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涼風拂麵。


    如今的朱仙鎮,再無那猶如酷暑的炎熱。


    薑小蠻睜開眼,隻覺神清氣爽。


    看天色時候尚早,薑小蠻也不去吵醒姬小月與蕭姑娘。


    他坐在屋頂上看著遠方出神。


    朱仙鎮往北便是一覽無餘的曠野。


    林木森森,隻是從鎮外綿延數十裏卻是枯黃土地幹裂。


    幹裂的枯黃與那盎然綠蔭可謂是涇渭分明。


    目及之處,隱約間能依稀瞧得見的那條瀾滄大江。


    薑小蠻不由輕歎一聲,這段日子確實是苦了誅仙鎮的百姓。


    好在隨著赤霄入鞘,這一切都結束了。


    想來隻要幾場綿綿秋雨滋潤,便能讓鎮子再一次恢複了生機。


    隻是因為赤霄化蛟,在朱仙鎮折騰了小半年的緣故,早已是耗盡了方圓百裏的水汽。


    地下那條奔湧流經不知何處的忘川河倒是水汽足,可卻深藏千丈地底。


    想要以此化雨不說沒有可能,但也是極難。


    少說也得兩個月的時間。


    到那時,已是冬季。


    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


    遲來的雨水,約莫也是如此。


    且不說落下的會是雨還是雪。


    光是朱仙鎮的居民這兩個月的飲水,便已是大問題。


    難不成,真要去那幾十裏外的瀾滄江裏取水?


    幾十裏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卻也不近。


    可吃穿用度都離不開水,留下的居民就算不足千人,每日所需水量卻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憑借著車拉人提從幾十裏外引水,隻能算作杯水車薪。


    這幾個月裏,所幸朱仙鎮上那間祖宅裏有一譚泉眼未幹,每日可出百多斤的水量。


    說來也是蹊蹺,那泉眼竟是生在比起老宅年歲還要大了不少的老樟樹虯龍般的枝幹之上。


    離地三尺,自兩寸多多的樹洞裏泊泊湧出,甘澈而清甜。


    不論嚴寒亦或者酷暑,都未曾斷過流,就仿若那老樹中藏著一口幽泉似的。


    若非如此,鎮上居民,怕是早已支撐不下去。


    百多斤的水量,自然難以養活幾千鎮民,多是分給了老幼婦孺。


    如周馬虎一般的壯年漢子,每日所分不過二兩不到,便已是極限。


    現在,最能解此燃眉之急的,便是有那麽一兩場突然而至的秋雨。


    “春雨宜讀書,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檢藏,冬雨宜飲酒。”薑小蠻將手搭在膝蓋上,抬頭看天輕聲自語,嘴角微微揚起:“今天,應該會有一場雨吧?”


    此時萬裏無雲,怎麽也不像是會有雨來的景象。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是大亮。


    隱約傳來一兩聲雄雞報曉的啼鳴。


    而此時,車廂裏的兩個女孩,也已經從睡夢中醒來。


    姬小月懶懶的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蹬了蹬腿,哈欠連連不由又閉上雙眼,打算繼續睡個回籠覺。


    忽然,小姑娘覺著身旁似乎有人在盯著她瞧,連忙又睜開眼坐了起來,見是蕭穎而非那個可惡的薑小蟲,這才又安下心來。


    她拍拍小胸脯,樂嗬嗬道:“早啊,蕭姑娘。”


    “早!”蕭穎雙手抱膝坐在車廂一側,應該是早已醒來了,她看著姬小月似笑非笑道:“小月亮,你知不知道你睡覺時說夢話了?”


    “啊?我以前可從來不會說夢話的,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吧。”姬小月從毛毯裏鑽出來,抬起小手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揉了揉大眼睛,樂嗬嗬問道:“唔,我都說了些什麽啊?”


