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凱除了苦笑還是苦笑。此時手銬腳鐐加身,他再不知道自己被人挖個坑給活埋了,也對不起身上穿了多年的一身警服了。


    再仔細回想,在那通電話之前,他就曾經接到過陌生人的半夜來電,隻不過當時那人並沒有明確給過他一個人名,隻說他女兒的死背後另有隱情,花了很多功夫一直想要說服他自己私底下去查。


    還記得那段時間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女兒,吃不好睡不下,連家都不願意回,寧可跟閔三行擠在一間宿舍裏挺屍。


    兩次電話間隔時間不算長,秦凱一心撲在查找所謂的真相上,把來電人當做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點也沒懷疑過對方有壞心。


    畢竟在他看來,秦飛飛是他的女兒,她是死是活對他來說是切膚之痛,對外人,卻可有可無。這個幫他的人不會因此得到任何好處,更沒可能因此害他。


    可笑他四十多歲的年紀都長到狗身上去了,人家這分明是做了局,他呢?傻乎乎一點不設防,十分順從地直接跳進坑去,這下好了吧?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他是無辜的,因為肖魚白死了。


    尤其是這個人,他見過。


    對方的第一個電話,讓秦凱很是沒頭蒼蠅似地在全國到處亂竄了一陣。他也知道這樣天南海北地走,什麽也查不到,連上哪查去都不知道。但他就是不想在x市呆著,隻要稍微一想到他跟自己的女兒一直都在同一座城市,卻始終無緣重逢,他就受不了。


    權且就這樣逃避著吧,天大地大,總得有個角落能容得下他已經破損的心。


    等到第二通電話,他直接來了f市後,才千方百計地托關係,欠人情,找到了網警支隊的一名同行趙達,幫他查肖魚白這個人的底。


    找人其實戶籍警最管用,但秦凱不但想找人,還想確定,這個肖魚白到底有沒有在女兒之死中扮演什麽不光彩的角色。


    秦飛飛長得不錯,雖然秦凱夫妻都是一般人,但女兒自己會挑好基因,與父母的平凡相比,她很漂亮,很出眾。


    所以從玻璃廠的倉庫裏搜出來的片子,秦飛飛的總數比誰都多,幾年下來,一直被迫直播。


    這樣一棵好用的搖錢樹,怎麽會突然被人在直播過程中殺死?要知道那個時候一組隻是剛剛盯上玻璃廠,壓根沒注意不遠處的水泥廠以及整廠倉庫區。


    秦凱有信心,他們的行動很隱蔽,不會被任何人知曉,犯罪分子自然更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存在想要銷毀證據,殺人滅口的可能。


    因此,兇手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殺她,犯不著光明正大在直播當口,雖然不乏有心理變態的人看到鮮血狂噴的一幕會興奮,但絕大多數正常人隻會驚恐不安。


    賠本買賣,誰會幹?


    所以秦凱一直猜測是直播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有可能是女兒主動求救,或者被人認出來了,但他來來回回看了無數遍錄像,都沒有發現。而直播時語音互動又不會有錄音留下,那是後台的即時通訊。


    沒有證據,沒有方向之前,他可以忍,現在有人把方向指明,他再能忍,就不叫秦凱了。


    所以他才會處心積慮找到網警支隊的趙達,他首先得確定,肖魚白其人當時是不是在直播間裏。


    趙達也沒有讓他失望,幫他拿到了想要的證據。


    網絡裏,真的沒有秘密,隻要你知道去何處尋找。


    秦凱給他的網址無比熟悉,正是以前有分局的同行來查詢過、被他標紅掛在網上,提醒全國同行都注意、疑似與殺人案扯上關係的小網站。


    倒是挺能惹麻煩。趙達嘀咕了幾句。不知道這回又犯了什麽事。秦凱他不認識,不過他們這也經常有外省市同行來辦案,或者親戚朋友走走後門查點什麽。隻要不太違反原則,也不會影響到自己,舉手之勞的事,他們還是比較樂意幫忙的。


