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長好不容易忍到下班,已經立春了,天頭還算長,此時太陽依然懸在西邊天空,倔強著不肯去休息,她略一思考,便決定上門去找一找張敏婷。


    沒辦法,年底了,用工荒,平常排著隊任君挑選的打工大軍已然返鄉過節去了,公司過年是不放假的。沒辦法,誰讓人家是外企,頂頭上司不過中國春節,隻給個三倍工資,符合國家規定,一群員工哭爹罵娘也沒用。


    就算張敏婷想要掉鏈子,關鍵時刻拿喬,他們也隻得先捏鼻子認了,等年後求職的人多起來,再換個聽話的。組長一邊在心裏想著等以後如何折騰張敏婷三十六計,一邊下了公交車往她家的方向走去,不停抱怨明明是城市裏嘛,為什麽路居然會這麽難走。


    「著火了!」突然前麵有人驚呼出聲,伴隨著慌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叫喊聲不斷傳來,組長終於將注意力從腳底下凹凸不平的青磚上轉移到不遠處正冒出濃煙的建築上去。


    不會這麽巧吧!她的目的地就在前麵,3號樓1單元201.她忍不住又看看起火的位置,可不百分百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居然是張敏婷的家裏著火了!她腿有些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邁不開腿,僵立當場。長這麽大,隻聽說過水火無情,又有幾個親身經歷過?


    倒有熱心鄰居打了119,然後自己也投入到救火行動之中,隻是家裏邊多數物品都易燃,一盆盆接水的老辦法根本不能讓火勢停止蔓延,轉眼間,大火就透過二樓的窗戶往外噴射,三樓眼見著要保不住。


    好在樓裏的人都有機會逃生,命保住了,此刻才有閑心回過頭來在乎身外物,三樓的住戶一邊破口大罵,一邊不甘心端著一盆盆水做最後的掙紮,隻希望消防車來得快一些,自己努力讓火勢延緩一些,也許下一秒就能出現轉機。


    消防車來得不慢,五分鍾後,呼嘯著停在了起火地點樓下。但是他們跑去消防栓接水時,閥門打開,卻一滴水都沒有流出來。


    一輛消防車能帶的水很有限,壓力又低,好在起火點隻是二樓,還不至於噴不上去,勉強暫時算是能壓製住火勢,可真想滅掉,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現代化的住宅起火,原因很複雜,可能是廚房裏操作不當,鍋裏的油被引燃,沒能被正確撲滅進而引燃了房頂的裝修建材或者家裏存著的食用油;可能是開關插座電線時間長了,老化破損後短路;當然還可能是人為縱火。


    無論哪一種,僅隔著個小客戶,用壓力不足的水槍噴射,還得時不時兩車交換,空車跑去兩公裏以外有水的消防栓取水,總之一個小小的火災最終燒了三層樓,上下都受了牽連,才算終於停止肆虐,不甘心地熄滅了。


    消防官兵一心一意想著撲火,沒有進入中心現場救人,是因為在場的所有人都說他們家裏這個點鍾根本沒有人的。


    張敏婷為人很低調,從來不聲不響的,雖然看起來性格稍顯內向,但現代人,尤其是城裏人,樓上樓下住了多年,彼此不認識都實屬正常。像張敏婷的性格,反而能更快融入環境,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要放在一般地方,鬼才知道他們家有人沒人。


    但用做出租的房子,新的比較少。這幢居民樓年代久遠,住在這兒的老人居多,老人家閑著沒事,就好聊個東家長西家短。張敏婷新搬來時沒少給這些老人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實在是發生在他們身邊的新鮮事太少,而他們又實在太閑。


    一個長相挺蒼老的獨身女人,帶著個才八九歲的孩子,深居簡出,不與人交往,令老人家們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起來,對她們娘兒倆不免多幾分關注。自然也知道了張敏婷的活動規律:早上七點出門,送孩子上學,自己上班,不到晚上六點半不會回來。如果孩子放假,她也會帶著孩子一起去上班,不然小孩子自己哪有會做飯的,放在家裏無人照顧。


    所以當一開始火勢不小,消防官兵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告訴他們房裏沒人,讓他們不用再冒險進屋了。老人家原也是好意,這些消防兵們多數都能當他們孫輩了,年紀還小,闖進火場多危險啊,當然是能避免他們涉險就避免了。錢財房子都是身外物,人命最重要,不需要救人,就沒必要讓這些娃娃們冒險進去搜救。


    組長一直站在人群裏,直到聽到周圍幾個老大娘的議論,才回過神來。


    她們說:「好在屋頭沒人,發生在上班時間,不然這麽大的火,人都要死在裏麵的呢。」


    「這樓上樓下的可就倒黴了。張敏婷家窮哦,連肉都吃不起,讓她賠償損失,把她賣了也賠不出來,少不得還得自己認下這損失。」


    「以後可得小心些,回去我就讓我兒子買點新的插頭送過來,線路起火可不得了。」


    「你怎麽知道是線路起火?人家消防兵都不敢說呢。」


    「張敏婷一日三餐恨不得水煮,廚房裏哪裏還有油起得來火啊?她中午從來不回來的,你忘了?沒人做飯,哪裏會廚房起火?看她那老實巴交樣就知道,哪裏能惹來敢殺人放火的仇家,還不得是家裏的電器之類起的火?」


    「哦喲,可不得了,我兒子前幾天跟我說買滅火器放家裏,我還罵他亂花錢呢,這回可是長教訓了,一會兒就打電話讓他買回來。」


    張敏婷?對對對,她是來找人,來找張敏婷的,她最近兩天可都沒上班啊!她突然有些心慌,再在人群裏來回看了好幾圈,哪裏有張敏婷的影子!