    蕭穎一雙好瞧的杏眼眯在一起,輕咳兩聲,學著小姑娘的語氣道:“薑小蟲,我好喜歡你。你要是喜歡別人我就哭,但是還是會喜歡你。”


    “你騙人!”姬小月連忙捂住臉,隻覺兩頰發燙。


    昨天喝了桃花釀後,小姑娘隻覺昏昏沉沉,連怎麽睡著的都忘了。


    後來,在夢裏似乎也確實夢到了薑小蟲。


    可女孩子要矜持,哪怕是夢裏,自己也才不會說那樣的話呢!


    蕭姑娘笑嘻嘻,掰開姬小月捂在臉上的兩隻小手,咯咯笑道:“怎麽?還不好意思啦?”


    小姑娘撇過頭,懦懦道:“才沒有!”


    蕭穎兩隻手搭在姬小月的肩膀上,輕聲道:“沒事,我不會笑話你的。可能是昨天你喝了些酒,說的醉話。”


    姬小月點點頭,鼓著嘴道:“對,沒錯,就是酒後亂言說的醉話,算不得數的。”


    “可是,不論是酒話還是夢話,才是真正的心裏話呢。”姓蕭的姑娘不禁搖了搖頭,輕笑一聲,鑽出車廂。


    小姑娘不說話了,低下頭數著手指繼續發呆。


    “是薑少俠你們回來了麽?”


    聽聲音,來的人應該是周馬虎,


    薑小蠻躍下屋頂,恰逢姓蕭的姑娘掀開簾子鑽出車廂。


    兩人相視一笑,互道了一聲“早”。


    隻見周馬虎手裏拎著一個籃子,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薑小蠻笑了笑,衝著周馬虎道:“周大叔,早!”


    “早,薑少俠,蕭姑娘!”周馬虎憨厚一笑,將籃子遞給身前少年,輕聲道:“方老說不出一天你們必然就會平安回來,昨夜我在井旁等了許久,也不見薑少俠你們回來,便想著今早來看看。卻沒想到還真讓方老說準了。”


    “承借方老的吉言!”薑小蠻笑了笑接過籃子,心不由一暖。


    隻見籃子中放著一瓷白碗。


    碗中,盛著熱氣騰騰的白麵饅頭,還有一小瓶清水。


    若是放在以往太平年,饅頭與清水並不覺得什麽。


    可此時鎮子上已遭了半年的旱災。


    糧食與水,對於朱仙鎮居民們無疑是價值千金。


    想來,這頓簡單至極早點,已經是周大叔傾其所有了!


    “謝謝周大叔!”薑小蠻將籃子遞給蕭穎,然後輕聲向周馬虎道謝。


    周馬虎擺了擺手,笑道:“我就說薑少俠與姬少俠還有蕭姑娘,你們三人都是大富大貴之人,肯定能平安歸來的。”


    薑小蠻從籃中取出一塊饅頭,掰開送入嘴中細細咀嚼。


    周馬虎似乎並未吃過早飯,在一旁輕輕吞了吞口水。


    這讓薑小蠻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肯定是周馬虎把自家的口糧全都給了他們。


    他笑了笑,也不戳破周馬虎的好意,將手中另一半還沒有吃過的滿頭塞到中年漢子手裏,輕聲道:“我吃飽了!”


    “這是給薑少俠你們的,我不餓。”周馬虎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拒絕。


    薑小蠻輕笑一聲,“對了,周大叔,那頭赤色的大蛇已經讓蕭姑娘收服了。想來,咱朱仙鎮的氣候,今後也就應該恢複正常了。”


    “什麽?!”


    啪嗒一聲,饅頭掉在了地上。


    周馬虎覺著心疼,連忙彎腰撿起放在嘴邊吹了吹,直接送入了口中。


    也顧不得燙嘴,狼吞虎咽地將饅頭吞入腹中。


    這個不過四十之齡,卻在短短半年時間為了鎮子漸生白發的中年漢子,激動地如同一個孩子一般兩隻手緊緊抓著薑小蠻的胳膊,生怕是自己聽錯了,聲音有些顫抖:“薑少俠,你是說,你是說我們朱仙鎮不用再受酷暑幹旱侵襲了?”


