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麗文一聽那漢子的報告,頓時著了慌,緊張萬分地吩咐一聲:“快把門關上!”轉身就衝進了臥房裏去。


    高振飛朝地上一看,包正發正要清醒,他便過去用腳輕輕踢了一下,說:“大保鏢的,你的差事來了,別再躺在地上裝羊啦!”


    說完,他正待走出客廳,忽見蘇麗文從臥房裏探出頭來,向他招手說:“高振飛,你還不快進來……”


    高振飛愣頭愣腦地問:“幹嘛?”


    蘇麗文急切說:“你還問什麽勁兒,叫你進來自然有道理,絕不會把你吃了的!”


    高振飛不知她在兵臨城下的關頭,又在房裏搗什麽鬼,隻好很勉強地走了進去。


    蘇麗文已拿開浴中,正在換穿一身便裝,是一件短袖圓領的袒胸衣衫,和一條淺黃色的緊窄長褲,但她這身打扮並不是為了花俏,而是為了行動方便。


    她見高振飛進了臥房,忙從化妝台的抽屜裏,取出一枝二號左輪,交在他手裏說:“這個你最好帶著,也許會用得上它!”


    高振飛詫然說:“你想要我去跟張二爺的人拚命?”


    “誰教你去拚命呀!”蘇麗文嬌聲說:“拚命是包正發的事,養兵千日,用在一朝。他平常拿我的吃我的,終日無所事事,現在有了事,他再不出來挺,那我不是白白養活了他們?”


    高振飛聳聳肩說:“那麽我既不拿你的,也未吃你的,更沒要你養活,似乎沒有替你挺的義務吧!”


    蘇麗文板起了臉說:“你別不知好歹,老實說吧,別以為你的拳頭硬,可是你的手受了傷,就算是沒受傷,你認為能闖得出這條巷子?”


    高振飛毫不在乎地說:“闖不闖得出去,那是我的事,要你替我擔心,未免……”


    “未免多管閑事,對不對?”蘇麗文悻然說:“姓高的,我看你真是毛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事到如今了,你居然還硬充好漢,真是在打腫了臉充胖子!”


    高振飛冷聲說:“不充又怎樣?難道躲在這間房裏,讓你來保護我?”


    正說之間,包正發在臥房外拚命擂門,嘴裏又叫又罵:“媽的!有種的替老子滾出來,別他媽的躲在女人褲襠底下,你不嫌臭,老子可怕髒了拳頭!”


    高振飛聽他愈罵愈不像話,不禁怒容滿麵地說:“蘇小姐,我可不是不挑時候,存心在你這裏鬧事,姓包的這家夥實在逼人太甚,你可怪不得我……”


    沒等他把話說完,蘇麗文已抓起化妝台上的手提包,上前一把,拖住了他的手,硬往窗口拖去。


    高振飛用力把她的手甩脫開了,悻然說:“你想要我跟你一起臨陣脫逃?哼!那你可看錯啦,我高振飛還不是這種人!”


    蘇麗文不由分說,又把他拖住了,焦急說:“不管你是哪種人,現在你先跟我走,絕不會讓你吃虧的……”


    話猶未了,房外的包正發又罵開了:“姓高的,你他媽的敢不敢出來?再不出來,老子可就不客氣,要闖進來啦!”


    蘇麗文拖不動高振飛,又怕包正發一時衝動,當真闖進房來,雙方勢必又將大打出手。


    情急之下,她隻好忿然放開了高振飛,開了房門去安撫怒不可遏的包正發。


    也不知她跟包正發嘀嘀咕咕,說了一陣什麽,那老粗居然怒氣全消,不再鬧著要跟高振飛拚死拚活了。


    她趕緊又回來到臥房裏來,輕聲向高振飛說:“外麵來的果然是張二爺的人,大概他們摸不清我們的虛實,仍在巷子裏按兵未動。老包已經被我說服,答應在這裏對付那幫人。我們趕快從這個窗子出去,外邊那條小巷子可以通另一條巷子……”


    高振飛搖搖頭說:“對不起,能闖得出去我就闖,從後門開溜,我可不幹!”


