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時間一天天地走,1999年轉眼就走到了尾聲。這個年底異常熱鬧,因為澳門回歸;因為世紀之交。


    像兩年前的香港回歸一樣,澳門回歸秦昭昭根本沒放在心上。一向不關心國事的中學女生對國土回歸的意義沒啥特別感觸。班上同學倒有不少在發牢騷,因為97香港回歸時正趕上他們迎接中考,沒能看到回歸交接儀式見證曆史時刻。現在99澳門回歸又趕上備戰高考,看交接儀式又沒戲了。一個個怨言滿腹。


    但是托澳門的福,學校在12月20日放了一天假。讓全校師生都能回家看回歸盛況的電視直播,高三學生也不例外。這個意想不到的假日讓一些高三生們激動得大喊校長萬歲。


    澳門回歸的直播盛況秦昭昭依然沒看。複習到深夜時,她想起班上幾個同學談回歸的激動與期待也曾想要打開電視機瞧上一瞧。但電視機擺在父母那間大房裏,他們已經睡下了,她去開電視會吵醒他們,便收起一時心血來潮也睡覺去了。第二天看電視裏的後續報道,起初隻是隨便瞄兩眼,直到那首回歸主題曲——《七子之歌—澳門》的歌聲響起:


    你可知macao不是我真姓?我離開你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你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母親呀母親,我要歸來,歸來,母親!


    當那個滿臉稚氣的澳門小女孩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唱著這首歌時,一種莫名的感動在秦昭昭心裏油然而生。收複國土這個概念對於一個年少單純的中學生而言有些太大大廣,很難有什麽到位的理解。但如果比擬為被擄多年的孩子重新回到生母的懷抱,就很好理解了。聽著這首歌,再看重播的回歸場麵,當國歌在澳門交接儀式現場上空響起時,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激動澎湃……


    澳門回歸沒多久,元旦就緊跟著來了。


    2000年的元旦因為是世紀之交的千禧年而獨具意義。全世界都在慶祝千禧年,報紙上天天都在報道迎接千禧年的慶典活動。12月31日晚自習後,秦昭昭她們班自發搞元旦晚會。這是高中階段最後一個元旦,又是新世紀的第一個新年,晚會的氣氛格外熱烈。全班同學聚在一起笑著鬧著,等待迎接十二點的新年鍾聲。


    因為是臨時起意辦的晚會,自然沒有準備什麽像樣的節目。班主任很慷慨地叫上幾個男生去校園一角的教師宿舍樓把她家那套音響搬來讓同學們唱卡拉ok。一開始是誰想唱就讓誰唱,可整班學生中放得開不怯場肯當眾演唱的人沒幾個,來來去去總聽他們唱,大部分人都幹坐著氣氛就活躍不起來。幾個班幹部一商量決定用擊鼓傳花的方式隨機挑人表演,挑中誰誰就得出來“獻藝”。


    擊鼓傳花的確是一個活躍氣氛的好辦法,班長以桌麵為“鼓”,一個女生把她的藍絲巾打成花結充當“花”,“鼓”聲一響,“花”伴著嘻嘻哈哈的笑聲在一雙雙手中飛快傳遞,“鼓”聲停時“花”落在誰手裏,誰就要到講台上去表演節目,唱歌跳舞說笑話都可以。落落大方的同學固然能表演得令眾人喝采,窘迫難當的同學卻一上場就是一台戲了,那種麵紅耳赤抓耳撓腮的尷尬相讓人忍不住笑聲陣陣。例如一個名叫李國勝的男生,他既不能唱也不能跳,一緊張說話都結結巴巴,在講台上幹站了半天才總算憋出一句:“我,我真的啥也不會。”


    “赦免”他是不行的,這個例子一開那後麵的同學都可以不表演。於是班長引導他表演節目:“這樣吧,我說個成語,你用表情或動作把它表現出來。就算你表演成功了。”


    班長說的成語是“喜笑顏開”,這個表演的難度不大,李國勝隻要會笑就行了。但當著全班同學幾十雙饒有興趣的眼睛,他咧開嘴笑得很別扭,表情僵硬的笑容惹來一陣哄堂大笑。


    絲巾花結傳了一輪又一輪,教室裏的笑聲卷起一浪又一浪。有一次花結落在了秦昭昭手裏,她臉紅紅地走上講台。起初本想朗誦一首唐詩也就罷了,周明宇卻在下麵嚷道:“秦昭昭,我們不要聽你朗誦了。你唱首歌吧。你唱歌很好聽的。就唱那首《還是覺得你最好》。”


    他的提議獲得了同學們的支持,大家一起齊聲嚷著要秦昭昭唱歌,她紅著臉推卻了幾句,終是接過話筒唱了:


    即使你離開,我熱情未改,這漫長夜裏,誰人是你所愛?


