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霜滿天。


    有雲遮住了月光,樊城城外山澗中,有霧霜滿天,梨花隨風飄落。


    姬小月背著小包袱,牽著一頭灰白相間的小毛驢,踩著鵝卵石涉水而過。


    興許是月亮被雲遮住的緣故,一個不小心卻是腳下一滑,小姑娘啪嘰一聲跌倒在小溪中。


    好在溪水不深,水流不急,她隻是被溪水濺濕了衣服,人無大礙。


    “姬小月呀姬小月,虧你還是樊城第一女飛賊呢,真是沒用!”


    索性賴坐在水裏不起來,小姑娘嘴裏嘟嘟囔囔氣呼呼,伸出兩隻嫩白的小手拍打在水麵上,擊打出片片水花。


    身後那頭小毛驢安靜的站立在溪水邊,腦袋晃了又晃,似乎在提醒主人要趕快上路。


    “知道啦,知道啦,不要催嘛!”小姑娘坐起來,樂嗬嗬笑了起來,絲毫不在意自己怕是隻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可以活。


    站起身摸了摸小毛驢的腦袋,她輕聲笑道:“小灰灰,還好有你陪在我身邊,也不至於太過孤單。”


    這毛驢頗為通人性,似乎聽懂了姬小月的話語一般,親昵的拿腦袋去蹭姬小月胳膊,眼中露出溫柔的光彩。


    這頭小驢是小姑娘十歲那年從野狼嘴裏救下來的,一直放養在鬼婆婆隱居的草廬邊上,渴了就喝溪澗清水,餓了就嚼野草野花,除了姬小月外,任何人都親近不得,連鬼婆婆都是如此。


    剛救回來時,姬小月聽鬼婆婆說起過,說這小毛驢頗為不凡,有化妖的資質。


    隻是七年時間過去,除了比起其他驢能吃能喝些外,似乎也沒見這頭叫作小灰灰的小毛驢有多大變化。


    前段時間,小毛驢不知道跑去了哪裏,消失不見了蹤跡。


    為此,小姑娘傷心失落了好長一段時間呢。


    卻不想今日打算離家出走的姬小月,才邁出門坎,就瞧見小灰灰徑直矗立在草廬外那株老梧桐樹下,似乎是在專門等她一般。


    “難不成小灰灰還真成了妖不成?”小姑娘如是想到,背著小包袱蹦蹦跳跳跑到小毛驢身前,輕笑著問道:“你想要跟我走?”


    本來隻是玩笑話,畢竟對於一隻還未開了靈智,尚不屬於妖這高級生命範疇的小毛驢,哪裏聽得懂人語。


    可小姑娘話音才落,奇跡便是發生了。


    那小毛驢先是鵝啊的叫了一聲,然後竟然十分人性化的點了點頭,晃動著腦袋咬起韁繩遞到小姑娘手裏,又親昵蹭了蹭小姑娘,就屁顛屁顛跟著姬小月上路了。


    “你呀,怕不會真的成了妖吧?”姬小月本身就是一個話癆,正愁著離家出走後沒有能夠說話的人呢,剛好,這小灰灰就來了不是。


    然後,便是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倒也衝散了幾分心中的那股子不舍與即將麵對死亡的難過。


    說到底,即使樂觀如她,知道自己的小命快要玩完後,或多或少也是會難過的。


    當姬小月說小毛驢該不會是妖時,身後,那雙亮閃閃的驢眼珠子卻是咕嚕嚕轉個不停,驢嘴咧開露出一雙大板牙,似乎對妖這個身份頗為不屑…


    鵝啊!


    小毛驢輕叫一聲,算是回應。


    “不過,就算是妖我也不會害怕的,其實啊,我也算是半個小妖女哦!”姬小月樂嗬嗬道,伸出一隻雪白小手在半空中輕輕一揮,就見得一道淡淡的紫光在她手上發散開,然後一朵有著三瓣紫色花瓣的小花憑空在她手上綻放。


    “這是紫陽花哦,是從我娘親那裏繼承來的能力。”


    姬小月樂嗬嗬將紫色小花別在腦袋上,與那支亮閃閃明晃晃的金釵交相呼應,頗為俏皮。


    “我娘親本體便是一株紫陽花,所以啊,小灰灰,若是走著走著我又睡過去了,你得把我送到一處開著紫陽花的地方,或許那裏便會有一株紫陽花就是我娘親轉世也說不定呢!”


