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事後回想發生的一切,秦昭昭都覺得自己是瘋了。抓緊那把刀朝林森撲過去時,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欺人太甚,一定要跟他拚了。那一刻她完全不計後果不管代價,如果不是喬穆和幾個班幹部一起來攔她,她不知道自己還要瘋狂多久。


    是喬穆讓她冷靜下來的,他和班長一起分別抓住她的左右手,努力安撫她:“秦昭昭,別這麽衝動,我相信你沒有偷錢,是林森又在整你。”


    她頓時就哭了,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喬穆相信她,他相信她,這就足夠了。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當她是小偷,隻要他不信,所有的冷言冷語她都可以視若等閑。


    事實上不隻喬穆一個人相信她,班主任也相信她。因為她平時一直表現得老實本分,林森卻是典型的搗蛋分子,老師認定林森又在惡作劇欺負女同學。這件事以林森被校方嚴厲處分完結,她沒有受到任何負麵影響。


    譚曉燕事後得知當日發生過的一切後,十分欣賞:“昭昭,你早就該這樣厲害一下了。這一架可以說是打出了威風打出了誌氣,我想以後你們班再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打架事件發生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班上的同學們看待秦昭昭的目光很特別,顯然他們都對平素沉默寡言的她另眼相待。楊菁更是告訴她:“男生們給你起了一個外號——小宇宙。”


    小宇宙,什麽意思?秦昭昭迷惑不解。楊菁抿唇一笑:“看過《聖鬥士星矢》嗎?裏麵有句經典台詞——小宇宙爆發吧,這個外號是形容你的爆發力強。”


    有了“小宇宙”的外號,秦昭昭的確再沒被班上的男生欺負過。林森如今等閑不近她身旁三尺範圍內,出入教室都繞著她的課桌走,如避麻風病人。有男生取笑他是不是被她嚇破了膽,他一臉認栽的表情:“那個秦昭昭發起瘋來簡直嚇死人,作為一個正常人我不想和瘋子打交道,能躲多遠是多遠。”


    “你敢說她是瘋子,當心她又對準你小宇宙爆發,看你往哪躲。”


    後排男生們的打趣玩笑傳到秦昭昭耳中,她隻當沒聽見。她並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更不是一個容易發脾氣的人,她的性格一向沉默隱忍,隻要不逼得她太狠,她不想和任何人起衝突。這些不痛不癢的閑話怪話,他們愛說多少就由著他們說好了,她可以全當耳邊風,聽若未聞。


    高一上學期不知不覺中將至尾聲。元旦節來臨時,學校搞了迎新年文藝匯演,喬穆有鋼琴獨奏的節日。從小學到高中,他已經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類似的演出;從市裏到省裏,他也已經不知參加過多少次正式的比賽,捧回許多大大小小的獎杯。校文藝匯演的舞台上,他穿一套黑色西服登場,一束雪白的追光斜映在他身上,當仁不讓的全場矚目之焦點。


    那是秦昭昭第一次看到同齡男生穿正式的西服。學校的男生們平時不是穿校服就是穿休閑裝,十幾歲的男孩子基本上不會買西服穿,即使買,也多半是買休閑西裝外套配牛仔褲。而喬穆穿的那套西服完全是出席正式場合的正式裝束,黑西裝、黑馬夾、白襯衫、黑領結。他穿起來十足十像一個西方電影裏才有的少年紳士,文質彬彬,風度翩翩。


    舞台上的喬穆英俊得無與倫比,舞台下的秦昭昭心跳得無以複加。優美的琴聲源源不絕從他指下流出,在她耳畔低吟如詩。每一個音符都落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叩動心弦,震蕩不已。


    喬穆的鋼琴獨奏結束後,台下掌聲如雷。秦昭昭幾乎把手掌都拍紅了,她牢牢記住了那支鋼琴曲的名字——《秋日的私語》。


    一開始她還弄錯了,因為漢字同音不同字的緣故,光聽報幕員的節目報幕,她以為是《秋日的絲雨》。文藝匯演後班上的女同學紮堆兒討論喬穆的鋼琴獨奏時,她也忍不住發表了一句議論:“真的彈得很好。聽著那支曲子,就好像置身在秋天無邊的絲雨中,整顆心都清清涼涼。”


