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蠻嘴中叼著一株枯草,斜躺在車轅上。


    他雙手抱著後腦勺望著天空發呆。


    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麽。


    車廂裏,姬小月似乎是睡著了,又似乎是沒睡著。


    她兩隻眼睛微微閉著,身子卻是極不老實地在車廂裏滾來滾去。


    姓蕭的姑娘沒在馬車上,似乎是去了周馬虎家裏與那名字叫作小安安的女童告別。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不過才認識了幾個時辰,倒有些依依不舍起來。


    小姑娘終於按捺不住,一骨碌翻起身,掀開簾子將腦袋探出車廂,看著這會兒正舒服仰躺在車轅上曬著太陽發著呆的少年嗔道:“薑大俠,到底走不走了?難不成,你還真想讓那群自私自利的壞人和咱們一起走,然後一路上給他們當保鏢?”


    “稍安勿躁,我又不傻,那些自私小人理他們作甚。”薑小蠻難得沒和姬小月鬥嘴,豎起手指在嘴上比了一個“噓”的收拾,又指了指天空,輕笑道:“我在等雨來……”


    方才,李孝山與那徐家兩兄弟舔著臉過來找薑小蠻,說希望能夠和他們一起北行,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話說的倒是漂亮,可薑小蠻又怎會不知他們的心思。


    無疑就是生怕在沿途遭遇那攔路打劫的匪寇,使得才到手沒多久的巨大財富被劫了去,這才想著能否和身手不凡的少年一同結伴而行。


    隻是話才說出口,便被姬小月給罵了回去。


    小姑娘正義感爆棚,對於這些見利忘義的‘壞人’,自然不可能會給好臉。


    幾人訕訕而回,卻依舊不甘心。


    每隔一會兒,便派出一個選擇離開的鎮民代表,輪番來試圖說服薑小蠻同意帶著他們一同趕路。


    來來回回,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已然有好幾撥了。


    薑小蠻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對於那些來的鎮民代表置若罔聞,隻是一個勁的盯著天空發呆,


    前兩次,倒是都被姬小月給罵了回去。


    可來的多了,小姑娘也難免有些口幹舌燥,索性鑽進車廂裏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見說不動兩人,李孝山與徐家兩兄弟不由將主意打到了看似脾氣最好的蕭姑娘身上。


    可卻不知,比起姬小月來,蕭穎才是真正的外柔內剛性子。


    雖然沒有如同小姑娘一般罵著要趕人,可卻也是如同薑小蠻一般,坐在周馬虎家院子裏和小安安兩個人做著遊戲,不理也不睬所來之人,完全將他們視作空氣。


    到最後周馬虎有些看不下去,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還不等他開口,便被扈三娘‘虎’目一瞪,又將話給生生咽了下去。


    蕭穎將小安安遞到了她娘親懷中,然後看著周馬虎輕聲道:“周大叔,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並非是我們冷血無情,隻是這些人做的事讓人生不出一點好感來。以薑公子的性子,絕難會答應帶著這些人一同走的。所以,那些話你完全不用說了。”


    周馬虎懦懦道:“可是……可是他們……”


    扈三娘雙手叉腰,怒視著自家男人,怒氣衝衝道:“可是什麽?姓周的,以往你愛怎麽去當老好人,我都不管。可是今天,你要敢替那些個白眼狼向薑公子他們求情,老娘鐵定休了你!”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總之,這些話恰好落在周家門前,剛抬手想要敲門李孝山與徐家兄弟耳中。


    三人對視一眼,自知再做糾纏也是無趣,唉聲歎氣地放下胳膊。


    扈三娘視線越過籬笆矮牆,見三人走遠,冷冷一笑,抬手點在自家男人腦門上,一副恨鐵不成鋼道:“周馬虎啊周馬虎,你讓老娘說你什麽好?這些年,你當老好人的次數還少?可又有幾個人當真記得你的好?從今往後,給老娘收起你那老好人的情懷,沒人看好,隻認為是理所應當,還把你當成是一個傻子!”


    看了一眼這會兒躲在娘親懷裏怯怯看著自己的女兒,這個中年便已然白了頭的男人輕歎一聲,苦笑道:“放心吧媳婦,以後絕不再會如此了。我也知道不應該對誰都充當老好人,在那些人眼裏心裏什麽時候真正拿我周馬虎當過鎮長了?在他們眼中我就是這天底下頭號的大傻子!”


    說著,周馬虎看著自己輕笑起來,眼眶微紅道:“可誰讓我是朱仙鎮鎮長呢?朱仙鎮祖訓,恩,莫大於父母生養。義,莫大於兄弟相親,情,莫大於夫妻相守。仁,莫大於鄰裏相扶。忠,莫大於生死報國。如果連我這個鎮長都不去遵守,咱朱仙鎮這人心就真的該散了啊!”