    不過像秦凱這樣,同行來辦案,卻走後門找關係的,倒不多見了。趙達不是樂意八卦的人,也沒多問。


    隻在查詢數據流中的地址解析時讚嘆了幾句這小姑娘長得真漂亮,感嘆小小年紀就出來做這個,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絲毫沒注意到秦凱瞬間陰沉的臉和眼中噴火的恨意,以至於把線索遞過去時,秦凱僵硬著臉,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謝謝後揚長而去,還讓他感慨半天怎麽能這麽沒禮貌雲雲。殊不知他沒立刻挨上一頓老拳,臉上開個染坊,已經是秦凱非常有禮貌的表現了。


    地址兩廂對應,戶籍登記確實也是屬於一個叫肖魚白的人的。


    秦凱隱在暗處跟蹤了他許久,既看到了明麵上他是如何與人為善,樂善好施的,也看到了私下無人時他怎麽荒唐無下限。


    自己的女兒之死的最終謎團,終於要解開了。肖魚白到底在其中充當了什麽角色,一直到此時仍然困擾著他。


    有不明白的,就得找個明白人問問清楚。


    於是三天後,秦凱動了。


    肖魚白已經離婚,一人獨居,而且他的住處在郊區農村邊挺荒涼的私人建造的別墅,方圓一公裏內人煙稀少,很適合下手。


    大約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特意在遠離人群的農村老家建了幢豪華的房子,一來自己的特殊愛好不會為人所知,二來也不會因為住著老屋讓自己在生活上太過委屈,有朝一日會成為他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葬身之所。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平時又不太注意鍛鍊,哪裏會是秦凱的對手。他趁著夜深人靜時悄悄潛入別墅,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將肖魚白捆成了粽子。


    麵對這麽一位從天而降的黑臉包公,肖魚白嚇得拚命求饒,連自己床底下還藏著一萬塊現金的事都急不可待地說出來,屋裏的東西任秦凱隨便拿,而且保證自己絕不會報警,隻求饒他一條小命。


    他把秦凱當成入室盜竊的賊了,秦凱冷冷地笑:「白寶寶?」雖然秦凱問話時帶了些疑問的語氣,但神情卻表達得很清楚,不用否認,他知道自己沒找錯人。


    這三個字,成功讓不斷告饒的肖魚白一下子啞了火,一臉驚訝。


    他不敢承認,更不敢否認,隻得沉默以對,開始思索對方的來意。


    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麵平時藏得很好,而且他也努力控製自己的變態欲望,正常娶妻生子,過得平靜安寧。


    隻除了在網絡中,他才會表現出自己獸慾的一麵,現在知道的,也不會隻有前妻一個人。


    這等隱私之事,前妻縱使與他離婚,但看在他付了一大筆充當封口費的錢的麵子上,前妻就應該不會亂說話,畢竟兒子的撫養費給多給少全憑他的心意,誰也不可能真跟錢有仇。得罪他,對前妻一點好處都沒有。


    可眼前這個人不但上來二話不說捆了自己,現在又叫出自己看小電影小直播的專屬網名,肯定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自己到底哪裏漏了馬腳?


    不過也因為這樣,肖魚白漸漸平靜下來,自己這愛好是變態,但他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不至於會有人找上門來尋仇,最大的可能,是來訛錢的吧。


    他別的沒有,就錢多的是,而且一直信奉千金散盡還復來的理念,錢這東西,可不如命重要。


    他當即掛上副諂媚的笑:「大哥,大哥,咱們有事好商量,隻要您開個價,兄弟絕對沒二話。」一邊說,還一邊神情曖昧地朝秦凱飛媚眼,一副同道中人,我明白的模樣。


    明白你大爺!秦凱心裏那把因為女兒慘死而熊熊燃燒找不到宣洩渠道的火此時終於將他的理智全數吞沒,想也不想,揮手拳頭,衝著肖魚白的臉就去了。


    不親手打死他,都消不了他心頭之恨。


    瘋狂地單方毆打持續了大約十五分鍾,他下手還算有分寸,沒往容易致命的地方招呼,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還有問題要問,肖魚白這條小命,還能多留一會兒。


    養尊處優多年,肖魚白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呼天搶地地連連求饒,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還有力氣鬼叫?看來打得不夠疼啊。」秦凱輕飄飄一句話丟下來,像按下靜音鍵,肖魚白立即消音,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惹了這煞星,再劈頭蓋臉一頓打。


    秦凱根本不怕他哭鬧,周圍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怕什麽。隻不過聽著煩罷了。


    他有什麽臉哭?一條人命,因他的摻和沒了,即使他不是親自操刀殺人的那個,能逃得過法律的製裁,但今天秦凱來找他,目的就是動用私刑,他要手刃這孫子,為女兒報仇!


