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看台,是指餐廳樓麵服務員負責照看顧客用餐的台子。從顧客在餐桌旁坐下開始,替他們斟茶、除筷套、點菜、上菜、倒酒或飲料、更換幹淨的骨碟等;以及顧客用餐完畢結帳離開後,收拾幹淨杯盤狼藉的桌麵,重新鋪台布擺碗筷等;這些全都是看台服務員的工作。


    工作細致且瑣碎,而且一個服務員往往要同時看幾個台,容易顧此失彼。秦昭昭卻做得很好,工作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反應快動作敏捷,顧此而不失彼。服務態度又好,總是笑微微的。顧客們都很滿意她的服務。


    主管和經理也都對她的工作很滿意。月底發工資時所有人都發完了才發她的。主管把她拉到一邊,悄悄塞給她三張百元大鈔。輕聲細語:“經理說你在這裏幹得很好,工作起來絲毫不比老員工差,所以你的薪水我們給你按三百發。這是破例的事,就不要讓別人知道了啊!”


    意料之外的一百塊,讓秦昭昭又驚又喜,更多的是激動。因為這不僅僅是多發一百塊錢,還是一種來自上級的肯定——肯定她的勞動價值與能力。她激動地反複道謝:“謝謝經理,謝謝主管,謝謝你們。”


    第二個月,秦昭昭被調到二樓負責包廂和宴會廳的看台。工作量比在樓下大廳服務散客要輕鬆多了,一個人一般隻需服務一個包廂。服務員們幾乎都想在二樓看包廂,但這不是隨便誰想去就能去的。選人有兩個標準,除了能幹還要漂亮,而且漂亮還在能幹之上。任何一家酒樓餐廳都是如此,負責包廂的服務員總是相貌相對姣好的。


    在二樓看包廂時,秦昭昭跟著幾個服務員姐姐學會了偷菜吃。


    二樓的用餐環境和一樓大廳不一樣。一樓大廳裏是二三十張桌子井字型排開,顧客們服務員領班主管經理彼此相見相聞。二樓卻是一條走廊兩旁各自排開五個包廂,顧客坐在包廂裏吃飯,服務員需要服務時才敲門進去,一般都是掩了門候在門外,不打擾他們的用餐。經理主管也大多數時間都在樓下巡視,偶爾才會上二樓來看看。也就是說,二樓走廊上一般隻有幾個服務員站著,這就十分有機可趁。


    有時傳菜間的人送一道好菜上樓,包廂服務員會先放在門外的服務台上。理由是客人說了,菜不要上那麽快。等那頭傳菜間的人下樓了,這頭趕緊拿筷子夾上一筷子塞進嘴裏——這就是偷菜吃。


    秦昭昭在來到這家酒樓工作前,除去偶爾跟父母一起去吃親戚朋友家的酒席外,從不曾下過館子。而那些親戚朋友家的酒席也基本上都在自家擺酒請客。偶爾也有人會在長機地區的小餐館擺上幾桌,做的菜也都大同小異。扣一碗扣肉燜一隻土雞燒一條活魚等等。辣椒是必不可少的佐料,紅辣椒青辣幾乎鋪滿每道菜。放眼望去每碗都是辣椒,小城地方菜就是這樣不怕辣的重口味。


    來到酒樓工作,秦昭昭頭一回見識以清淡見長的粵菜。白灼蝦清蒸蟹龍蝦刺身這些海鮮,她以前見都沒見過更別說吃過了。每次為顧客上菜時她都在想這些東西也不知是啥味道,賣得那麽貴還有那麽多人吃。據說很鮮很鮮,到底怎麽個鮮法呢?


    上二樓看包廂後,她終於有機會知道這些海鮮是怎麽個鮮法了。二樓的服務員都偷菜吃,她剛去時對此感到驚訝,不敢效仿,唯恐被經理主管知道了要對她失望。可是漸漸發現,他們其實並非不知道有這樣的事,隻是裝聾扮啞罷了。


    有一次四號包廂的客人點了一隻龍蝦刺生,頭尾煮粥。煮好的粥端上來後,服務員田霞先給自己盛了一小碗放在服務台的抽屜裏,再把那盆粥端進了包廂。她剛進去,主管就正好上來了,無意中抽開抽屜看到了那碗粥。三號包廂門口站著的秦昭昭當時緊張死了,心想田霞這回肯定要挨罵。誰知主管卻隻是笑了笑,啥也沒說就轉身下樓了。


    田霞從包廂出來後,秦昭昭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情。她也笑了笑:“這有什麽呀!隻有你這個學生妹妹大驚小怪。哪個服務員沒偷吃過菜?我告訴你,主管以前也是看包廂的,她那時也和我們一樣偷菜吃,最喜歡吃的就是這種龍蝦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昭昭也就這樣跟著學會了偷菜吃。尤其是偷吃那些她從沒吃過的菜。她終於知道了海鮮的鮮味究竟是什麽滋味,果真清鮮之極;廣式燒臘也很合她的口味,尤其是叉燒,想不到豬肉可以做得這麽好吃;即使如尋常的青菜冬瓜等時蔬,也可以變成香菇菜心、冬瓜盅那樣的清素美味。好吃啊!真是好吃啊!從此以後,山珍海味這個詞對她而言不再隻是抽象的概念。


