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正好。


    北涼城裏一如往常一般喧鬧,絲毫未受到昨夜風雪夜的影響。


    南來北往的行商遊俠學子們不少,雖有準備秋天要穿的厚衣裳,可相對於如今的天氣來說卻是遠遠不夠。


    一場雪,讓城裏經營衣坊的掌櫃們樂彎了腰,當真是賺的盆滿缽盈。


    薑小蠻三人一路打打鬧鬧卻不知已然到了中午,這會兒著實是有些餓了。


    “薑小蟲,說好的胭脂雞呢?”小姑娘可憐巴巴地拽著少年的袖子,一雙大眼睛在陽光下亮閃閃的眨呀眨。


    “早上就你吃的最多,還敢喊餓!”薑小蠻指尖點在姬小月光潔的腦門上,笑罵道:“當心變成小胖豬,嫁不出去!”


    “討厭!”姬小月氣呼呼拍下薑小蟲的手指,嘟嘴道:“我這麽苗條,怎麽吃也不會胖!”


    嘴裏雖然這麽說,可小姑娘眼神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自己小肚子上。


    她才不想被薑小蟲這家夥說自己胖呢!


    蕭姑娘搖了搖頭,掩嘴輕笑道:“小月亮最苗條了,一點都不胖。”


    “真的麽?”姬小月眨巴著大眼睛,悄悄抬手捏了捏小肚子,嘟嘟囔囔小聲道:“可我怎麽感覺這久確實胖了些呐!”


    薑小蠻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輕笑道:“好啦!別糾結了,一點也不胖,再不趕快些待會兒那望月樓可就沒位置了,可真吃不上最地道的胭脂雞了。”


    “我才不糾結呢!”姬小月有些心虛的撇過腦袋小聲道。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同的地域也就有了不同的菜係。


    要說北地三州,單論吃之一道,最為出名的便是聞名南域的三絕。


    這第一絕,便要屬涼州的胭脂雞。


    而北涼城裏近幾年才新近崛起的望月樓所烹製的胭脂雞,又要屬涼州第一絕。


    傳聞望月樓掌廚的是一位以薄紗遮麵,從不肯以真麵目示人俏廚娘。


    有那北涼城裏好事的書生,曾參照北地三絕也給那望月樓裏不知名姓的俏廚娘取了一個三絕雅號。


    說那望月樓裏有三絕。


    一曰胭脂雞,雞肚藏老酒,肉質肥美而不膩。


    二曰俏廚娘,身姿曼妙遮輕紗,定藏絕世容顏。


    三曰那廚娘半老,風韻猶存,誰若能成其裙下客,就能賽過活神仙,縱使做鬼也風流。


    話是混賬話,可偏偏那叫‘彥池疾’的書生一朝高中,不過三年時間便已然官居一品,成了南域大夏廟堂之上手握一方的權臣。


    這三絕雅號也就隨著這位如今在炎帝城裏春風得意的‘彥大人’而水漲船高。


    而望月樓也就成了北涼城裏的一座金子招牌。


    如今,管他是南來北往的江湖客還是那負笈遊學的文人墨客,但凡途徑北涼城,一定要去那望月樓裏坐上一坐,嚐一嚐那胭脂雞,瞧上一瞧那位輕紗遮麵的俏廚娘。


    膽子再大一些,自然少不了一場‘窈窕廚娘君子好逑’的大戲。


    這其中自然會有那北涼城裏摸雞逗狗的潑皮破落戶,更多的卻是名動一方俠名頗盛的江湖豪客和那滿腹經綸的玉麵書生。


    隻是,從望月樓開業至今,五六年的時間裏,卻不曾聽聞有誰就真能得手。


    前兩年,更是有那惡名昭彰輕功無雙於天下的采花大盜燕南飛夜襲望月樓,第二日便有樓裏的青衣小二抬著被割去頭顱的屍身送去了北涼城的衙門。


    一石激起千層浪,燕南飛可不是尋常人物,認真算來是今世為數不多能以采花之名登上《九州大寇榜》上的狠角色。


    成名多年,最擅偷香竊玉,曾被西域大周武氏一族追殺三年之久,絲毫奈何不得。


    卻不想,隻因一時好奇,竟是在北涼望月樓裏憑白丟了性命。


    由此,便不難看出這望月樓裏那位集‘北涼三絕’於一身的俏廚娘,可並非看上去那般柔弱,一朵帶著致命毒吻的妖花。


    薑小蠻領著兩個姑娘來到望月樓前,尚未進樓卻被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吸引了過去。


    “這位小哥尚請留步,不知可否陪老朽下上一盤棋,再入那望月樓裏品三絕也不遲。”


    薑小蠻回頭,隻見那聲音主人是一個有些佝僂頭戴鬥笠的老頭,蹲坐樓前不遠處的牆根底下,看不清容貌,滿頭銀發似雪一般,透過那破敗鬥笠披散在肩。


    在老人身前擺著一張缺了四邊的破爛棋盤。


    其上,黑白二子相互纏繞,星羅密布,勾勒出一副白蟒吞黑蛟的詭異殘局。


    “老人家,你是在叫我麽?”薑小蠻看了看小老頭,又看了一眼老頭身前那破爛不堪的棋盤,才有些不確定的指著自己,輕聲問道。


    “薑小蟲,我們走吧。”姬小月似乎有些怕這個造型和乞丐差不了多少的老人,躲在薑小蠻背後,拽著薑小蠻衣角,小聲喏喏道。


    蕭穎雖然沒有說話,可眉頭卻是微皺。


    她是赤霄劍主,又習得禪宗至陽功法,又是至陰至寒的體魄,所以對世間邪魔之氣最是敏感。


    如今,在這老人身上,蕭穎明顯能夠感覺到一股讓她極不舒服的氣息撲麵而來。


    甚至,這股子氣息竟然讓她是心生畏懼,本能的想要逃離。


    腰間那柄入了鞘的神劍赤霄,更是輕微顫鳴,躁動不已。


    “薑公子……”


