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日升月落一天又一天,日曆不知不覺翻到了六月。


    六月的江西大雨滂沱,雨水的過於充沛造成了長江流域的洪水肆虐。江西省有好多縣市受災,尤其九江市是洪水侵害最嚴重、持續時間最久的重災區。進入六月後,九江境內的長江大堤就頻頻告急,險情不斷。這道長江堤岸保護著上百萬人、上百萬畝耕地及京九、合九、武九鐵路和10、316國道,一旦失守後果不堪設想。政府一邊緊急轉移附近居民一邊不惜一切代價力保大堤。駐地解放軍官兵和武警戰士們和當地群眾一起投入長江大堤保衛戰,誓與大堤共存亡。


    每天晚上的電視新聞都會報道抗洪救災的事。長機地區的街道辦事處和廠管理處先後貼出了捐款倡儀書。實驗中學也號召學生們向災區人民捐款。


    學校的捐款號召讓秦昭昭很頭痛。因為說是說自願捐款,但學校卻會搞排名,捐款得多的班級屆時會表揚和頒發集體榮譽證書。學校這麽一搞,班主任就馬上在各自的班級裏動員開了,誰也不想自己帶的班落在後麵。於是自願捐款就變了味,變成了人為攤派。


    秦昭昭他們班上,班主任的“建議”是每人最少捐五塊。而一些家境優越的學生,她更是點著名讓他們多捐一點。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們不能丟了這個美德。同學們一定要用最大的愛心去幫助災區人民。”


    秦昭昭以前上小學和初中時,學校有什麽捐款活動學生們大都是五毛一塊地捐,捐多捐少反正都是一番心意。現在班主任定出的最低標準卻是五塊,而且聽她話裏的意思,不捐這五塊錢簡直就是沒有美德缺乏愛心。沒辦法,她隻能回家找父母要錢。


    學校這種幾乎等同硬性攤派的捐款,讓秦媽媽聽了搖頭歎氣,秦爸爸則氣呼呼地罵上了:“放他媽的屁!有愛心就是肯捐錢,捐得越多愛心也就越多?照這麽說隻捐一塊兩塊錢的人都是冷血無情了!人家隻要捐了,哪怕捐一分也是愛心。”


    的確如此,愛心難道隻能通過金錢來證明嗎?捐款的多少也不見得就能證明一個人道德的多寡呀!


    可是罵歸罵,罵完秦爸爸還是要拿錢給女兒。讓她“自願”地去學校“獻愛心”捐款。橫豎是不能為了五塊錢把班主任給得罪了吧?


    六月底,除了迎接即將來到的期末考試外,高一學生還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要麵對,就是高二的文理分科。因為高考時文科和理科的考試科目是不同的,所以選文科還是選理科是每個高中生必須麵臨的一次重要選擇,與前途未來緊密相關。學校為此特意召開了家長會,會議主題就是高二文理分科。與會的家長們也大都很重視這件事,很多人與班主任、甚至與各位授課老師反複討論,好為自己的孩子在文理分科的方向上掌舵導航。


    秦昭昭的媽媽開了家長會回來後對女兒說:“這些事情我也不太懂,不能替你拿主意。學是你自己在上,你自己想學哪一科就自己做主吧。媽相信你。”


    秦昭昭決定學文科,雖然她的理科成績也不錯,但是她還是更喜歡文科。譚曉燕特別支持她學文科:“文科好,理科太枯燥了。如果不是被理科拖了我的後腿,我就不會讀中專,而是和你一起讀高中了。所以你好好學文科,順便把我那一份也學了啊!”


    班上傾向文科的女生很多,尤其那些有藝術特長的學生如淩明敏龔心潔等都是目標明確地學文科,文化藝術原本一家嘛。把各班學生分科打算的小道消息一匯總,林森在後排哇哇大叫:“哇,幾乎全年級的才子佳人都匯集到文科去了。那我一定也要報文科班,否則整天和理科班那群歪瓜裂棗混在一起多沒勁啊!”


