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有次在一家大商場門口促銷一種洗發露時,秦昭昭遇上結伴逛街的章紅梅和徐瑛。她們好奇地走過來左看右看,她沒像對待其他行人那樣對她們熱情推銷。因為她知道她們不會買,這種洗發露不屬於品牌貨,而這兩位上海同學是頗講究品牌的。


    不過,正式出售的洗發露她們雖然不打算買,但看到有試用裝的贈品時,徐瑛卻纏著秦昭昭送她幾包。


    “如果覺得好洗的話,到時我跟你買一**。”


    秦昭昭淺淺一笑,不置可否。她知道徐瑛是不會當真跟她買的,隻不過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罷了。


    徐瑛是秦昭昭認識的人中最喜歡占小便宜的一個。在宿舍,她的個人日用消耗品用的時間總是最長,像牙膏香皂洗衣粉這些東西別人如果最多能用一個月,她往往能用上兩個月甚至三個月。為什麽?因為她總是偷偷用別人的,自己的就能省下來不用頻頻花錢去買。


    起初秦昭昭都沒注意到這一點,後來有次她回宿舍見謝婭在跟徐瑛吵架。起因是徐瑛洗衣服時倒了謝婭的洗衣粉被她發現,她當場就發作起來:“我說我的洗衣粉怎麽用得這麽快,原來你在‘幫’我用啊!”


    徐瑛不承認偷用,說她原本是想倒自己的洗衣粉,不留神拿錯了謝婭的。謝婭朝著她狠狠“呸”了一口:“拿錯了?我的洗衣粉放在我床頭這邊,你的洗衣粉放在你床頭那邊,你怎麽會跑到我這邊來拿錯了?”


    確實是不太可能拿錯,但徐瑛就是死不認帳。甭管說得通說不通,一口咬定就是拿錯了。但旁觀者誰心裏不是明鏡似的?


    當時秦昭昭就覺得徐瑛眼皮子淺了點,她就缺那一點洗衣粉嗎?何必做得這麽姿態難看。後來漸漸發現,她何止是偷用謝婭的洗衣粉,宿舍裏諸人的牙膏香皂洗發露她可都沒少用過,有時去隔壁宿舍坐一坐,還會順手揣一包人家的紙巾回來。很快徐瑛愛貪小便宜這一點就盡人皆知。謝婭有好幾次發狠要把私人用品統統鎖起來,這當然不可能,抽屜鎖不了那麽多東西。何況日用品又是天天要用的,老開鎖去拿也不方便。隻得任由眼皮子太淺臉皮又太厚的徐瑛頻頻“拿錯”。


    老實說,秦昭昭並不想給徐瑛試用裝的洗發露,但她一直糾纏不休妨礙她招呼客人,最終還是給了她兩袋好速速打發她走人。兩袋她還嫌不夠,還想多要兩袋。她不依了:“這贈品原本是顧客購買一**洗發露就加送五袋的,你還要的話就得買一**洗發露了。”


    徐瑛這才罷休,和章紅梅雙雙離去。


    回到宿舍後,秦昭昭對謝婭說起這件事,她老實不客氣:“你給她幹嗎?要是我,扔進垃圾筒也不給她。都說上海人小氣,她簡直就是小氣中的標本。我們那兒的鄉下人都沒她這麽小家子氣。”


    謝婭對徐瑛“小家子氣”的評價秦昭昭深以為然,她也很看不上徐瑛那付貪小便宜的做派。但徐瑛還有更讓她受不了的事在後頭呢。


    一個星期六下午,秦昭昭打完工回到宿舍。宿舍裏隻有徐瑛一個人躺在床上睡覺。周末常可欣和章紅梅都回家了,謝婭也去杭州找她的高中同學玩去了,要周一才會回來。整個宿舍就隻剩她們倆。


    秦昭昭開門進屋時不免有些聲響,徐瑛迷迷糊糊地醒了,打著哈欠抱怨她吵醒了她,她隻得輕聲道歉。


    一身汗涔涔的,秦昭昭準備先去洗個澡。順手拿了出門前換下扔在床上的睡衣,打算洗完澡後和髒衣服一起洗了。抓著睡衣她去拎水桶,一拎水桶裏有一小層水在晃晃蕩蕩。她一愣,因為她的水桶從來不蓄水,每次洗完澡洗完衣服就倒幹淨水放在牆角。現在怎麽會有水呢?而且水的顏色還有些渾濁。