    蘇麗文急說:“這不是開溜!……”


    高振飛冷哼一聲,不屑地說:“我可不是替老包說話,他在這時候能答應留下來替你賣命,總算還有點義氣。而我們卻從窗口溜走,置他們於不顧,你還不承認這是開溜?”


    “你聽我說呀!”蘇麗文鄭重說:“現在老吳是落在張二爺的手裏,生死未明,他們的人既然來到了我這裏,我們何不趁虛而入,設法救出老吳呢?”


    高振飛聽她這麽一說,似乎有些心動,但他把眉一皺說:“這倒是個辦法,不過,我們怎麽知道,張二爺把吳經理弄到哪裏去了?”


    蘇麗文頗有自信地說:“香港不過是個彈丸之地罷了,我絕對有把握找出他來!”


    “找到了又怎樣呢?”高振飛沮然說:“就憑我們兩個人,一個手受了傷,一個女流之輩,能有把握去把吳經理救出來?哈!我是無能為這個力了,隻有看你的啦!”


    蘇麗文居然大言不慚地說:“看我的就看我的,這有什麽了不起,你看我不要你動手,有沒有本領把老吳弄出來!”


    高振飛猶豫之下,終於同意跟她一起離去,存心看看這女人究竟有什麽神通,能把老吳從張二爺的手裏救出。


    他們越窗而出,外麵便是一條僅可容一人走過的狹窄防火巷,對麵是另一排房子的牆壁,中間則是水溝。


    從這條窄巷出去,果然是另一條巷口了。


    幸而這條巷口沒有人把守,他們始得安然走出。到了巷外,蘇麗文鬆了口氣,膽子也壯了起來,居然繞到另一個巷口。向巷子裏一張望,隻見在她那幢房子的附近,人影幢幢,大約有十幾名大漢!


    她已無暇顧及包正發,是否能對付得了這許多人,反正全部值錢的手飾和現款,已經裝在手提包裏,大不了是豔窟裏的家俱倒楣,房子又不是自己的,放火燒了也不痛心。


    隻要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蘇麗文就是打的這個主意,決定放棄這裏的一切,等風聲平息以後,憑她的交際手腕,還想不能另起爐灶,大展宏圖一番?笑話!


    於是,她暗自發出聲冷笑,回頭向高振飛以斷然的口氣說:“走吧!”


    這語氣似乎充滿了憤怒和沉痛!


    高振飛則是滿懷茫然無所適從的心情,默默地點了下頭,偕同這自命不凡的女人,走向了對街。


    正好有輛“的士”駛來,高振飛立即揮手攔住,與蘇麗文上了車,也不征求她的意見,便吩咐司機:“名園西街!”


    蘇麗文未加反對,等車開動了,才說:“我們先到‘天堂招待所’去看看也好,說不定能知道老吳的下落,那就免得到處亂找了。”


    高振飛沒有理她,心裏卻在想:你不是剛才還在誇口,認為絕對有把握找到老吳,怎麽現在竟存了這種僥幸的心理?


    蘇麗文此刻的心情非常沉重,見高振飛沒有答話,她也就保持沉默,不再說話了。


    車子很快就來到了名園西街,高振飛吩咐司機在街口停了車,蘇麗文則搶著付了車資。


    他們下了車,便相偕朝一級級的石階走下去。


    到了“天堂招待所”,隻見門口站著個武裝警察,攔住了他們喝問:“這裏出了事,你們來幹嘛?”


    高振飛這位有名無實的副經理,這時候居然派上了用場,當他表明身份後,兩名警察始讓他們進去。


    樓下的整個酒吧,已被搗得麵目全非,正由一名便衣警探,在向一個受傷較輕的職員詢問事情發生的經過。


    那職員明知是張二爺的人幹的,卻不敢貿然指出,隻是含糊其詞地告訴那警探,說是鬧事的人身份不明,搗毀酒吧,毆傷招待所的大部分人員後,又把吳經理架走了。


    便衣警探正在把那職員的話,一一記在小本子上,高振飛和蘇麗文剛好走了進來。


    那職員一眼發現他們雙雙到來,頓時若獲救兵,剛要張口,已被高振飛以眼色阻止。


    他們趁著便衣警探尚未發覺,趕緊退出酒吧,急急上了二樓。


    樓上的損失較輕,僅隻各房間的家俱被毀,但老吳手下的那批女人,連阿鳳和黛黛在內。幾乎無一幸免,全部被毆成傷。傷重的且已由警方送往醫院,傷勢較輕的,則躺在床上呻吟不已。


    一場飛來橫禍,使這些女郎和職員們遭了無妄之災,整個的招待所,亂成一片。


    甚至連幾個來這裏找刺激的客人,也均被城門失火,殃及了池魚!