    後排那批無心向學的男生們一致認同他的“高見”。


    文理分科的事,基本上就這樣塵埃落定。隻等高二一開學,學校正式安排學生們分科分班。


    這天自習課上,秦昭昭聽到鄰桌的葉青在問淩明敏暑假有什麽安排,她答得簡單明確:“打算去上海玩一趟。”


    “咦,上海你不是都去玩過兩次嘛,怎麽還去上海玩,你老實說是不是去找喬穆?”


    葉青戲謔的問話淩明敏沒有回答,亦是一種無聲的默認了。


    秦昭昭心裏突然酸得難受。上海,有喬穆的上海,曾在她夢裏出現過無數次。她也好想去上海,去看一看喬穆。半年不見,他現在怎麽樣?過得還好嗎?是不是又長高了,如喬木般高大挺拔?


    可是她去不了上海。她不是淩明敏,每年寒暑假都能外出旅行,想去哪就去哪,有經濟實力的父母自會無條件支持。她長這麽大,足跡還沒有出過江西省呢。如果不是小時候父親的車間組織過一次廬山遊,年幼的她興高采烈地跟著父母去爬過一次廬山,她的足跡甚至還不曾走出過這座小城。


    所以,上海對秦昭昭而言,簡直遙遠如海市蜃樓,那麽的充滿吸引力,卻又那麽的遙不可及。不論她此時是多麽渴望走近它,但最快的走近也還要需要兩年時間。兩年後的高考,上海將是她唯一的目標。如同中考時,實驗中學是她唯一的目標。


    旁邊那桌,葉青還在不依不饒地打趣淩明敏,她無奈地輕笑:“你別鬧了,對了,你還有空信封嗎?先給我一個。”


    “又給喬穆寄信啊,行,我貢獻一個給你。”


    秦昭昭下意識地一瞥,看見淩明敏接過葉青遞給她的信封埋頭填寫地址,心頓時一動。


    她一直很想知道喬穆的通信地址,卻始終不可得。她曾為此特意積極地幫生活委員跑去校傳達室拿班上的信件,目的隻為尋找喬穆寄給淩明敏的信,好從中獲知地址。可是他每次寄來的信都不寫寄信地址的,隻寫“內詳”兩個字。看著沒有來信地址的信,她心裏說不出的失望;看著“內詳”那兩個字,她心裏又說不出的難受,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現在淩明敏要給喬穆寄信,信封上當然要寫他的地址。如果,她能把那個信封拿過來看一眼就好了。可是,她以什麽理由去找淩明敏拿信封看呢?


    一堂課秦昭昭都心不在焉,眼角的餘光一直在留意淩明敏。她看見她寫好信封後,夾在語文書裏一起塞進課桌肚。下課鈴響了,葉青叫她去上廁所。看著她們結伴走出了教室後,她的視線瞟向旁邊的空座位,要怎樣去她的課桌裏把那個信封找出來看上一眼呢?教室裏還有那麽多同學在,而她平時和淩明敏又沒啥來往,冒冒然過去翻她的課桌是絕對不可能的。


    正一籌莫展時,幾個男生在課桌行間打打鬧鬧的行為突然啟發了她。她走出教室在走廊上站了站後又馬上走進去,走到淩明敏課桌前時假裝腳底一絆,整個人站立不穩地向前跌。順勢撲在淩明敏的課桌上並暗中使勁把課桌往前一推,課桌肚裏的東西馬上就稀裏嘩啦地掉出來了。


    讓人家課桌裏的東西掉了一地,自然要蹲下去一一撿起來。秦昭昭首先就是彎腰去撿那本夾著信封的語文書,那個信封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般自動從書本裏滑落出來。隻一眼,眼睛就如同攝像機般把那一排漢字攝進了腦子裏,清晰分明。


    眼睛看到了信封,手卻還來不及拾起就被人搶在她前頭撿了那封信。抬頭一看,是同樣搗蛋成性的崔遠誌,他拿著那封信大呼小叫:“喬穆收,內詳。這一定是班花寫給喬穆的情書!咦,居然還沒封口呢。”


    後排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男生一下就全圍過來了,半真半假地起哄:“快打開看看寫了什麽?”