    花不再盛開,愛漸如大海,假使你懷念我,為何獨自感慨……


    這是秦昭昭第一次唱卡拉ok,拿著麥克風在cd碟的音樂伴奏下歌唱。但她唱得完全不像第一次,歌聲與旋律十分合拍,不像有些同學唱得要麽比節拍快要麽比節拍慢。隻因這首歌她已經不知聽過多少遍,又悄悄地唱過多少遍,整首歌已經熟極而流。一聽到熟悉的旋律就自動從心底流出來,一句句,一聲聲,蘊情含意。


    ***


    元旦前不久,秦昭昭又給喬穆寄了賀卡。隔天還寫了一封信寄給他,因為聽說了今年春節他不會回來過年。喬局長準備帶上女兒一家三口去上海和妻兒團聚過這個千禧年春節。喬葉在長機跟熟人說起今年打算去上海過年時,人家半真半假地問:“你不是跟繼母合不來嗎?這回怎麽會想到去上海和她一起過年?”


    “為啥不去,我跟她合不來是一回事,但再合不來我去了上海她也得好好招呼我。在上海那種大城市能白吃白住玩上十天半個月,傻子才不去。”


    喬葉對繼母和異母弟弟的毫無感情在長機盡人皆知。但沒感情歸沒感情,有好處卻不占白不占,這點未免惹人非議。長機這種熟人紮堆的地方東家長李家短從來都瞞不過人的,話傳話傳得隻要有耳朵的人就能聽見。秦昭昭周末回家聽聞此事,知道喬穆今年不會回來過年了,盼了一年盼成空,心裏好失望好失望。


    雖然因為林森的關係,葉青現在對她很冷淡,幾乎都不跟她說話了,即使喬穆回家過年她會叫上她一起去他家拜年的機會也微乎其微。但倘若他能回來,總歸會有見麵的機會。去年他回長機的姐姐家時,她就幸運地見了他一麵。他不回來,就一丁點兒機會也沒有。她實在是失望到極點。


    因為這極點的失望,當晚她鼓起勇氣給他寫了一封信。塗塗改改,改改塗塗,寫廢了好多張紙。台燈的一圈橘黃光芒像個耐心的朋友靜靜陪伴她,看著她幾經塗改寫完那封簡短的信。


    喬穆你好,聽說你今年不會回來過年,真得好遺憾。你的雙排鍵電子琴一定學得很好了吧?你們藝術生的專業考試再過兩三個月就要開始了,我預祝你考出優異的好成績,考上你心目中的理想學院。


    信同樣沒有落款,同樣是用掛號方式寄走的。她不需要他知道信是誰寫的,隻要確保他能收到就行。她隻想讓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某一處角落裏,有一個人一直還在牽掛他惦記他關心他,無論他是否知道她是誰。


    **


    一首《還是覺得你最好》唱完,不待掌聲響起。周明宇先促狹地高聲說:“秦昭昭,你到底還是覺得誰最好呀?”


    班上同學個個都能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一起看著林森哄笑。他的臉有點發紅,表麵上極力做若無其事的坦然狀,心裏卻已經美得快要輕飄飄飛上天了。


    接下來的擊鼓傳花不知是否有人故意使了暗號,絲巾花結好巧不巧地正停在林森手裏。周明宇立時三刻把他推上講台,叫得比誰都大聲:“木木來一個,木木來一個。”


    林森倒也爽快,拿起話筒就唱了一首張學友的《每天愛你多一些》。


    ……我的愛一天比一天更熱烈,要給你多些再多些不停歇。讓你的生命隻有甜和美,遺忘該怎麽流淚……


    雖然他的演唱談不上唱得多麽動聽,卻因為很投入而充滿感染力。很多同學為他鼓掌喝彩之餘,還不忘衝著秦昭昭擠眉弄眼地笑,笑得她臉紅紅地窘迫難當。


    林森唱完後周明宇故技重施:“木木,你每天愛誰多一些?”