    扈三娘愣了愣,然後縮回手,輕輕將腦袋靠在自己丈夫肩上,笑道:“我真傻,今天才發現,原來我扈三娘的男人才是這世間最頂天立地的漢子。馬虎,以後你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攔你了。”


    蕭穎立身一旁,看著兩人嘴角微微翹起。她忽然覺著日後若是自己能夠嫁一個如周大叔這般,平平凡凡卻很有擔當的男人,就這樣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或許也挺不錯。


    走出周家大門,蕭穎沒來由地歎了口氣。


    才不過二十歲的她,忽然就覺著自己已經變老了。


    武道天道都並非是蕭穎想要去追求的,如今隻想著不管是‘獨孤翟’也好,還是薑公子的爹爹也好,趕緊替娘親將那封信送出去。


    然後,專心致誌的為自己擇一個如意郎君嫁了。


    隻是卻不知自己那個命中注定的如意郎君會在哪裏?


    ……


    鎮子口,一路向北一路荒蕪,少了些生機。


    來送行的人很少,除了朱仙鎮如今年紀最大的方老外,寥寥無幾。


    他由兩個小童子攙扶著,站在那上刻‘朱仙鎮’的碩大牌坊下,沉默無聲宛若一樽雕塑,目送著諸多晚輩後生們離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即將要背井離鄉,就算是那態度最為堅決的李孝山與徐家兩兄弟,難免也會生出一股子淡淡的鄉愁。


    雖然一步三回頭,可終歸是沒有停下離去的腳步。


    美好的新生活在等著他們,又怎麽可能真的會停下。


    薑小蠻也將馬車趕到了鎮子口,可卻並不急著離開。


    他雖心思簡單,卻也沒善良到真會同情心泛濫的程度。


    當真現在馭使著馬車北行,無疑就當真如小姑娘所說一般,成了這些自私之人的‘免費保鏢’。


    索性多停留一會兒,反正他還有一件大事沒有做。


    至於如李孝山和徐家兩兄弟這些人,是否會在沿途遇見攔路匪寇,那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事了。


    過了許久,直至視線所及處再也見不到離開之人的背影,


    方墨這才緩緩拄著拐杖轉過身,用一雙渾濁不堪的眸子看著那馬車上的少年,和藹一笑道:“薑小子,再不趕路,怕是就要天黑咯。”


    薑小蠻一隻腳踩在車轅上,目視遠方,輕笑道:“不急,方爺爺,等我送朱仙鎮一份大禮再走也不遲。”


    方墨愣了愣,輕捋胡須哈哈大笑起來,打趣道:“是什麽大禮?難不成你小子還能變出一場雨來?還是能變出千百擔糧食來?若真是如此,那還真是一份天大的大禮了!”


    聽薑小蠻這麽一說,原本坐在車廂裏的兩個女孩子不淡定了,都不由好奇地將腦袋探出來看著薑小蠻。


    姬小月幹脆直接鑽出車廂,站在薑小蠻身後,用兩隻小手去敲他腦袋,樂嗬嗬問道:“喂,薑小蟲趕快說,你又想玩什麽花樣?”


    薑小蠻也不在意,聳聳肩笑道:“糧食我倒真是變不出來,不過這雨嘛,倒是可以試試看能不能求下來。”


    “薑小蟲又吹牛!”姬小月撇撇嘴看著天空,小聲道:“連朵雲彩都沒有,怎麽可能會下雨嘛!”


    蕭穎也是走出車廂,她走上前輕輕攬住小姑娘的肩膀,笑道:“這可說不好哦,你們家薑小蟲似乎很少會吹牛呢!”


    “討厭,才不是我們家的呢!”小姑娘紅著臉,輕輕去推蕭姑娘,連忙鑽回到車廂中。


    沒一會兒,車窗上探出一個小腦袋來。


    姬小月下巴磕在窗沿上,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偷偷去看薑小蟲在做什麽。


    如蕭穎所說,薑小蟲雖然傻了點,可確實還蠻靠譜的。


    除了一心想要當大俠外,基本上沒吹過什麽牛。


    大俠嘛,可不就得言必行行必果才是。


    更何況是和一個年歲都可以當他爺爺的老人去吹一個這麽荒唐的牛。


    看著薑小蟲氣定神閑,小姑娘不禁暗暗疑惑道:“難不成,這家夥還真的會行雲布雨不成?”


    “好!那老朽就拭目以待,看看薑小子你怎麽個行雲布雨法!”方墨隻當是少年在開玩笑,倒是蠻配合的向著身旁一個小童子道:“冬兒,你趕快跑回家中幫太公取把大傘來。咱可得未雨綢繆,做好準備。不然等待會兒雨下大了,豈不被淋成落湯雞了。”


    那被稱作冬兒的小童子很是乖巧的點點頭,然後興衝衝一路小跑著向著鎮子衝去。


    沒一會兒,便取來一柄半人多高的油紙傘來,兩隻小手費力地抱著遞給了老人。


    方墨接過傘,拍了拍小童子的腦袋,嗬嗬笑道:“薑小子,快讓老夫瞧瞧你這行雲布雨之法。”


    “好嘞,蕭姑娘煩請你幫方老打傘。”


    說完,薑小蠻輕聲一笑,足尖一點,自車轅之上一躍而起,身子如同大鵬展翅一般,落在那書刻‘朱仙鎮’三個古樸大字的牌坊之上。


    老人眼睛一亮,嘖嘖讚歎道:“好俊俏的輕功!”