    小姑娘蹦蹦跳跳,邊走邊絮絮叨叨。


    擁有著灰白相間如同緞子一般毛皮的小毛驢,就安靜的跟在她身後聽著,時不時鵝啊一聲算作回應。


    “你有沒有舍不得的人呢?咯咯,不過,你是我撿回來的,要說舍不得,那也應該是舍不得我,對不對?”


    鵝啊!


    “不然,你怎麽會在我離家出走時跑回來呢?”


    鵝啊!


    “什麽?你說我沒有麽?我當然也有啊,我舍不得爹爹,舍不得鬼婆婆,還有…還有一個叫薑小蟲的小傻瓜!”


    鵝啊!


    “你問我薑小蟲那傻瓜是誰?你以前怎麽沒聽說過?”


    鵝啊!鵝啊!


    “薑小蟲他啊,就是一個做著大俠夢貌似卻永遠長不大的大傻瓜,可是,他雖然是一個傻瓜,我卻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會成為一名真正大俠的,名動五域,傲視九重天的絕代大俠!


    可惜……可惜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也不知道等到了那天,薑小蟲那家夥回憶從前時,會不會還記得曾經在樊城,有一個叫作姬小月的女飛賊是第一個相信他一定一定會成為一代大俠的…”


    說到後麵,小姑娘聲音越來越小,她忽然想起初次相遇時那個總以大俠自居小傻瓜眉宇間的和煦溫柔。


    那天,她順手牽羊卷走了魏三一眾紅塵刀客們的荷包,被追得東竄西逃。


    待即將跑出城門時,就是瞧見一個笑起來有點傻但是長得真心有些好看的少年牽馬進城。


    她二話不說,仗著在樊城這座江湖飛簷走壁練出來的輕功,樂嗬嗬地搶了少年的馬絕塵而去。


    後來,被少年尋到藏身處,原本以為這下要挨揍了,姬小月都做好下蒙汗藥的準備了,卻沒想那個一心做著大俠夢的家夥竟然會把自己身上一多半的銀子送給了自己。


    還說什麽?讓她去做些小買賣,別再偷雞摸狗?


    呸呸呸,我姬小月好得堂堂樊城第一女飛賊,從來都不偷雞摸狗好麽?


    小姐姐我隻偷銀子!


    但是,少年遞出荷包的那一刻時。


    她忽然就覺得,這山間的風不再寒,原本冰涼的溪水水也不再冷。


    薑小蠻不知道,從那天開始,身後就遠遠近近無論去哪,總會偷偷跟著一個小尾巴。


    她躲在牆角,親眼看著少年將剛剛買來還沒下口的饅頭送給了路邊流浪的乞兒,親眼看著在客棧中當那個凶神惡煞的胖掌櫃,在驅趕擅入店裏賣藝討生活拉二胡的佝僂老人時,少年伸手擋下了砸過來的算盤,又將原本應該就所剩不多的銀兩贈與了老人不少。


    親眼看著少年撕下衣袍去幫被城裏潑皮破落戶兒們嬉鬧間砸斷了前腿的小奶狗用心去包紮,又親眼看著少年揮拳幾下便是打的那幾個壞透了還要拿石頭去砸小狗的無賴四下打滾鼻血橫飛……


    姬小月最喜歡趴在酒樓窗戶外邊,聽那說書先生將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傾城傾國遺世獨立的佳人,也就是一個咋咋呼呼的小丫頭片子。


    自然不會去期待遇上一位風度翩翩才氣高好多好多鬥的才子,然後能夠有一段花錢月下的美妙愛情。


    可隻要是女孩子,到了豆蔻年紀,總會要懷春的,會期待有朝一日有那麽一個腳踏七色彩雲的蓋世英雄出現在自己麵前,說要娶她。


    隻是打記事起,姬小月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如果沒有奇跡降臨,她怕是連十八歲都活不過。