    本來秦昭昭的慣性動作是會把要洗的衣服直接扔進水桶的,這下頓了頓。正遲疑著,那頭躺在床上的徐瑛突然直起半邊身子急急對她說:“那是我倒的茶水,幹淨的,沒關係。”


    言外之意,是讓她隻管把髒衣服扔進桶裏不要緊。可秦昭昭本能地覺得不妥,水的顏色可疑,徐瑛的急切說明也可疑。下意識地她端起水桶仔細看,因為手裏的動作水桶裏的水又晃蕩起來,這一次的晃蕩,蕩出一股難聞的臊氣。


    ——是尿臊氣。


    ——有人在她的水桶裏小便了。


    是誰?宿舍裏整天都隻有一個人在,除了徐瑛,還會有誰?


    宿舍樓老舊,整層樓共用一個衛生間。上廁所不那麽方便,得到走廊那頭去。秦昭昭夜裏入睡前從來不敢多喝水,因為不想半夜爬起來走那麽遠去上廁所。徐瑛可能是午睡到一半時想解手,又懶得跑,於是就用水桶充當尿桶先解決一下問題。


    可是,她為什麽不用自己的水桶呢?她為什麽偏偏要用秦昭昭的水桶呢?常可欣章紅梅謝婭她們都不在,“征用”她們的水桶不是更安全嗎?但她卻偏偏用了秦昭昭的。是不是因為她看起來特別好欺負?


    極度的憤怒讓秦昭昭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她瞪著徐瑛,臉色發白,眼睛冒火。她的樣子可能讓徐瑛有些害怕,趕緊小小聲解釋:“我……也是一時尿急了,就……先在你桶裏方便了一下。我本來打算睡完覺就幫你把桶洗幹淨的,沒想到……你今天就回來了。對不起啊!”


    徐瑛如果在秦昭昭剛發現桶裏有“水”時就解釋,她或許不會那麽生氣。但她為了掩飾自己的行為還想哄她把睡衣扔進桶裏,好讓尿液被衣物遮掩掉,簡直可惡之極。所以秦昭昭聽而不聞她的解釋與道歉,氣憤無比地把整個水桶朝她扔過去。


    在徐瑛的驚叫聲中,盛了尿的水桶在她床鋪上著陸了,桶裏的尿液潑了她一身,這也是算是一種“完壁歸趙”。然後秦昭昭重重地摔門而去,另買了一隻新桶去洗澡。


    這是秦昭昭第一次在宿舍裏大發脾氣,一反往日麵團般任人搓揉的綿軟脾性。不錯,她一直都是好性兒,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也基本上都是忍讓。但這忍讓是有底限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她是一個人。


    謝婭從杭州回來聽聞此事後,比秦昭昭還要氣憤:“這死三八,你應該再扇她兩耳光。要是我,至少還要踹上她幾腳。她倒不傻,拿別人的水桶當尿桶使,簡直豈有此理!不行,我一定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下。”


    謝婭這個湖南辣妹子說到做到,某天趁宿舍裏沒人,她也在徐瑛的水桶小便了。尿完故意不倒,就那樣盛在桶裏等徐瑛回來發現。她應該是心知肚明的,拎著水桶什麽也沒說,不聲不響地扔掉另買了一個新的。


    夏天來了,太陽像金色的火輪在天空滾動,天地間都充滿了它的無形熱焰。因為經常頂著大太陽在外麵奔波,秦昭昭曬得更黑了,而且還有脫皮現象。謝婭讓她去買點防曬霜搽一搽。


    女孩子都是愛漂亮的,秦昭昭也不願把自己曬成黑人一個。雖然她一向用錢用得節省,可買可不賣的東西一律不買,但這**防曬霜她決定不省。這天在商場完成促銷工作後,她在玉蘭油專櫃買了一**玉蘭油三重美白防曬露。玉蘭油這個品牌是她最早得知的護膚品品牌,在實驗高中時聽淩明敏說過後就一直根深蒂固地記在心裏。小小的一**要五十多塊錢,她還是頭一回買這麽貴的東西搽臉,不是不心疼的。


    謝婭說:“你呀!才買一**五十多塊錢的玉蘭油就心疼。你知道方清穎用的碧歐泉要多少錢嗎?小小一**就好幾百塊,這若換成你還不得心疼死了!”