    三樓和四樓不必看了,他們直接來到了經理室。


    推門而入,隻見“斜眼蔡”頭上裹著紗布,臂上吊著綁帶,一個人躺在沙發上不住在呻吟,顯然他受的傷也不輕!


    誰知他們剛走進來,尚未向“斜眼蔡”問話,桌上的電話鈴就響了起來。


    高振飛立即趕了過去,抓起了電話:“喂!這裏是‘天堂招待所’……”


    對方是個陌生的聲音,鄭重說:“請你聽仔細了,貴招待所的吳經理,現在被人架往阿公岩去了……”


    高振飛急問:“請問你是哪一位?”


    對方哈哈一笑說:“我是誰無關緊要,也許我隻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特地放個風給你們。重要的是,如果你們想找到吳經理,最好趕快去阿公岩,在海邊泳場的附近,有幾間木屋,很容易找到的。去遲了的話,那麽就得帶一副棺材去,以便收屍,哈哈……”


    高振飛剛叫了聲:“嗯!……”對方的電話已經掛斷了。


    蘇麗文看他神情有異,不禁詫然問:“怎麽回事?”


    高振飛放下了電話,茫然說:“打這個電話來的人不知是誰,他說吳經理被人架去了阿公岩,在海邊泳場附近的木屋裏,希望我們盡快趕去……”


    “斜眼蔡”一聽,竟忘了傷痛,忙撐起身子說:“千萬不能上當,這電話一定是張二爺方麵打來的,布下了圈套……”


    蘇麗文的看法卻不同,她說:“我看不會是張二爺方麵自己放的風,因為他的人手有限,已經到我那裏去了不少人,哪敢讓我們知道老吳的下落,那不是自找麻煩!”


    高振飛對這種神秘的電話,也認為可疑,表示慎重說:“即使不是張二爺自己放的風,我們也不能輕舉妄動。何況他的人手雖然不多,但我們怎知道他不會花錢臨時雇用一批職業打手呢?”


    蘇麗文果然認為有此可能,沉思了一下說:“反正一句話,打電話來向我們放風的人,準沒安好心!”


    高振飛忽說:“我倒想起了一個可能,會不會是那個崔胖子?”


    “崔胖子?”蘇麗文仿佛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對了!我們今晚跟張二爺互相殘殺,弄得兩敗俱傷,而他卻在黃鶴樓上看翻船。我怎麽把這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給忘在一邊呀!”


    “斜眼蔡”接口說:“崔胖子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家夥,可是他的那位狗頭軍師黃良臣,是最會出鬼主意的,什麽陰謀詭計都想得出來,而且想得非常絕!”


    高振飛對這些牛鬼蛇神的人物,了解得根本不夠深刻,未便貿然下定斷語。他隻是覺得奇怪,老吳為了查明張二爺跟崔胖子的“交易”,不借忍痛拿五萬元港市,更讓阿鳳編造了一個妹妹被綁的故事,騙他去澳門踩盤子。


    結果他得不償失,幾乎把命送在了澳門!


    而老吳自己呢,卻經不起重利的誘惑,居然又跟張二爺搭上了線,約在墳堆裏談起“生意”來,這不是自相矛盾?


    致於說到蘇麗文這女人更是心理變態,令人無法捉摸。她的一切就像是天上的浮雲,變幻無窮,想到哪裏是哪裏,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搗什麽鬼!