    林森下意識地就瞥了秦昭昭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眼眸卻格外亮晶晶。於是大家又一起看著秦昭昭哄笑開了。她很窘,窘得臉頰發燒似的滾燙通紅。忙捧起茶杯假裝喝茶,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進杯中,以掩羞窘。


    月亮越升越高,薄薄的一彎鵝黃。天藍得十分純淨,像一匹新染的藍綢緞,明月疏星仿佛是點綴在綢緞上的花紋。距午夜十二點近了,更近了,當十二點的鍾聲悠揚蕩響時,遠遠近近的爆竹聲聲和著煙花陣陣,一起響徹在新千年的零點時分。文科(3)班的教室裏,學生們明亮的笑聲與歡呼聲也像煙花般一陣陣粲然綻放。


    滿室喧嘩中,秦昭昭聽到耳畔有人大聲對她說:“秦昭昭,新年快樂!”


    一轉頭,是林森閃亮的眸,含笑的臉。在新千年的世紀之初,他是第一個為她送上新年祝福的人。


    ***


    寒假來了。


    對於重點中學的高三學生來說寒假放與不放幾乎沒有差別。放了假也還是要補課,還得額外交補課費。原本為期一個月的寒假,到頭來隻能休息一個星期,也算是喘了一口氣。


    秦昭昭大年二十八傍晚才從學校回家,冬日的白晝短暫,到家時天都黑透了。鄰居周大媽家燈火通明人聲喧嘩,一派熱鬧景象,往常這對老人獨守家中是不會有這等熱鬧的,不用說她也知道一定是小丹姐姐她們兄妹仨已經回來了。一問媽媽,何止是他們三個回來了,小鋼和小丹還各自帶著對象回來了。


    小鋼的對象是個湖南妹子。苗條的身段,白皙的皮膚,說話時聲音爽利幹脆,一目了然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小丹的對象是個四川小夥,模樣敦厚,見人就憨憨地笑,看起來也是個好性子。周大媽挑不出這兩個年輕人的不是,背地裏卻對秦媽媽訴苦:“這可怎麽辦,除了小鋒,他們兄妹倆都找了外地人。湖南的妹子都還罷了,終究跟江西相距不遠。可是四川就隔得太遠了,小丹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以後我想去看她都不方便。再說沒個娘家人在身邊,被人欺負了也沒人撐腰照應啊。”


    周大媽的擔心,四川小夥戴軍似乎是知道的,他在未來丈人家表現得格外好,努力爭取二老的歡心。最終周大爺鬆了口:“孩子的事,就由他們自己決定吧。”


    周大媽也隻能依了,隻是還免不了歎氣:“小夥是好小夥,就是四川那地方實在太遠了。”


    周小丹和戴軍的事就算定了,他們計劃這年的五一勞動節結婚。


    聽說周小丹的婚訊後,秦昭昭心裏無端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慨。她還清晰記得童年時的她像個小跟屁蟲般跟著小丹姐姐編花環、跳橡皮筋、玩過家家……一切一切,仿佛猶在昨日。可是,那個曾經耐心帶著她一起玩的鄰家小姐姐,卻即將要嫁為人婦。


    日子如水滴般日複一日地滴落,悄然不覺中,滴走了多少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秦媽媽也對周大媽說:“時間過得真快呀!記得我們剛搬來時,小丹才五歲,轉眼間長成大姑娘,就要嫁人了。”


    “是呀,還記得剛懷上她時我們倆口子都盼著能生個女兒,因為已經有了兩個兒子特別想要個女兒。生出來真是個女兒可把我和她爸高興壞了。她出生時足有八斤重呢,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現在居然就長這麽大要嫁人了,唉,時間過得真快呀!”


    時間過得真快——兩個母親的閑話絮叨中,少女秦昭昭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一句話。而周小丹提上議程的婚事,就是她理解這句話的最好例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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