    怎麽能跟方清穎比呢,她一**麵霜好幾百,一條裙子好幾千,一塊手表好幾萬。都是秦昭昭想都不敢想更勿論買的東西。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為什麽不能跟她比?大家都是人,都一樣的兩隻眼睛一隻鼻子,難道她就比我們多長了眼睛鼻子不成?”


    每次一說到方清穎,謝婭就總是沒好聲氣,她實在很不喜歡她。


    學校喜歡方清穎的男生卻很多。她雖然不是全校最漂亮的女生之一,但絕對是全校最受男生歡迎的女生之一。很多男生追求她,因為她長得不錯家境又好,誰要是能把她追到手,不說少奮鬥二十年吧,起碼可以少奮鬥三五七年。上海男生這方麵很精明務實的,所以她的追求者多如過河之鯽。


    像謝婭以前主動要過電話號碼的那個上海男生,也曾經跑來她們班給方清穎遞過一封情書。當時謝婭也在場,臉色難看極了。從那以後她更討厭方清穎了。


    秦昭昭不討厭方清穎,但也不喜歡她。家庭環境太過懸殊的兩個同齡女生,很難培養出友情。同窗快一年,她們還隻是點頭之交,基本上都不太說話。


    在學校裏,秦昭昭唯一能說得上話的隻有謝婭。但更多的心事還是隻能寫信向虎門的譚曉燕傾訴:課餘打工很辛苦,經常騎著舊單車掐著時間趕工,顧不上吃飯就隨便買個饅頭包子什麽的填飽肚子;冬天站在寒風凜冽的街頭冷得發顫;夏天又被太陽曬得汗流浹背……苦水全部倒給她,因為隻有她能分擔她的所有煩惱。


    同樣,譚曉燕的煩惱她也一起分擔。5月的一天中午,她剛從食堂回到宿舍就接到譚曉燕打來的電話,說她已經不在那家酒店幹了。


    之前譚曉燕就有對秦昭昭說過她在酒店幹得越來越不開心,因為她工作的西餐廳換了一位新主管。或許是新官上任急著樹立威信,新主管特別喜歡批評員工的不足。一點芝麻小的過錯也可以誇張成西瓜那麽大。譚曉燕年輕氣盛,忍不住頂撞過她幾句,她就懷恨在心公報私仇,動不動就以各種理由扣她的工資。


    譚曉燕受不了新主管時時給她穿小鞋,決定不幹了。但她不忿被無理扣掉的工資,而且提出辭職的話還得繼續工作一個月才能領回工資和當初交的服裝押金。她一來不想再受主管的氣,二來也想報複一下她,於是發了一回狠,趁上夜班之際偷拿了兩**洋酒離開,就此和這家酒店徹底拜拜。那兩**洋酒她轉手賣了兩千塊錢,她的扣發工資欠發工資和押金全部收回還有節餘,算是沒有任何損失。


    秦昭昭又是驚愕又是後怕:“曉燕,酒店的洋酒怎麽會被你偷出來?”


    譚曉燕說酒店員工進出雖然一律被要求走員工通道,帽保安檢查是否有攜帶酒店的財物,但她找朋友幫忙直接拎了那兩**酒大搖大擺從大堂出去了,哪個保安會攔住客人檢查呀?丟了兩**洋酒,那位主管的責任不小,這個月她的工資估計也要扣上一大筆了。想想她就解氣。


    秦昭昭很為她擔心:“曉燕,你膽子也太大了。你偷拿了兩**洋酒他們會不會報警啊?如果讓警察來抓你那就麻煩了。”


    “讓他們報警去吧,有什麽用啊!我隻是一個打工妹,拎起行李就走人了,他們上哪找我去?幾千塊錢的小案子當地派出所也不可能派人跑去江西抓我吧。”


    “曉燕,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最好先離開虎門避一段時間。”


    “我知道,昭昭,我不打算繼續呆在虎門了,我準備去深圳。我爸以前有個徒弟現在在深圳混得不錯,要我到深圳後就去找她,她還能幫我介紹工作。我這會正背著行李在汽車站等候上車呢。”


    譚曉燕要去深圳了,秦昭昭記得初中畢業時她就曾向往過能夠去到那座美麗的特區城市,現在她終將滿足當年的心願。


    秦昭昭衷心地為好友送祝福:“曉燕,你要去深圳開始新生活了,我預祝你在深圳一切順利,心想事成。”


    作者有話要說:  外婆已經入土為安,希望她在天堂一切都好。謝謝所有留言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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