    薑小蠻盤膝坐於那足有十丈高的巍峨牌坊上。


    此時,在他手中握有一物,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紫芒,正是當初古廟所遇自稱是雲中君的中年男子所贈古塤。


    在梧桐寺時,薑小蠻便已察覺此塤極為不凡,與那首同為雲中君所贈古曲《喚雨》相互配合,竟當真能夠喚雨。


    沉默半響,他閉上眼緩緩將古塤放在嘴唇邊。


    薑小蠻全身心沉入識海當中,細細回憶當初吹響古塤時的那種感覺。


    修長的手指撫在古塤前後八個孔洞之上,輕輕擺動。


    塤聲響起,曲音婉轉,古樸而悠揚。


    天,忽然就黑了下來。


    有風起,先是細潤無聲,緊著咆哮如獸吼。


    萬千雲朵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匯聚在朱仙鎮上空,讓人不由升起一股天穹仿若要坍塌下來的錯覺。


    滴答!


    滴答!


    一場秋雨翩然而至,突兀卻又及時。


    先是如細沙一般淅淅瀝瀝,沒一會兒便伴隨著滾滾雷聲,如潑墨一般磅礴灑向大地。


    “真的下雨了……”老人站在傘下,不可置信,抬頭去看那盤膝而坐專心吹塤忽然不覺被雨打濕衣衫的少年,低聲喃喃。


    “下雨了!下雨了!”


    朱仙鎮裏,留下的居民三三兩兩衝出家門,很快便全部聚集在了街道上。


    不論男女老幼,皆是仰起頭任由雨水打在臉上身上,享受著這有如神跡一般的天賜甘露。


    一場雨,足足下了一個時辰,直至那吹塤少年力竭昏倒在牌坊之上。


    ……


    ……


    夜,彎月如鉤。


    方墨獨身一人站在鎮口,目送著馬車漸行漸遠。


    月光灑在老人臉上,讓他看起來愈發的蒼老起來。


    忽然,方墨就笑了起來,神情和藹,低聲自語道:“赤子之心,小柳,你有一個非常不錯的外孫呢。”


    話音一落,老人衣袍鼓蕩,一股凜然至極的氣息自他身上磅礴而出,浩瀚如江河。


    隨後,他一步邁出便是不見了蹤影。


    忘川河畔,十裏桃林。


    洛玄姬正采摘桃花想要釀製新酒,忽覺背後有風刮過。


    風停,一道身影自虛無中走出,正是那姓方的老人。


    方墨看著專心致誌采摘桃花的洛玄姬,輕笑道:“洛丫頭,我們許久不見。”


    洛玄姬連忙停下手中的活,轉過身向著老人彎腰行禮道:“見過東王前輩!”


    “嗬嗬,無需多禮。”老人擺了擺手,輕歎一口氣道:“我們能幫小蠻兒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的路,就得要他自己走了。”


    洛玄姬躬身一拜,恭聲道:“前輩此番大恩,我青丘天狐一族沒齒難忘!”


    “無須如此,嵐氏一族的那小丫頭本就與我那道分身注定會有一份香火之緣,我也隻是順水推舟而已。”方墨扶起洛玄姬,然後冷笑一聲道:“贏家那小子,自作聰明,自以為跟著那頭老鱉學了些皮毛之術,便敢將整座九州不放在眼裏。不知天高地厚地拿莽荒嵐氏一族當棋子去布局,圖謀固然不小,可到頭來卻隻會是自食惡果。”


    洛玄姬為老人倒上一杯桃花酒,輕聲道:“如前輩所料,那中域蕭氏一族的後人成了新一任赤霄劍主,算一算時間軒轅劍也應該快要出世了。北海軒轅,南嶺赤霄,兩劍劍主曆來都是生死大敵,隻是不知在這一世是否會被打破。”


    老人接過酒盞,仰頭一飲而盡,嗬嗬笑道:“難啊,可卻也未必沒有希望,隻是有些太過渺茫。先不提那軒轅劍主,倒是瀝泉槍今世之主已然出世。想來,不久後便會和小蠻兒遇上。東海龍膽,西漠瀝泉,兩槍可屠神,小蠻兒有的受嘍!”


    洛玄姬搖搖頭,語氣堅定道:“小蠻兒他是薑家的男人,而薑家的男人不論敵手是誰,都注定不會敗的!”


    老人微微一怔,似是憶起了什麽,恍惚道:“是呐,薑家的男人都是修羅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夏逍遙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壺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壺說並收藏大夏逍遙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