    淩明敏敏銳地聽出來了她的外行,撲哧一笑:“秦昭昭,怎麽讓你聽出無邊絲雨來了?這支曲子可不是描寫秋天下雨的情景。你弄錯了,《秋日的私語》是‘竊竊私語’的‘私語’,而不是‘無邊絲雨’的‘絲雨’。”


    一群女生們都哄笑開了,秦昭昭整張臉漲得通紅,眼中幾乎漲出淚潮。在教室裏她強忍著沒有哭,晚上回家後才偷偷躲在被子裏落淚——為自己的外行和無知,也為淩明敏的內行和取笑。


    寒假來臨前,賀年卡滿校園飛。學生們最喜歡互贈卡片,學校門口那排小店,每到逢年過節漂亮別致的賀卡總是格外搶手。賀卡的花樣很多,有音樂型的;有立體型的;有幹花型的……形形□□各式各樣,看得人眼花繚亂,很多學生往往一買就是十幾二十張。


    秦昭昭最怕這個時候,因為她沒有多少錢買賀卡送同學。尤其是實驗中學的同學,他們幾乎都挑好的貴的買來送人,以她的經濟狀況如何做得到“投桃報李”?


    她正發愁時,譚曉燕特意來給她送賀卡。不是一張,而是一摞別致的心型賀卡。


    “昭昭,這些賀卡給你拿去送同學。”


    “你哪來那麽多賀卡?”


    “我們班一個男生家開了一間文具店。前兩天剛剛從廣州進了一批賀卡,我讓他拿些給我,結果他拿了好多,我就來分你一半嘍。不要錢的,你就不用發愁買賀卡的事了。”


    譚曉燕說到最後朝秦昭昭眨眼一笑,她便明白她是特意為她解燃眉之急來的。心中大是感動。初中同窗三年,沒有誰比譚曉燕更明白她每年此時的為難。如今雖然已經不在一起了,她還是想到了她的為難,並用她的方式幫助她解決這個難題。教她如何不感激?


    譚曉燕送來的那摞賀年卡真是解了秦昭昭的燃眉之急。她一一回贈了那些送過她賀卡的女生後,開始為如何送賀卡給喬穆而再三思量。


    班上男女生之間互贈賀片的人其實很多。這個年齡的男生女生都對異性有著朦朦朧朧的好感,幾乎每個人都有比較要好的異性同學。一般情況下,都是和坐在前麵或後麵的男生或女生關係更加密切。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經常在一起密切接觸的人更容易彼此親近。


    秦昭昭和坐在她身後的那桌男生關係卻很普通,鮮少交流。而班上其他男生就關係更淡了,基本上沒有交流。也就是說,沒有男生可以讓她送賀卡——除了喬穆。


    但是,她不能隻給喬穆一個人送賀卡,那樣未必顯得太對他另眼相待。想了又想,她決定給班幹部每人送一張賀卡。喬穆是班幹之一,這樣就不會顯得特殊了。


    這天晚上,秦昭昭為送給喬穆的那張賀卡究竟要寫些什麽想了好久好久。最終落在紙上的還是一句最簡單的祝福:喬穆,祝你新年快樂!


    太多太多的話,不敢說,不能說,隻能道一句最簡單的祝福。蘊含在字裏行間的隱秘情意,那個被她偷偷愛慕著的少年可能永遠都不會懂。


    第二天去學校,秦昭昭意外地發現喬穆的座位是空的。淩明敏正在對班長說,喬穆的外公突發心肌梗塞,他們一家接到通知後立即星夜兼程地趕回上海去了,這個學期的期終考試他也不能參加了。


    看著手裏沒來得及送出的賀卡,秦昭昭好失望。如果可以寄給他就好了,可惜,她沒有他在上海的聯係地址。淩明敏可能會有,但是她以什麽理由去向她要呢?