    在二樓負責看包廂,秦昭昭吃到了她前十六年的人生中從未吃過的美味佳肴。雖然大都隻是淺嚐輒止,但營養比起她家的粗茶淡飯要好多了。她眼看著長胖了,不是那種肥碩的胖,隻是臉上身上的線條變得圓潤起來——一種嬰兒肥般的渾圓,飽滿而年輕的身體像剛剛抽穗的新鮮玉米。而且人胖一點後,皮膚顯得更白一些,煥發著一種青春少女獨有的天然柔潤光澤,更襯出了楚楚的眉眼。


    在長機,那些從小看著秦昭昭長大的鄰家嬸嬸婆婆們,都開始對秦媽媽說:“你家昭昭小時候是個不起眼的黑皮丫頭,現在倒出落得越來越好看了。”


    十六歲的花季裏,秦昭昭終於像一朵春風中的花蕾般悄然綻放。仿佛一朵小小的野百合,在三春花事中或許不是占盡風光的那一朵。卻依然是一朵美的、好的、明媚鮮妍的花。


    這一天,酒樓的宴會廳被人包了,要擺幾桌壽宴酒。二樓的服務員有三分之二被抽到宴會廳負責看台,秦昭昭也在其中。


    客人們陸陸續續地都來了,宴會廳裏熱鬧非凡。七十歲的壽星公生養了好幾個兒女,兒女再拖兒帶女地來祝壽,光是大大小小的孩子就能坐上兩桌。


    秦昭昭被主管安排專門負責孩子們坐的那兩桌,她端著一托盤飲料挨個地耐心問他們想喝什麽。


    “請問你想喝什麽飲料?”


    “雪碧,好的。”


    “請問你想喝什麽飲料?”


    “可樂,好的。”


    “請問……”


    一個接一個問過去,問到一半時秦昭昭突然一呆,因為她看到坐在麵前的那個人是林森。宴會廳裏的客人那麽多,熙熙攘攘熱鬧喧嘩,她都沒有留意到他也在其中。他卻應該是早就看見她了,臉上的表情並不驚訝,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唇角掛著一絲促狹的笑意。


    呆了片刻,秦昭昭很快回過神來,繼續禮貌地詢問:“請問你想喝點什麽飲料?”


    他拉長聲音:“我……想想啊!”


    他慢吞吞地看著托盤上的幾大瓶飲料作思考狀,秦昭昭隻能托著托盤耐心等。托盤很重,她托得很吃力,而他卻遲遲沒有“想好”,這個家夥喜歡捉弄人的毛病真是積習難改。


    在酒樓上了這麽久的班,秦昭昭也算見了一些世麵。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要麽隻會忍氣吞聲地任人捉弄,要麽就用很激烈的行為去拚個魚死網破。她客客氣氣:“那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喝什麽再叫我。”


    然後繞過他直接去問下一位客人,那是林森二伯家的海生哥,他笑嘻嘻:“隨便,小妹你倒什麽我喝什麽。”


    為整桌客人分別倒過飲料後,秦昭昭轉身去為另一桌服務。直接把林森撇到一邊去了,他叫了她兩聲說想喝可樂她隻佯裝沒聽見。畢竟宴會廳裏很吵,一聲兩聲聽不見也很正常,她存心晾一晾他。


    這天是林森爺爺的七十大壽,他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堂兄弟坐在一起。這個年紀的男生喜歡談論女生,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女生。坐著喝杯茶的功夫,他們的眼睛已經自然而然地把整個宴會廳的女服務員都“審核”了一遍,“審核”結果因各人的審美眼光而異。有覺得短頭發的那個標致,有覺得鵝蛋臉的那個漂亮。坐在林森左邊的海生哥,則認定那個梳麻花辮子的女孩子最好看。說她看起來顯得特別清純,純淨水般的既清且純。


    在“美”這一方麵,幾個男生的觀點或者不一致,但對於“清純”這一點,他們倒是意見一致地都認同了秦昭昭。十六歲的年齡,稚氣的麵孔,純淨的眼眸,讓她的清純無可否認。


    林森告訴他們:“其實她是我同班同學。”


    海生哥興致勃勃:“是你同學呀,實驗中學的學生怎麽會在這當服務員啊?”


    “我怎麽知道,我跟她並不太熟。”


    “不是吧,長得好看的女同學你都不熟,真沒用啊你。”


    “不是我沒用,她在我們班女生中是很普通的,屬於中不溜丟可有可無的那一種,我們班哪個男生也沒注意過她。而且,她是半個瘋子。”


    幾個堂兄弟齊齊吃了一驚:“什麽?她是瘋子!”


    林森添油加醋地把上次那場“秦昭昭發瘋記”說給他們聽,隻是略去了一些關鍵地方以及主角之一是自己不提。


    “總之她突然間就發起瘋來,拿把刀子沒命地朝人身上紮。簡直就是一間歇性精神病發作,真是嚇死人了。”


    把秦昭昭歸到“半瘋”狀態後,林森想想也不再叫她倒飲料了,何苦來的去招惹她。幹脆自己跑去服務台拿一瓶可樂回來“自斟自飲”。而秦昭昭接下來不知怎麽回事也不管他們這一攤了,宴會廳裏再看不見她的人影。


    宴席過半,林森出去上廁所,方見她在外麵走廊上的一間包廂門口站著。她正和另一位服務員低聲說著什麽,眉眼笑盈盈的,全然不是平時在學校那付沉默寡言得幾近木訥的表情。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承認她是比以前要好看多了,仿佛一朵塑料花突然變成了鮮花,有聲有色地芳菲起來。


    不過比起淩明敏來還差得遠呢——林森自覺是見識過漂亮女生的,不以為然地收回目光進了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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