    高振飛隻見過崔胖子一麵,對這腦滿肥腸的家夥,他更莫測高深,自然無法表示意見。


    因此,他索性保持沉默。


    蘇麗文卻不然,今晚發生的一連串事故,她心裏比誰都清楚。慫恿高振飛去對付張二爺,讓包正發雇用職業打手燒船,以及趕去黃泥湧道,趁著老吳跟張二爺談條件時,準備攻其不備,以雪被騙上船受辱之恨……這一切,都可說是她一個人興風作浪,掀起的軒然大波。


    現在事態鬧大了,已經不可收拾,她才忽然想到,一旁還有個隔岸觀火的崔胖子。


    可是她連做夢也沒想到,那個瘦小漢子把她騙去的船上,根本就不是張二爺的船,而是那詭計多端的黃良臣,替崔胖子出的鬼主意,使她不甘受辱,跟張二爺結下了這個莫名其妙的仇恨!


    直到高振飛說起崔胖子,再經“斜眼蔡”提及那狗頭軍師黃良臣,她才如夢初醒,可是已經太遲了。事情鬧到了這步田地,縱有天大的本事,也已無法挽回。


    蘇麗文忽然走到辦公桌前,抓起話筒,撥了個電話回去。


    聽出接電話的正是包正發,她立即問:“情形怎麽樣?”


    包正發回答說:“真他媽的有點邪門!他們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動靜,好像是存心跟我們耗上啦!”


    蘇麗文“哦”了一聲,吩咐說:“你們不必管那邊了,留兩個人守著門,一有動靜,叫他們盡管開火,出了事由我負責。你把其餘的人,帶著從後麵的小巷子出去,立刻趕到老吳這裏來!”


    擱下電話,她向高振飛瞟了一眼,冷冷地說:“喂!我們的副經理,你在想什麽心事?”


    高振飛毫無表情地說:“我這個副經理是有名無實的,你們鬧翻了天,也與我無關,我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隻是讓你們耍了半天的猴子,我有些不服氣,所以正在想法子報複,非出出這口鳥氣不可!”


    蘇麗文忿然說:“你別說沒良心的話,老吳和我都沒有虧待你,要出氣隻能找張二爺和崔胖子!”


    “當然!”高振飛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姓高的橫豎是光棍一條,豁出去不過是命一條,反正誰整我的冤枉,自己心裏明白!”


    蘇麗文霍地把臉一沉,冷聲說:“現在我們不談這個,我已經打電話叫老包馬上帶人趕來,準備采取行動,參不參加在你,我絕不勉強!”


    高振飛強自一笑說:“蘇小姐真看得起我,憑我這獨臂將軍,也能派得上用場?”


    蘇麗文未及回答,“斜眼蔡”已搶著問:“蘇小姐,你是不是準備去救吳經理?”


    蘇麗文冷靜地分析說:“依我看,今晚促使張二爺跟我們火拚的,八成是崔胖子從中搗的鬼!我們兩方麵的一舉一動,他都在暗中監視,所以老吳可能是真的被架去了阿公岩……”


    “斜眼蔡”急問:“那麽剛才向我們放風的電話,真會是崔胖子……”


    蘇麗文斷然說:“一定是他!”


    “斜眼蔡”詫異地說:“那他不是向著我們了?”


    蘇麗文冷笑說:“他才不會安這個好心呢!我敢打賭,這個鬼主意,準是狗頭軍師黃良臣替崔胖子出的,一方麵弄了些人到那裏去,讓我誤以為是張二爺找上門了。一方麵又向這裏放風,說出老吳的下落,使我們認為那張二爺的人已大部分出動,留在阿公岩的人手不多,大可趁虛而入,去救出老吳來。其實呢,張二爺的人馬在阿公岩,我們這邊的人一去,勢必發生火拚,那正中了崔胖子的詭計,讓他在一旁等著看熱鬧呀!”


    這一番分析,使得“斜眼蔡”和高振飛,都不由暗自佩服得五體投地,想不到這女人,居然臨危不亂,能把情勢分析如此透徹!


    高振飛終於忍不住問:“那麽你叫老包帶人趕來,是準備去阿公岩跟張二爺的人火拚?”


    “我會那麽傻?”蘇麗文笑了起來,她說:“崔胖子雖然自作聰明,可是我也不笨,他會來這一手,我同樣也會。大家不妨鬥鬥法,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鬥得過誰!”