    高一上學期結束了。寒假才剛剛開始,秦昭昭就盼著它快快過完,她渴望開學,渴望開學的時候見到喬穆。那時候他肯定已經回來了。


    高一下學期開學時,始料未及地,秦昭昭聽到一個令她傷心無比的消息——喬穆留在上海讀高中了。


    這個消息是從淩明敏口中傳出來的,她是全班唯一和喬穆保持聯係的人。


    據淩明敏說,喬穆的戶口其實早在初中畢業後就根據上海知青子女回滬入戶政策遷回了上海的外婆家。他原本一開始就可以去上海讀高中,但是他媽媽一方麵舍不得兒子;另一方麵也考慮到小孩離開父母寄人籬下對身心成長方麵的不良影響。外公外婆雖然疼愛外孫,但同住的舅舅舅媽有自己的女兒要照顧,又怎麽會願意額外多出一個責任呢?小城各方麵條件雖然比不上大上海,但在這喬家是一戶受人尊重的人家,兒子也在同齡人中顯得格外優秀。回到上海,重新適應新環境新生活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一個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很難獨自應付下來。所以喬穆的戶口雖然回了上海,但穆蘭深思熟慮後還是決定讓他繼續留在小城求學,到時候再回上海參加高考好了。


    她的同桌葉青聽得不解:“那喬穆為什麽又留在上海讀書了呢?”


    “因為喬穆寒假時在上海喜歡上了雙排鍵電子琴,他留在上海主要是為了學琴。他媽媽為他特意辦了內退手續,也留在上海陪他了。”


    她們的談話,秦昭昭一直耳朵豎得高高地在一旁凝神細聽。雙排鍵電子琴,她頭一回聽到這種樂器名字,不明白那是什麽東西。感覺上電子琴應該比鋼琴要普通,怎麽喬穆學過鋼琴後又倒回去學什麽雙排鍵電子琴呢?


    上課鈴響了,鄰桌的談話告一段落。秦昭昭卻為此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滿腦子都在想著喬穆。他留在上海是為了學習雙排鍵電子琴,那是一種什麽琴?為什麽要留在上海學?小城難道不可以學嗎?


    放學後,秦昭昭找去市裏幾家專賣樂器的商店,一家家挨個詢問雙排鍵電子琴。她想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琴,讓喬穆為了它留在上海。可是問遍所有店鋪都沒有這種琴賣。有位店主告訴她,雙排鍵電子琴又名電子管風琴,是一種體積龐大的鍵盤樂器,結構非常複雜,一架琴可以演奏出一個管弦樂隊的效果。它的價格昂貴,隻有大城市的樂器行才會有現貨提供。小城太小,這麽昂貴的樂器沒有哪家樂器行會進貨,可能三五七年都賣不出去,白白積壓一筆巨額資金。


    秦昭昭失望而歸。難怪喬穆會留在上海學琴,這麽昂貴的一種電子琴,小城都根本沒得賣,更不用說會有名師指導了。上海,隻有上海才能滿足他的夢想與心願。小城如何留得住他?


    喬穆走了,每天早晨走進教室時,秦昭昭的目光卻依然習慣性地留意他的座位。座位是空的,她的心也相應地空空落落。腦子裏卻是滿的,滿滿當當全是他的影子。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著他,念著他——他在上海還好嗎?那裏的方言他聽得懂嗎?那裏的飯菜他吃得慣嗎?那裏的氣候他適應嗎……


    喬穆去了上海,上海因此成為秦昭昭高度關注的一個地方。


    報紙上凡是與上海有關的報道她都會多看兩遍;買東西時看到上海製造的標簽總有無端端的親切感,倘若是負荷得了的價格一定毫不猶豫買下;每天新聞聯播後的天氣預報,她都會注意上海的晴雨氣象……


    最最令她關注的,卻是淩明敏——因為唯獨她有喬穆切切實實的消息。他時常會從上海寄信給她,她看過後經常會和葉青談上幾句他的近況。每逢此時,秦昭昭的耳朵都靈敏得如同雷達般捕捉著旁邊那桌輕言細語的交談。


    從她們的交談中,秦昭昭得知喬穆的外公已經病故了。他外婆遭此打擊身體明顯不如從前,他舅舅舅媽既要照料小的又要照顧老的,所以喬穆留在上海後沒有住進外婆家,穆蘭另外租了一套兩居室和兒子一起住。除了做一位盡職盡責的陪讀媽媽照顧兒子的生活與學習外,也時常回娘家探望母親。他爸爸有時間就會去上海看望他們母子倆。等等等等。


    秦昭昭用心聽著、用心記著。隻要事關喬穆,無論巨細,她都會不由自主地牢記在心,不想忘,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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