    薑小蠻點點頭,看向身旁的蕭穎,輕笑道:“這得要感謝蕭姑娘,若非是她,那頭赤色大蛇也絕難在這麽短的時間便能夠被收服。”


    周馬虎連忙彎腰衝著兩人躬身一拜,沉聲道:“薑少俠,蕭姑娘,此番大恩,我周馬虎僅代表朱仙鎮兩千七百戶鎮居民先行謝過。”


    薑小蠻要去扶,可這中年漢子性格執拗,執意再三拜謝才肯起身。


    對於朱仙鎮來講,這無疑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想了想,薑小蠻繼續道:“眼下,鎮子方圓百裏雖說氣候恢複正常。可水源幹涸卻非一時半會兒能夠解決之事,想來往後還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裏鎮子要做好抗旱的準備。”


    周馬虎高興地手舞足蹈,哈哈笑道:“不礙緊,不礙緊。那麽苦都扛過來了,一點幹旱又算的了什麽。大不了,我領著大家夥去那瀾滄江裏引水,哪怕是肩挑手扛也一定能堅持到雨季來臨。”


    這時,姬小月從馬車裏鑽了出來,她眨巴著大眼睛看了看周馬虎,有些迷糊道:“薑小蟲,周大叔這時怎麽了?”


    比起小姑娘來,周馬虎卻是更加迷糊,他看著姬小月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姬……姬公子,你……你怎麽……。”


    依稀間,他能認出身前這個小姑娘應該是那先前見過的姬公子沒錯。


    可怎麽,可怎麽就忽然變成了女兒身?


    姬小月愣了一下,然後捂著嘴咯咯笑道:“哎呀,周大叔,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


    眼下,恢複了女兒身的姬小月俏皮而活潑。


    薑小蠻忍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衝著周馬虎嗬嗬笑道:“她本來就是一個姑娘,先前扮作男兒身也是為了避嫌,周大叔不用在意。”


    周馬虎深以為然的點頭道:“出門在外,理當如此。”


    他不在意,可不代表有人不在意。


    蕭穎一臉幽怨地看著這會兒樂嗬嗬拽著那少年袖子的姬小月,沒來由地歎了口氣。


    這麽暖人心的‘姬公子’,對於世間女子來可不就是那能托付一生的良人。


    可偏偏,怎麽就變成了一個姑娘。


    這時,方老由那兩個小童攙扶著也亦步亦趨的緩緩走了過來。


    他看著三個少年人,和藹一笑,輕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老人似乎早有預料,並不驚訝薑小蠻三人能收服那赤色大蛇,方墨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姓蕭的姑娘,輕笑道:“今日早起,老朽不禁心血來潮,特地占了一卜。根據卦象上來說,你們三個小家夥皆是福緣深厚之人,便已是知曉這次朱仙鎮之劫必然會因你們而解。”


    “是呐!薑公子,你們都是有福氣的人,讓我們朱仙鎮也跟著沾了光!”周馬虎跟著點頭,衝著老人興奮道:“方老,我這就去召集大家夥來,告訴李孝山那般兔崽子們別跑了,都他娘留下來好好將咱們朱仙鎮恢複如初!”


    還不等老人開口,這個不過中年便已然白了頭的漢子,便已是一路小跑著去挨家挨戶逐一相告這天大的喜事。


    “去吧,去吧!”方墨揮揮手,他看著周馬虎的背影低聲喃喃道:“隻是這天災能消,人心,卻難測啊!”


    “方老……”薑小蠻站在老人身側,若有所思。


    隻是連他都沒有注意到,在方才那一刻,方墨一雙斑駁的瞳孔竟然是化成了淡淡的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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