    秦昭昭急了,衝著他們大聲嚷道:“你們要知道,私自拆閱人家的信件是犯法的。”


    崔遠誌揚著那封信嬉皮笑臉地偷換概念:“我們沒有私自拆閱,她都根本沒封口,我們不用拆,直接拿出來閱就可以了。”


    秦昭昭毫不含糊:“這不是拆不拆的問題,你們偷看別人的信件就是犯法,你快把信交回來。”


    “關你什麽事呀?又不是你的信。”


    “是我不小心把淩明敏課桌裏的東西碰到地上的,我當然要負責把它們全部撿回課桌去。所以我不能讓你偷看她的信件,快交回來。”


    秦昭昭說到最後,把手直伸到崔遠誌麵前,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目光銳利得簡直有棱有角,紮得崔遠誌不禁一愣。本來興致勃勃圍在他身旁的林森突然扭頭便走,邊走邊嘀咕:“小宇宙好像又要爆發了,危險勿近。”


    他的話提醒了崔遠誌,他十分識時務者為俊傑地把信交還給秦昭昭。這個女生“發起瘋來”他也是見識過的,還是不要惹得她小宇宙爆發為妙。一群男生也都頗為掃興地作鳥獸散。


    林森和崔遠誌一前一後溜回座位,兩個人竊竊私語:


    “剛才還好你提醒我,否則那個小宇宙爆發起來真是吃不消她。”


    “我看到她的眼睛開始噴火了,這種情況還不見好就收恐怕就收不了啦。”


    “是呀,剛才她的眼睛瞪得足有銅鈴那麽大——咦,話說,班上的女生好像數她的眼睛最大呢。”


    崔遠誌說著說著轉移了話題,再把班上女生論“姿”排輩了一下後,他有了新發現:“以前沒注意,其實秦昭昭大眼睛濃眉毛長得也不錯,可惜就是皮膚黑了點。”


    說到黑,林森突然想起頭天晚上在電視機裏看到的一段相聲《賣布頭》,裏麵有一段詞是形容黑布的。他脖子一縮眼睛一眯,壞笑起來:“你說她怎麽就那麽黑?她怎麽就那麽黑?她賽過李逵氣死張飛。像在東山送過炭,像在西山挖過煤,唉呀媽呀瞅瞅那個黑。”


    他直接套用段子的話來取笑秦昭昭的皮膚黑,聽得崔遠誌哈哈大笑:“她哪裏就至於那麽黑了,你也太損了點,這要讓她聽見一定又要氣得拿刀子紮你。”


    秦昭昭絲毫沒有注意後排的嘀咕。把淩明敏的東西都撿回課桌肚後,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紙筆一筆一劃仔細記下剛才偷偷看來的地址。


    用了那麽久的時間,花了那麽多的心思,她終於有了喬穆的通信地址。可是有了又怎麽樣,她能寫信給他嗎?當然不能。他一定會訝異地問她哪來的地址?而她怎麽弄到的地址,她羞於啟齒。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如蛇之鬼祟,但秦昭昭就是沒有辦法控製自己。她想要得知他的消息,想要有他的聯係方式,即使不能跟他通信,看著那個地址也是件令她心滿意足的事,至少她知道了他在上海哪所學校上學。她是那麽那麽地希望與他還有關連,哪怕隻是一點點的關連也好,所以她在意和他有關的任何人與物。她甚至悄悄收起了一支他當初離開時遺忘在課桌裏的圓珠筆芯。那樣普通的一件舊物對她而言卻意義深長,感覺仿佛猶帶他的手澤,時常在獨自一人的夜晚拿出來愛惜地摩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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