    高振飛察言觀色,已知道這女人又在沒安好心,動腦筋要對付崔胖子了。


    果然不出所料,沒等他開口,蘇麗文已老謀深算地說:“崔胖子安排這個詭計,無非是想我們跟張二爺拚個兩敗俱傷,他卻等我們鷸蚌相爭,好使漁翁坐得其利。哼!可惜他這個如意算盤打錯了,我要讓他弄巧成拙,自食其果!”


    “斜眼蔡”不禁好奇地問:“蘇小姐,你究竟打算去救吳經理,還是對付崔胖子?”


    “我呀,我要雙管齊下!”蘇麗文的語氣非常肯定,似乎充滿了自信。


    高振飛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遂說:“你剛才說要我參加,我可得先聲明,站在道義上,如果是去救吳經理,我可以考慮,至於去對付崔胖子,我卻沒有這個義務,也犯不著跟你們攪在一起!”


    蘇麗文重施故伎,又想用話激他說:“你怕崔胖子?”


    高振飛洞悉她的陰險,當即毫不保留地說:“你別又來那一套,想用激將法打動我,這回我可不會上當了。老實說吧,我是誰也不怕,隻是不願卷進你們這個是非漩渦!”


    蘇麗文不由冷笑說:“你不願卷進這個漩渦,可是已經卷進去了,又沒人強迫你,是你自己答應老吳,當這個副經理的,怨誰?”


    高振飛頓時肝火上升,忿聲說:“怨誰?怨我自己!誰教我沒出息,在香港連肚子都混不飽……”


    “斜眼蔡”看他們互不相讓,火藥氣氛愈來愈濃,趕緊從中打圓場說:“大家都少說一句話,自己人嘛,爭得臉紅脖子粗的,何必呢……蘇小姐,說正經的,你究竟打算從哪方麵著手,如何采取行動,不妨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別一個人悶在肚子裏呀!”


    蘇麗文怒猶未消地說:“他一直就在跟我抬杠,根本沒問我嘛!”


    高振飛也不讓步,他說:“我憑什麽資格過問?”


    蘇麗文氣得用力一拍茶幾,怒形於色說:“那你就幹脆別問!”


    “不問就不問!”


    高振飛霍地站了起來,往外就走。


    蘇麗文大怒之下,竟自手提包裏取出一枝小型手槍,向顧自而去的高振飛一聲大喝:“站住!”


    高振飛回過頭來,衝她冷冷一笑說:“怎樣?你居然動起家夥來了?”


    蘇麗文鐵青著臉說:“你不信試試看,隻要你敢向外走一步,我就開槍!”


    高振飛哪會被她嚇住,毫不在乎地說:“我倒真有些不信這個邪!”


    說完,他已舉步向門口走去。


    蘇麗文是惱羞成怒了,手指正待扣動扳機,就在這緊張萬分的時候,電話鈴突然響了!


    高振飛自動站住了,回轉身來,隻見蘇麗文冷哼一聲,趕緊過去抓起了電話。


    “喂!……”


    她尚未及說明自己的身份,已聽對方傳來個低弱的聲音:“你,你是小蘇?……”


    蘇麗文聽不清對方的聲音,但稱呼她“小蘇”的,除了老吳還會是誰?


    她不禁詫然驚問:“你是老吳嗎?”


    “我……”


    對方的話猶未說出口,突然從話筒裏,傳來了砰然一聲槍響。


    接著是一聲慘叫:“啊!……”


    電話就在這時候,掛斷了!


    包正發剛好匆匆趕到,一進經理室,便跟高振飛照了個麵。


    雙方是仇人見麵,分外地眼紅!


    但高振飛已無暇管他了,急向蘇麗文問:“吳經理怎麽了?”


    蘇麗文從電話裏聽到的槍聲和慘叫,已判斷出老吳是凶多吉少了,她怔怔地擱下了話筒,一抬眼,發現包正發已趕來,便沒有回答高振飛,急向包正發使了個眼色,把他叫到一旁去,輕聲交待了一番。並且從手提包裏,取出一疊美鈔,悉數交給了他。


    包正發把鈔票揣在身上,立刻匆匆而去。


    高振飛看在眼裏,心知這女人是咬了牙,忍痛犧牲,不惜以鈔票去買通職業打手,決心跟張二爺或者崔胖子火拚啦!


