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淩明敏的建議,喬穆想也不想地搖頭:“我已經沒有舅舅了,我絕不會再去找他。”


    “喬穆,你別說這些慪氣話。其實當初你就不該跟你舅舅翻臉。他也沒怎麽樣啊,隻是想把你外婆送去養老院而已,又不是要把她扔在大街上不管。照顧一個癱瘓的老人需要時間精力,你舅舅舅媽都要工作根本沒有辦法好好照顧老人,那麽把她送去養老院由專人看護又有什麽不好呢?”


    喬穆聽得一怔,眉頭緊緊蹙起來:“這麽說,你也讚成他們送外婆去養老院的決定?”


    “喬穆,你冷靜地想一想,其實這個決定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麽糟。起碼外婆在養老院會得到更好的照顧。”


    “你覺得把一個老人送進養老院會得到更好的照顧。難道毫無關係的護工會比親人照顧的還要好嗎?”


    “喬穆,那不一樣,人家護工是領工資的,他們的工作就是照顧老人,他們沒準會比親人做得更好。”


    “可是他們永遠也代替不了親人。我絕不送外婆去養老院,我會照顧她,我不會丟下她不管。”


    喬穆斬釘截鐵的話讓淩明敏有些急了:“喬穆,你能不能理智一點?現在你還隻是一個學生,你拿什麽去照顧你外婆。前幾天我偷偷看了你的存折,你隻剩兩萬多塊錢了。這點錢還不夠你交未來兩年的學費,錢用光了你怎麽辦?難道你不上學了!”


    “實在不行,我回去賣房子。”


    在小城的城北新城區還有喬家的一套房子,喬穆暫時還不想回去處理它。不到萬不得已他不願意賣房,那畢竟是他們一家三口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淩明敏最了解他:“你舍得嗎?連這幢你媽曾經租過幾年的房子你都舍不得退租,你會舍得把那套房子賣掉。”


    喬穆用力咬了一下唇:“我隻有外婆一個親人,無論如何我不會像舅舅那樣嫌棄她當她是包袱。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我會賣。因為活人比房子更重要。”


    “喬穆,你隻有外婆一個親人了?那我是你什麽人?你能不能為我考慮一下。我們都才二十歲,還沒開始上大三,難道生活就要以你外婆為中心過下去嗎?”淩明敏實在忍不住從自己的角度發言了。


    喬穆的聲音有點顫抖:“明敏,外婆是我的親人,你是我的愛人。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幫忙照顧外婆很辛苦,我也不舍得讓你這麽辛苦。所以我一直想找個好保姆,有了保姆照顧外婆的事我就不會讓你幹。明敏,我不要求你像我一樣對外婆無微不至,畢竟她隻是我外婆不是你外婆。我隻希望你可以接受外婆要和我們一起生活的事實,我不會丟下她的,無論如何做不到。”


    淩明敏長長歎口氣不再說話,喬穆也靜默著不發一言。窗外暮色四合,一絲絲灰暗的光線遊入屋內,模糊著他們眸中的彼此。


    暑假一轉眼就過去了。


    兩個月的暑期工結束後,謝婭興奮地告訴秦昭昭,在隻坐台不出台的情況下她賺了差不多八千塊,算來平均日收入有三四百。她在會所上三天班就能抵得上秦昭昭在打字店工作一個月的收入。


    “昭昭,如果我肯出台,還能賺得更多。但是我不貪心,我覺得這個坐台的收入就很不錯了。”


    坐台的錢這麽好賺,難怪上海的坐台小姐據說是全國之冠。謝婭隻坐台不出台也能賺幾千塊一個月,那些肯出台的小姐一個月賺上萬塊錢想來是隻多不少的。身體果然是女人最原始的資本。


    而且謝婭在會所工作除去實質的金錢收入外,還有不少大方的客人會送東西給她。比如化妝品、香水、衣服等等,有位客人還送了她一款最新的摩托羅拉v70手機。


    這款炫到極點的時尚手機謝婭拿回來給秦昭昭看時,她小心翼翼捧在手裏。好幾千塊錢啊!要是一個不小心摔壞了,跟丟錢包沒什麽兩樣了。


    謝婭賺了錢後買了禮物寄回家給父母,給她爸爸買了兩大盒洋參含片,給她媽媽買了一件高檔羊毛衫。這吃的穿的對她父母來說都太高級,她怕他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特意打電話回家叮囑:“爸,這洋參含片您一定要自己吃啊,不準拿去送親戚朋友做人情。媽,羊毛衫天一冷您就正好穿。別舍不得一直壓箱底,放上幾年再穿沒那麽軟和了。”