    這小命都快要沒了,哪裏還會有心思去懷春,還不如好好陪陪鬼婆婆盡盡孝道來的值得些。


    她原本以為自己就會如同預見的那樣,在十八歲來臨之前的某一天,沉沉睡過去,然後便是再也不會醒來,早就對那說書先生口中常常會提到的朝朝暮暮不再抱有期頤。


    卻沒想到,會有一天遇見一個叫作薑小蟲的小傻瓜。


    他笑如朗月,眸若星辰,最大的夢想是有朝一日從北域歸來能夠成為一代萬人敬仰的大俠。


    奈何天意弄人,給她了一個美妙的邂逅,但她卻根本再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編織成美夢。


    雖然明知道到頭來結局會變成今天這樣,但小姑娘還是決定義無反顧。


    尤其是當姬小月那一天被魏三那群刀客再一次堵在官道上,又奇跡一般再次碰見薑小蟲後,她就在心裏默默下定決心,要好好珍惜這份上天賜給的緣分。


    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哪怕明知道會讓自己遍體鱗傷,也義無反顧。


    霜霧被山風漸漸刮散,月光灑向地麵,灑在姬小月長長的睫毛上,她想起了那天月下那個長槍飛舞如龍的身影,不由勾起了嘴角。


    “哎呀,又犯花癡了!”姬小月跺跺腳,懊惱道。


    現在可不是犯花癡的時候,再不走等鬼婆婆回來,那可就真的走不成了。


    自從那天做了那個夢後,姬小月就不想再因為自己去拖累任何人。


    娘親為了自己,拿命去擋下那自天而落的天劫。


    鬼婆婆為了她,耗盡半生心血。


    爹爹為了她,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麵四海為家,也一定很累吧。


    想到這裏,不再停留,背起小包袱又匆匆上路。


    身後,小毛驢滴滴答答,擺晃著腦袋跟著小姑娘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我走過山的時候山不說話,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不說話;


    我牽著的小毛驢一步一步滴滴答答,月亮陪伴著我走天涯。


    我路過海的時候海不說話,我走過山的時候也聽不到回答。


    我騎的小毛驢步步滴滴答答,悠悠飄向遠處可從不想要回家。”


    小姑娘彎下腰拾起了一株被風吹落的梨花枝捏在手裏,哼著自編自唱的歌謠,樂嗬嗬走出山穀走向官道,漸行漸遠。


    姬小月不知道,半空中有一朵雲緩緩跟在她身後。


    雲端上,這會兒站著三道身影。


    “姓姬的,這就是你和紫蘇那丫頭的閨女?”林媚一襲白衣站在雲端,嘴角帶笑注視著牽著小毛驢哼著歌背著小包袱一看便知是離家出走的小姑娘輕聲問道。


    “應該是小月亮那丫頭,好多年沒有見了,都長成大姑娘了,若非有血脈相連,怕是都不敢認了。”姬恒苦笑一聲,點點頭說道。


    “哼!”林媚冷哼一聲,不再理會,繼續盯著小姑娘看,忽然,她柳眉微微一挑,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物,偏過頭向著身旁的薑耀道:“夫君,你快瞧,這丫頭別著的那株金叉是不是很眼熟?”


    “似乎,似乎是我娘送給青鸞姐的那株。”薑耀把手放在眉心認真的望下去,看了半天,有些不太確定道。


    “什麽是似乎,明明就是!”林媚丟給自己夫君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在手間戒指上輕輕一抹,一株同樣式的金釵便是出現在掌心。


    這金釵,取料自北海海底的精金,全天下不過三支,是大夏皇朝獨孤皇妃給自己三個未來兒媳準備的見麵禮。


    除了老十一那株還放在自己娘親那裏外,一株在林媚與薑耀大婚時給了自己,另外一株便是後來送給了青鸞姐,等同於承認了她薑氏媳婦的身份。


    林媚的這株此時此刻還握在她手裏,給老十一媳婦準備的那株更加不可能。


    紫蘇那丫頭的女兒這會兒別在腦袋上的這一株,不言而喻,能夠被青鸞姐認可,倒是個有福氣的小妮子呢!


    “這丫頭,我決定出手救下了!”林媚收起金釵輕聲開口,旋即,聲音一冷衝著此刻站在自己和薑耀身後剛要開口說話的姬恒道;“閉嘴,不用你說感激的話,如果不是看在紫蘇和小月亮的麵子上,我真想現在就出手殺了你!”


    薑耀衝著姬恒搖了搖頭無奈笑笑,自己這個娘子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這一天恰逢姬小月十八歲生日,如老道所言,遇見薑小蠻,她等來了自己的緣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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