    他不禁暗覺詫然,她這樣任性地硬幹,究竟為的是什麽呢?


    這也難怪,他畢竟是門外漢,摸不清這種買賣的行情。


    事實上,世界各國都是一樣,“聲色”可說是一門最熱門的生意,靠女人發大財的,幾乎比比皆是。


    香港近幾年來更是競爭激烈,由於大家都看得眼紅,一窩蜂地搶塊肥肉,以至造成畸形的發展。終於供過於求,使“同行”之間,不得不挖空心思,明爭暗鬥,以不擇手段爭取到顧客。


    風月場中實力最雄厚的,自然是崔胖子,其次才輪到蘇麗文,老吳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


    但是,這門行業靠擁有財勢也是無濟於事,顧客不上門,難道還能用武力強迫人家光顧不成?


    所以盡管崔胖子的財勢大,如果不把老吳和蘇麗文整垮,他仍然不能以一枝獨秀的姿態,在香港的風月場中稱霸,讓他獨吃一份。


    同樣的,野心勃勃的蘇麗文,又何嚐不想把崔胖子整垮。那麽一來,她在香港就是唯我獨尊了。


    今晚的事態已經鬧大,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來個快刀斬亂麻,決心把近年來的恩恩怨怨,一下子了斷。免得拖得大家不死不活,一天到晚疑神疑鬼,連寢食都不能安心。


    交代包正發去依計行事後,她才神色凝重地說:“剛才那個電話,大概是老吳打來的,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話筒裏就傳來聲槍響,接著是一聲慘叫,電話就掛斷了,我看老吳很可能已經遭了毒手!”


    “斜眼蔡”大吃一驚,嚇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臉色慘白地說:“這,這可怎麽辦?……”


    高振飛不由氣憤地說:“這下我們真得帶副棺材去啦!”


    蘇麗文冷冷地哼了一聲,忽說:“現在我準備去找崔胖子,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


    “找崔胖子?”高振飛搖頭說:“很抱歉,我沒這個興趣,如果吳經理真遭了毒手,我至少總得趕去替他收屍吧!”


    蘇麗文不便勉強他,猶豫了一下說:“好吧!事已至此,我們隻有各盡心意,收屍由你去收。替他報仇的事,包在我蘇麗文身上,絕不會讓他死不瞑目就是!”


    高振飛默然無語,徑自走出了經理室。


    他一直走下樓去,出了招待所大門,急步奔上一級級的石階,到了名園西街上,這一帶的“的士”特別多,他上車便吩咐司機:“到阿公岩,車子開快一點!”


    司機從頭上方的反射鏡裏,詫然瞥了這位乘客一眼,似乎暗覺有些奇怪,因為阿公岩相當僻靜,海邊泳場早已關閉,附近一帶的居民又很少,他這時候去幹什麽呢?


    暴徒搶劫“的士”的事件,曾經發生過不少次,這家夥莫不是沒安好心眼,想到那前不巴村,後不巴店的地方去下手?


    司機頓時暗自提高了警覺,一麵開車,一麵從反射鏡裏,隨時注意高振飛的舉動。


    這一趟生意可真不好做,害他一直在提心吊膽,尤其當車子過了東海傍街,駛近阿公岩的一段路上,他更是全神戒備,絲毫不敢大意。


    過了阿公岩,他忽然靈機一動,故意使車子停下了。


    高振飛急問:“怎麽了?”


    司機搪塞說:“油路不通……”


    說著,他若有其事地又試著發動,結果費了半天的勁,車子仍然沒有發動。


    高振飛無可奈何,隻好付了車資,下車徒步走向阿公岩去。


    好在距離已不太遠,走了大約十來分鍾,已經可以遙見阿公岩那邊的燈塔了。


    正在這時候,後麵風馳電掣地來了四輛“的士”,浩浩蕩蕩地直向阿公岩疾馳而去。


    高振飛急忙閃開,就在四輛“的士”飛駛而過的一刹那,他發現每一輛車上,都擠滿了人。


    他頓時暗自一怔,立即意識出這大批人馬,是衝著張二爺去的!


    但是,他們是哪方麵的人呢?