    秦昭昭在一旁聽了會意微笑,謝婭的父母和她的父母何其相似。逢年過節若有什麽親友拎了好酒好煙好禮品來,都舍不得自己吃用,總是留著將來自家要送禮的時再轉手做人情。


    謝婭有了新款摩托羅拉,她以前那款波導的舊手機就送給秦昭昭用。秦昭昭起初不要,因為她覺得自己拿個手機沒用,除了她父母和譚曉燕外基本上沒人打電話找她。而且他們打電話來都是打宿舍的座機,如果打手機那得雙向收費,太不劃算了。


    謝婭說:“真是榆木疙瘩,誰規定你拿手機一定要講電話了。你可以發短信啊!短信費便宜,一毛錢一條。你有手機就能經常給喬穆發短信了。有些話你不好當麵說的,在短信裏說多好呀!”


    這麽一說秦昭昭就心動了,收下謝婭送的手機她反複道謝。繼高中時的那個步步高複讀機後,這是她所擁有的第二件“奢侈品”——一部波導手機,依然是別人淘汰的舊物,但對她而言卻是寶貝。


    有了手機後,秦昭昭用最短的時間學會發短信,給喬穆發了第一條短信。告訴他她有手機了,以後就用這個手機號保持聯係。他久久才回複:好。


    如此簡單的回複,讓她再沒有繼續給他發短信的勇氣。他是很忙,沒空回應她?還是很煩,不想搭理人呢?


    喬穆的確是煩,這天他的心情很煩很煩。


    幹了不到一個月的新保姆在鬧著要加工資,剛來時看著挺淳樸的一安徽小姑娘,來了大上海沒幾天就自學成材變身時髦女郎了。好吃懶做還嫌錢少,不加錢就要撂擔子走人。


    喬穆起初還想試著說服小保姆,淩明敏卻沒好聲氣:“你要走就走,誰會留你不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趁我不在家時偷偷試穿我的衣服,你身上有狐臭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衣服都弄臭了。”


    淩明敏當初就沒看上這個安徽小保姆。但沒辦法,出來幹過幾年有經驗的保姆都太搶手,人家可挑選的餘地大,根本不會來幹照顧病人的活。隻有新入行沒經驗的小保姆才肯屈就。而喬穆被上回那個中年婦女騙過後覺得上了歲數的人有城府,不好應付,也寧願找個小保姆,感覺上容易拿得住,所以就請了這位安徽小保姆。


    淩明敏的話讓小保姆惱羞成怒:“你以為你香啊!你一個沒結婚的大姑娘就和男人睡在一起,你就是個不要臉的臭破鞋。”


    這種隻有鄉下人才罵得出來的老式謾罵,讓喬穆和淩明敏齊齊一愣。他倆幾曾何時聽過這麽難聽的話。淩明敏愣過之後氣得快瘋了:“你——你馬上給我滾。”


    喬穆也不再做任何挽留,這個小保姆真是看走眼了。都說鄉下姑娘淳樸,怎麽這個姑娘卻偏偏是個例外?她收拾東西走人時嘴裏還不幹不淨地罵著,粗俗不堪的詞匯一個個流利無比從她嘴裏蹦出來,絕大部分都與**官有關。聽得人麵紅耳赤,她卻麵不改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喬穆做夢都想不到一個十幾歲的年輕女孩能罵髒話罵得如此麵不改色心不跳。


    小保姆走了,淩明敏還越想越氣。從小到大,父母對她那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舍不得罵上她一句半句。誰知今天竟被一個小保姆罵,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喬穆安慰了她半天也無濟於事。而他沒有再多的時間安慰她了,他到時候要去替一個小學生上鋼琴課。他得盡可能多賺錢來貼補開支。


    “好了明敏,別生氣了。我現在要出門上課去了,一下課我就馬上回來。保姆走了,今天的晚飯你要不想做就別做了,等我回來帶好吃的給你。不過,外婆那兒你先替我隨便弄點東西喂她吃。好嗎?”