    他不是有錢嗎?他不是有那不要臉的臭毛病嗎?這樣的人活著就是浪費資源,便由他為民除害吧!


    耳邊,又想起遲端的聲音:「那網站,為了吸引人,刷貴重禮物就能讓主播做任何事。我發誓,真的隻是好奇,看看,我什麽都沒有做。」小小少年身體瑟瑟發抖,在他麵前連站都快站不住了。


    這個人是趙達摟草打兔子,順帶幫著查出來的。女兒被害後,整個直播間的人跑得就剩他們倆了。秦凱的目標一直集中在肖魚白身上,但趙達順帶著給了他遲端的名字後,他拒絕不了想要傷害他的誘惑。


    這孩子哪怕以前沒犯過錯,有如此嗜血兇殘的一麵,早早晚晚也會走到邪路上去。秦凱如是想,為自己狠下心來做心理建設。


    但當他真的見到遲端,看到他尚還稚嫩的臉龐後,卻怎麽也下不去手。這個大男孩,跟他女兒差不多年紀,他身為長輩,如何能苛責?


    他到底不是多邪惡的壞人,隻是一個失去女兒的可憐父親,因此遲端毫髮無損地回了家。秦飛飛遇害一幕早已經深入他腦海多時,很多個夜晚,一閉上眼,他就能看到屏幕前的漂亮女孩頸部鮮血狂噴,眼神從絕望恐懼到最終變成空洞,他知道,這夢魘會跟他一生,如影隨形,而他,罪有應得。


    對著個半大的小子,秦凱會心慈手軟,但對著肖魚白,他可一點顧忌也沒有,在他眼裏,肖魚白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是警察,很清楚,如何可以讓自己脫罪。隻要打掃幹淨現場,再處理掉屍體,便是懷疑他又如何,缺少證據,疑點利益歸於被告,誰也奈何不了他!


    秦凱從來不是個莽夫,他的心智,他的才能,他的經驗,是他今天報仇的資本!


    「大哥,求你,小弟哪裏做錯了,您吱個聲,小弟一定改,求你,饒了小弟一條狗命。殺我,可是髒了您的手啊!」肖魚白此時再不知道秦凱是衝著殺他來的,他就是個傻的。


    到底哪裏惹了這麽位殺神喲!肖魚白覺得自己想得頭都疼了,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哪碰到過這個男人。


    「大哥,您是不是認錯人了,小弟真沒惹著過您啊!」死,誰都不想,肖魚白有錢有閑,日子過得正正好,自然更不想,求爺爺告奶奶的話一直從他被得滿是血的嘴裏往外吐。


    秦凱肯定會讓他做個明白鬼的。冤有頭,債有主,哪怕到了陰間,也得找對人賠禮道歉才行。


    秦凱拿出女兒躺在解剖台上的照片。她眼睛閉上的樣子很乖巧,脖子上的傷也被欒法醫特意處理過,不仔細看還以為這女孩子隻是睡著了。


    他沒有女兒長大之後的照片,這幾年,他被剝奪做為父親的樂趣,生離,永遠是人間慘劇之一。手裏這張,已經是唯一。


    女兒與他記憶裏很不一樣,沒有太多他與妻子的影子,安詳躺著的她讓秦凱覺得很陌生。


    肖魚白看到照片後,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一幹二淨。


    不知道多少次午夜夢回,這張臉是他驚醒前最後看到的!


    他並非真的禽獸,原以為網絡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些女孩子是出於自願,想要掙錢,才會從事這一行,亦從不知自己一個任性的決定就讓年輕女孩死在了電腦那端。


    他肯定是有錯的,內心裝著一頭野獸,就是他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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