    高振飛心知這批人馬,不是蘇麗文買通的職業打手,就是崔胖子的手下。於是他哪敢怠慢,趕緊拔腳狂奔,好像怕去遲一步,趕不上這場熱鬧似的。


    無奈兩條腿遠不及四隻輪子快,轉眼之間,四輛“的士”早已到了阿公岩。


    車上下來幾名衣衫不整的漢子,其中為首的一名大漢,向司機吩咐說:“就在這裏等著,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


    司機與他們很熟,笑著說:“沒問題,你老兄的事有什麽話說,別說半個小時,半天也得等呀。你們快去辦事吧,我們等著就是啦!”


    那大漢哈哈大笑說:“就這麽說,回去絕對少不了你們一份的!”


    說罷,把手一揮,便領著那二十幾個漢子,向右邊的土路上奔去。


    阿公岩位於筲箕灣東北角上,等於是香港的邊緣,這一帶除了海邊泳場之外,可說相當荒僻。尤其值此夜深人靜的時候,更顯得冷寂、淒涼!


    這二十幾名漢子,奔上土路後,立即分散開來。為首的大漢一馬當先,疾步如飛,終於遙見百碼之外,散散落落地有十來間木屋。


    其中有三五間是相連的,無異地那正是他們的目標!


    沒等他們奔近,黑暗中突然射來幾道手電筒的光亮,同時聽得一聲厲喝:“站住!來的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這二十幾名漢子根本不與理會,隻見為首的大漢一揮手,他們便齊向木屋衝去。


    對方發覺情勢不對,立即發出接連三聲口哨,木屋裏頓時湧出十幾條人影,各持刀棍,站在了屋前,嚴陣以待。


    夜色朦朧下,隻聽得一聲大喝:“上!”


    乘車趕來的二十幾名漢子,便一擁而上,雙方正要短兵相觸,展開一場肉搏,忽見木屋裏又衝出一個彪形大漢,聲如洪鍾地大喝一聲:“住手!”


    說也奇怪,這邊的二十幾名漢子,竟被他的一聲大喝嚇住了,當真一齊住了手。


    木屋裏衝出的大漢,當即朗聲自報名說:“兄弟是澳門的九頭鷹方彪,借用這塊地盤,事先已向地麵上的秦老大打過招呼。你們是哪位朋友當家,請站出來把話點明,牆高萬丈,擋的是不來之人,咱們可不願打糊塗架!”


    這邊為首的大漢不甘示弱,挺身而出說:“方老大,大家都是外麵跑的,光棍不擋財路,要想在三尺地麵上混的,請問是不是應以道義為重?”


    方彪大聲回答說:“當然!不過兄弟可沒有不顧道義,得罪過香港地麵上的朋友!……”


    那大漢怒聲說:“方老大自然沒話可說,可是我們是衝著張二爺那不顧道義的王八蛋來的!”


    “張二爺?……”方彪不禁為之一怔。


    那大漢不屑地說:“我們崔老板跟張二爺交易已經不是一次了,哪次不是幹幹脆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從來沒有拖泥帶水過。讓老王八蛋自己憑良心說,這兩年從崔老板手裏,賺進了多少鈔票。為什麽這次來香港,撇開了我們崔老板,偷偷摸摸地跟姓吳的打交道?”


    方彪這才聽出眉目,詫然問:“原來你們當家的是崔老板?”


    那大漢昂然說:“是又怎樣?”


    方彪按住火氣說:“既然是崔老板,那就有話好說啦……”


    不料那大漢卻是存心來尋釁的,居然破口大罵:“跟那不顧道義,唯利是圖的老王八蛋,有個屁的好說!上呀!”


    這一聲令下,頓時齊聲喝打,隻見他帶來的二十幾名漢子,一齊衝了上去,不由分說,逢人就打。


    方彪勃然大怒,他更不是怕事的人,霍地一抬腿,從腿肚子上綁著的刀鞘裏,抽出一把鋒利匕首,衝上去便揮刀連刺!