    喬穆的話說得小心翼翼,淩明敏卻還是忍無可忍地發作起來:“不好,我現在很生氣,我被一個鄉下小保姆指著鼻子罵是破鞋,我氣得什麽都不想做,不想做飯更不想喂飯。喬穆,我求求你,你把你外婆送走行不行?你看看我們現在的生活都成什麽樣子了。亂七八糟一塌糊塗,還要受保姆的氣。”


    喬穆知道淩明敏現在火頭上,說什麽都會變成爭吵,而他也沒時間跟她爭吵:“明敏,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好,你什麽也別幹,就躺在床上休息。等我上完課回來帶好吃的給你。”


    喬穆上完課後打包了三份生煎小饅頭回家,淩明敏卻不在房間了。桌上留著一張紙條:我很煩,先搬回宿舍住段時間。


    簡短的一句話,簡單的十來個字,喬穆卻拿著看了很久很久,仿佛突然間不認識方塊字了。


    秦昭昭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喬穆了。她正盤算著用什麽借口去他學校看看他時,他卻給她打來電話,問她下午有沒有時間抽空過來替他照顧一下他外婆。她連忙點頭:“有,我有空。”


    其實下午她原本是有課的,但喬穆有求,她想也不想地就逃課了。她是頭一回去喬穆的家,他等在路口接她。整個人看起來瘦了很多,模樣也比較憔悴。他最近顯然過得不太好,她的心針紮似的一痛。


    喬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淩明敏賭氣之下搬回宿舍,而他除了上課練琴外還帶了好幾個學生要上琴課。新保姆一時半會找不到,不得不先找個人暫時幫他照應一下外婆。找誰呢?他記得以前有本書上曾經說過:你幫助過的人未必會願意幫助你,但幫助過你的人一定會願意再幫助你。所以,他考慮再三後打通了秦昭昭的電話。


    喬穆趕著出門,把秦昭昭領進屋交代了幾句就匆忙走了。她一個人在屋子裏轉上一圈,到處亂糟糟的,馬上動手收拾起來。他家的客廳裏也擺著一台雙排鍵電子琴。琴蓋琴鍵部分很幹淨,但琴身部分卻蒙著薄薄灰塵。顯然除了練琴外,他已經有一陣子沒擦過琴了。她愛惜地把這台琴反複擦拭,擦得幹淨無比。


    晚上喬穆回來後,發現家裏窗明幾淨煥然一新,秦昭昭不單是幫他照應外婆,連帶把家務活都幹了。他很不好意思地反複道謝:“真是麻煩你了,秦昭昭。”


    “沒事,我反正幹慣了家務活的。你沒找到保姆前,我可以抽空過來幫你,從我們學校騎單車到你這也不遠。”


    提到找保姆喬穆就歎氣不已,跟保姆打過幾回交道後,他開始明白這年頭想找個任勞任怨的好保姆有多難。秦昭昭聽他簡單說了幾個保姆的來來去去後,也愕然之極:“保姆這麽難找哇,難怪以前你舅媽說找保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提到舅媽喬穆沉默了一下,她反應過來趕緊岔開話題:“對了,怎麽不見淩明敏?她最近是不是很忙?”


    喬穆更沉默了,扭過頭看著窗外一言不發。她怔了怔,小心翼翼地問:“你們……不是吵架了吧?”


    喬穆沉默良久才開口,且答非所問:“秦昭昭,你會不會覺得我把外婆接過來一起住是很不理智的行為?”


    秦昭昭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喬穆,你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問?”


    “明敏說我這麽做很不理智,說我根本還不具備照顧外婆的能力。她想讓我把外婆送回舅舅那兒去,我不同意,她就生氣了。”


    秦昭昭明白了,原來淩明敏和喬穆之間因為外婆的事而鬧了不愉快。這很好理解,像舅媽都尚且不願照顧病癱的婆婆,何況淩明敏一個年輕又嬌氣的女孩子。人都是自私的,誰願意原本輕輕鬆鬆的生活扛上一個包袱。況且淩明敏雖然想法自私,但有一點她說對了,喬穆現在還不具備照顧外婆的能力,時間上精力上經濟上都很吃力。看這幾個月下來他瘦了多少哇!


