光。


    視線不由落在了靠在蕭穎懷中的小姑娘身上,竟是又想起一句詩詞來,“送君千裏直至峻嶺變平川……”


    自知失態的少年連忙偏過腦袋不去看兩個姑娘,端起身前酒盞想要喝上一口緩解一下尷尬。


    “說什麽呢!小月亮!”蕭姑娘也是不禁臉頰微紅,輕輕抬手點了點小姑娘光潔的額頭,嗔道:“你這死妮子,真是什麽都敢說!”


    姬小月躲在蕭穎懷裏,不安分的晃了晃腦袋,樂嗬嗬道:“咯咯,蕭姐姐,我和你講,以前在樊城時我有一個死對頭,連她都曾經說過薑小蟲就是一個下流胚!所以啊,以後你可得謹記,防火防盜防薑小蟲!”


    薑小蠻一口酒水剛喝進嘴裏,還沒咽下肚便差點噴了出來。


    差點被嗆到的少年憤憤道:“你還好意思說?當初是被誰害的?”


    “誰啊?不知道?”


    要論裝傻充愣,自小在樊城江湖長大的小姑娘可是老手,眨巴著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薑小蟲,臉頰兩側露出一深一淺的酒窩,“明明就是那姓玄喜歡女扮男裝的死丫頭慧眼識珠,那臭丫頭最喜歡神出鬼沒,當心在北秦遇上了,真把你這隻薑小蟲點了天燈。”


    不得不說小姑娘笑起來時候的樣子,最是惹人心疼。


    薑小蠻看著她的酒窩,隻覺怎麽都看不夠,一時間竟然是忘了爭辯。


    過了半響,才緩緩喝了一口杯中剩下沒多少的酒。


    那舉杯的少年忽然覺著,這本就素雅的淡酒,竟是沒了酒的滋味。


    似乎,這世間一切美酒,都不及那一深一淺的酒窩來的醉人。


    不經意間,薑小蠻看到了桌上那雖然逐漸模糊,但卻尚未淡去的字跡。


    是方才蕭姑娘以酒為墨留下的。


    字跡娟秀,卻不失磅礴。


    折鉤撇捺,盡都藏著一股子古刹中的禪意。


    ‘你在山巔,離著一山又一山。我在河川,隔著一川又一川。描黛眉,點絳唇,隻恨今生不得男兒身。南嶺有木兮,北海有枝兮,咫尺天涯,望而不得。’


    薑小蠻偏過頭去看窗外的雪,不去深思。


    有些事,一旦深思,當如咽入口中的苦酒。


    飲下是苦,吐出亦是苦。


    那個臉上不知為何會有一道猙獰疤痕,卻在薑小蠻心裏依舊頂天立地的老痞子十一叔曾說過,‘男兒心淩雲當如劍,一生隻為一人舞。女兒心玲瓏當如缽,一生隻盛的下一人。’


    北涼有雪,能覆一城一州一國。


    卻也難以覆這女子的心。


    望而不得,忘而不得。


    ……


    風雪中,一老一小兩道身影,緩緩入了北涼城。


    兩人走得很慢,在雪地裏留下一串或深或淺的腳印。


    老人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一眼巍峨城門,衝緊緊牽著自己的少年和善一笑,眼裏盡是慈祥,柔聲道:“孫兒,天機樓那老家夥坐化前曾說過,你注定會是這一世最為璀璨的天驕,是能夠讓我玄屍宗再立於九州之巔的聖尊。”


    輕輕幫少年拭去頭上皚皚白雪,老人抬頭看天,自語道:“老夫這輩子不信天不敬天,可偏偏卻信那早就該遭天打雷劈的老神棍的話。這一回,哪怕是拚著遭天譴,說什麽爺爺也要給你奪來那最完美的一魂一魄,不求你一世為尊,但求你能如尋常孩子一般無憂無慮一世而安。”


    老人眼裏臉上俱是慈祥,言語間卻是九幽閻羅,讓人聞而生寒。


    少年麵色蒼白如雪,臉頰兩側塗著兩抹紅色腮紅,嘴角帶著詭異微笑。


    雙目無神,宛若一隻沒有魂的木偶。


    偏偏在老人聲音落下那一刻,那呆滯少年死氣斑駁的眸子中,竟是亮起一抹詭異的幽色,深如漩渦。


    烏雲愈發低垂,風雪更甚方才。


    似乎,這漫天風雪是想要埋葬整座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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