    雙方均是用的刀棍,這邊的人更帶有鐵鏈、扁鑽、鋼輪齒等武器。這一動上了手,那可熱鬧啦,黑暗中,隻見幾十條人影,混戰成一片……


    喊殺聲中,又是一聲聲的慘叫,使人根本無法分辨,究竟是哪一方麵的人被刀捅了。


    方彪揮刀砍殺,銳不可擋,他這回可逮著了大展身手的機會。匕首連捅了兩個漢子,衝到對方帶頭的大漢麵前,當胸一把揪住,刀鋒向上,抵住了他的腹部。


    這一手相當狠辣,隻要用力向上一挑,那大漢就被“大開膛”啦!


    大漢嚇得魂飛天外,急叫起來:“方老大手下留情……”


    方彪逼令說:“還不叫你的人住手!”


    大漢無可奈何,隻得喝阻了帶來的那批打手。


    方彪不愧是老江湖,遇上這種場麵,自有他的一套應付手腕。當即放開那大漢,收回了頂住對方腹部的匕首,敞聲一笑說:“梁山的兄弟,不打不相識,我們可以到此為止,有什麽誤會,改天由張二爺親自向崔老板解釋,老兄認為如何?”


    大漢點點頭說:“方老大手下留情,已經非常夠意思,兄弟還有什麽話可說的。隻是有一點必須聲明,眼前這檔事,和黃泥湧道向那幾位朋友下手,我們都是奉命行事……”


    方彪不禁驚怒交加地問:“什麽?捅翻我們幾個人,就是你們幹的?”


    大漢坦然承認說:“不錯,手是我們下的,但這是崔老板交代下來的,我們不能不照辦……”


    方彪咬牙切齒恨聲說:“好!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們回去帶個信給崔老板,這筆賬替我記上,改日由我姓方的如數奉還!”


    說罷,他向後退了一步,按照黑社會圈裏的規矩,是表示他無意跟對方為難,放他們走路的意思。


    大漢把雙手一拱,說了聲:“承情了!”


    隨把手一揮,他帶來的那二十幾名漢子,便扶起受傷的,匆匆而去。


    方彪立即點查自己這方麵的人,不料在這一場混戰中,竟被對方殺傷了四五個人!


    他不禁又驚又怒,心裏突然覺得奇怪起來,外麵打得天翻地覆,怎麽張二爺竟無動於衷,連出都不出來看一下?


    老家夥真沉得住氣!


    方彪吩咐了一聲,叫大漢們照顧受傷的夥伴,便急向木屋裏去。


    誰知衝進木屋一看,頓時使他怔住了。


    隻見一名大漢昏倒在地下,張二爺卻被捆在木柱上,嘴裏塞著一個布團!


    方彪不由大吃一驚,趕緊取出張二爺嘴裏的布團,急問:“怎麽回事?姓吳的老王八蛋呢?”


    張二爺連氣都沒有喘過來,就怒聲大叫:“快追,老王八蛋讓姓高的小子帶走啦!”


    方彪一聽是高振飛,趁著外麵在混戰,偷愉溜進木屋把老吳救走了,頓時氣得他七竅生煙。也不及向張二爺詢問詳情,抽出刀來,割斷他身上的繩子,返身就衝了出去,向那些正在收拾殘局的大漢們喝令:“老王八蛋被人救走了,快去追!”


    於是,七八隻手電筒一齊亂射,隻留下兩名漢子照顧受傷的,其餘的全部去追人了。


    無奈天色太黑,憑那幾隻距離射不遠的手電筒,根本管不了用。尤其這一帶形同曠野,土路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哪裏能追得到高振飛和老吳。


    可是話說回來,他們如果沒有交通工具,又怎能脫得了身?


    原來高振飛眼見四輛滿載著人的“的士”,風馳電掣駛向阿公岩去,他立即判斷出,這批人馬必是衝著張二爺而去的。


    果然不出所料,當他飛步奔向阿公岩時,正值雙方在展開激戰。他趁著一片混戰,繞向了木屋。


    這時張二爺的人手已全部出動,迎戰對方的二十幾名大漢,木屋裏隻留下他和一名保鏢,在守著被綁在木柱上的老吳。


    高振飛從窗口向裏一張,正好瞥見木柱上的老吳,遍體鱗傷地把頭垂在胸前,張二爺卻在一旁張惶失措,似被外麵的喊殺聲所驚,唯恐方彪和自己的手下敵不住,讓對方的人衝進來,因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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