    仔細考慮一下,秦昭昭如實直言:“喬穆,我知道你很愛你外婆,你想讓她的晚年有親人陪在身邊悉心照應,所以不肯讓你舅舅送她去養老院,賭氣之下自己把她接過來照顧。這件事,從感性角度來說你做得很好,重情重義。但如果純粹從理性的角度來說你是做得不太理智。因為你還是個學生,帶著外婆一起生活根本沒有時間精力好好照顧她,而請保姆又是那麽麻煩的事。淩明敏這一點沒有說錯,你還不具備照顧外婆的能力。或許,你考慮一下她的建議,把外婆送回舅舅那去吧。”


    喬穆的眼眶驀地紅了:“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很不理智,但是理智是什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理智就是冷酷的粉飾詞。當初我媽媽躺在重症監護室等著錢救命,舅舅卻猶豫著不去交錢。因為他既怕人財兩空,也怕救過來還得背著照顧癱瘓姐姐的包袱,所以他覺得放棄治療是一了百了的辦法。這——就是所謂的理智。我不願意也這麽理智地對待我外婆,這太殘酷了!人老了,病了,癱了,就被嫌棄了,就沒有兒孫願意管了,這實在太殘酷了!把外婆往養老院送,好的養老院我們送不起,不好的送過去有意義嗎?我寧可把外婆留在身邊,請個保姆來幫忙照顧,至少我每天放學回來外婆看見我會很開心地笑。我相信我舅舅舅媽將來老了也不願意婷婷送他們去養老院,而是更希望她請個保姆把他們留在家裏照顧,至少一家人還是可以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


    秦昭昭沉默了,喬穆的話有他的道理。所謂理智,大都是從利已的角度出發,凡事先為自己考慮。有時理智一詞,的確可以與殘酷劃等號。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這幾天讀者留言中對外婆送養老院好、還是留在家裏請保姆照顧好的爭執,今天和幾個朋友在一起提及了一下。這個問題他們都說是個很沉重的問題,很難有兩全其美的做法。但是爭論一番後,大家還是更傾向於如果能請到合適的保姆還是應該盡可能讓老人留在家裏,留在生活多年並且熟悉的環境中安享晚年,而不是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孤零零一個人去到養老院那種陌生的地方適應環境,每天度日如年地等著兒孫抽空來看望。忙碌的現代人平時都很難做到“常回家看看”,更不用提上養老院“常過去看看”了。但是話又說回來,一個好保姆實在是很難找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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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喬穆堅持不肯送外婆去養老院而把她接來自己照顧的行為,讓不少讀者對他有批評之聲。不可否認,喬穆的舉動有他考慮不周的地方,但同樣也有其可嘉許之處,至少他孝心可嘉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批評他的讀者中幾乎沒人肯定這一優點,表現出來的都是不屑。


    出道選擇題給大家做吧,如果你一個人要穿過原始森林,隨身帶著五種動物,孔雀,猴子,獅子,老虎,大象。可你不能完全把它們帶出森林去,必須選擇陸續放棄,你會如何按順序放棄它們。


    做這道選擇題的人,99%會首先丟掉孔雀,理由非常一致:因為孔雀最沒用。這個選擇理由當然是從自身利益角度出發考慮的,對自己沒用的絕不管它。隻有1%的人會選擇把孔雀帶在身邊留到最後,理由也一樣:因為孔雀最沒有自我保護能力,如果不管它,它會死在森林裏,那就太可憐了。這個選擇理由自然是從孔雀利益角度出發考慮的。由此可見,會從別人利益角度出發考慮問題的人極少。這也無可厚非,有道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都已經習慣凡事先想想對自己有無好處再決定行動。


    像喬穆這樣堅持要把外婆接來自己照顧,從利益角度分析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隻會增添生活中的麻煩,應該屬於果斷放棄的“孔雀”。但他卻選擇和她相依為命。他的行為在絕大多數人眼中是愚不可及的。但是,在我看來,他卻是極稀有的那1%,或許傻,但這樣的傻絕對有其值得尊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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