    蕭穎看著身前少年欲言又止。


    “自然是在叫小哥你,不然還能是誰?”小老頭低垂著腦袋,嗬嗬一笑,輕聲道:“小老兒觀小哥你身後命河浩蕩如雲煙,有紫氣東來之勢,貴不可言。想來,必然是我等了許久有緣能解此殘局之人,卻不知小哥能否陪小老兒下完此局,也不枉我於此苦侯小哥一月有餘。”


    薑小蠻知道老人並未說謊。


    因為,他注意到這老人雖是蹲坐,下半截身子卻全然埋在了雪裏。


    不僅如此,老人頭上鬥笠,身上蓑衣,皆是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唯獨那破舊棋盤之上並無一絲一毫積雪。


    沉吟半響,薑小蠻輕輕點了點頭,道:“既然老先生相邀,那是看得起小子,自然不敢拒絕,可惜小子隻是略通棋道,想來會要讓老先生失望了。”


    棋道,‘九州三十六家’多有涉獵,又以兵家與儒釋道四家為最。


    其中,兵家涉棋布局講的是詭道與霸道,儒門講究的是正,禪宗講的是和,道門則多擅奇。


    林媚雖是妖族郡主,可自幼在柳皇言傳身教下,極其精通儒道兩家法門,尤其喜好圍棋,自身棋藝則多受儒門道宗影響,每逢落子棋風中有一股大開大合之勢,又暗藏奇招,端得是女子當中少有的棋道大家。


    而薑耀,年少時奉行儒道,後入邊地統兵又執的是兵家一脈法門,棋風自然霸烈無比且又詭譎異常,每逢落子常有龍蛇吞象之妙手。


    夫妻二人在家中無事時,多喜烹一壺清茶,坐於荷塘之前,老樹之下,以圍棋落子消磨時間。


    有時,一盤棋一下便能一天,倒也頗具情趣。


    薑小蠻與薑陌離兩人,打小便喜好一左一右圍坐兩人膝前,漸漸竟然也在潛移默化中學到了不俗棋藝。


    薑陌離跟從林媚,極擅布局,奇招百出。


    而薑小蠻,棋風則要更像薑耀更多一些,霸烈不失詭詐。


    說自己棋藝不精,無藝是自謙了。


    若當真不擅棋藝,又怎會一眼就看的出那棋盤上那詭譎異常的‘白蟒吞黑蛟’之殘局。


    小老頭緊了緊身上披著的蓑衣,又正了正頭上戴著的鬥笠,抬起頭嗬嗬一笑道:“無妨,你隻要順從心意落子就行,無需顧慮太多。”


    薑小蠻終於看清了老人的麵孔,可以說是尋常至極,方臉大耳蒜頭鼻。


    唯有一雙眼睛,卻讓人隻要瞧上一眼便再難忘記。


    竟然是如同那身前破敗棋盤一般,是一股布滿死氣的灰暗之色,且無瞳孔。


    灰暗中,又暗藏兩道淡銀色漩渦,仿若隻要一眼便能將人攝入其中一般。


    薑小蠻隻是與他對視一眼,便覺頭痛欲裂,似乎連心底最深處隱藏的秘密都要被看穿,連忙將視線挪開。


    這小老頭並不似外表一般風燭殘年,修為不俗絕非等閑之輩。


    如果不是篤定北涼城裏無人能傷自己分毫,薑小蠻這會兒鐵定要領著兩個女孩跑路了。


    老人眸子裏藏著死亡,能有如此可怖瞳術的,不用去猜也能知道必然是今世魔道巨擘,就是不知在這苦等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如他所說隻為下上一盤棋,薑小蠻自然不會相信的。


    想來,就算是三歲的孩童都不會相信。


    更何況薑小蠻本身就不是三歲孩童。


    “不用這麽緊張,你也能看得出老朽並無惡意。”小老頭似乎猜出了少年心思,從雪堆裏站起身,顫顫巍巍抖落一身積雪,一雙灰暗無比的眼眸轉瞬恢複正常,竟然是如同孩童一般清澈,絲毫不見滄桑。


    老人和善一笑,看著薑小蠻輕聲開口道:“明人不說暗話,江湖抬愛很多人喜歡稱呼我為棋魔。老朽所修功法在世人看來可以稱之為魔功,老朽所屬在世人眼中也屬魔教,可老朽這一生所殺皆是該殺之人,從未錯殺一人,也從未枉殺過一人。認真說來老朽也算是那純潔良善之輩。小哥與二位姑娘皆是福相顯貴之人,老朽自然無心與你們為敵,隻求能對弈一局足矣。”


    “棋魔?”蕭穎麵色微變,不由失聲道:“難道你是獵仙山這一世琴棋書畫四位掌旗使中的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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