    「救人啊!救人!我是張敏婷單位的,她已經兩天沒上班了!她還在屋裏啊!快救人!」於是不管不顧地撲過去,拽住一位穿著消防服的小夥子,她有些害怕,語無倫次地說。


    這火從著起來到撲滅,少說也有兩個小時了,火勢最大的時候,紅彤彤的火舌從二樓窗戶伸出,樓下五米以內根本站不得人,灼人的熱浪烤得人臉疼,更別提屋內的溫度了。


    便是現在明火已經熄滅,濃煙依然還未完全散去,頗有些死灰想要復燃的意思,沒看水槍還一直沒停呢,隻不過眾人比著剛剛還明火肆虐時要放鬆幾分。火情得到控製,自然沒那麽焦急了,尤其是三樓的住戶,雖然不可避免自家被火苗舔著了,但沒有像二樓似的燒個精光,損失不大,心情更加美麗。


    形勢一片大好,眼看著能收工回去,被拽住的消防兵都有些懵。


    屋裏有人!屋裏居然有人!???他緩緩地扭過頭,看著被燒得隻剩黑乎乎一片,連窗戶上玻璃都熔化了的二樓房間,腦子一片空白。


    屋裏即便曾經有過人,現在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變成截木炭了吧。他們失職啊!怎麽能不進去看個究竟,隻聽人說沒有人在便輕易地相信了呢?


    組長喊的幾嗓子聲音不小,很多人都聽見了,兩名消防兵反應最迅速,穿戴好剛脫了一半的裝備,頭也不回地衝上了二樓。


    防盜門已經在火焰高溫作用下變了形,但到底是厚厚的防盜門,不是他們憑著肉體力量就能撞開的。他們隻能出來,想辦法從窗戶進去。


    滾滾濃煙對人有著致命威脅,可隻要一想到這火災現場裏還可能有群眾被困,便是凶多吉少,保護人民生命安全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不進去搜一回,小戰士們心下難安。因此雖然現場依然兇險,幾名消防兵還是毫不猶豫地跳進去了,要不是他們帶的裝備不夠,防煙麵具更是隻有三個,進去的人會更多。


    剛剛還議論紛紛的群眾此時也屏住了呼吸,之前信誓旦旦說張敏婷家沒人的兩位老人家更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窗戶,特別希望下一秒就能看到張敏婷被這些兵娃娃們背出來,毫髮無傷。他們不敢想,如果張敏婷真的因為他們隨口一說沒能得到及時救援被燒死在家中,他們的良心要何處安放。


    可他們註定要失望了。窗戶口倒是很快就爬出人來了,一個消防兵懷裏抱著個看似像睡熟了的孩子,另外一個則沖外麵喊,找破拆工具來開門,遺體不太好搬動。


    遺體。這就是說,至少死了一個。那這孩子是死是活呢?眾人的目光集中過來。


    外麵有人上前接過孩子,送到剛剛到了的急救車上。可醫生根本就沒想著搶救,摸了摸孩子的脖子,又趴下聽聽心跳,緩緩搖了搖頭。


    這孩子早已經氣絕身亡多時了,也不知道從火場出來,如果能身上沒有明顯燒傷的。


    兩條人命!在場的消防官兵脫帽默哀。


    二樓的防盜門終於被打開,蹚著水進屋的消防官兵們心情很是沉重,兩個人,他們都沒救了,大的也就罷了,屍體位於火場中心,如果她在消防車抵達時仍然活著,沒可能會靜悄悄任由自己被燒死而不求救的。可是小的呢,如果他們救得及時點,會不會小的就不用死了?


    剛剛提前進來的消防兵抹了把頭上的汗,向自己領導敬個禮:「隊長,報警吧,這次起火,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你說什麽?你確定嗎?」


    「百分百確定。火場的另外一位死者,身上還有被繩索捆綁的痕跡。另外現場有使用助燃劑的跡像。」


    夜漸漸深了,夜風陣陣吹來,在場的所有人莫名打了個冷顫。剛剛消防兵向上級領導匯報時聲音不低,並沒有想刻意隱瞞在場群眾。


    謀殺!平民百姓連想都不敢想的事!絕大多數的中國人勤儉善良,吃苦耐勞。所思所想,也不過是吃飽穿暖,安居樂業,如果再有錢些,追求點高標準生活。便是自己懶些,奸些,小偷小摸,自私自利就到頭了。真正的大惡是不敢的。


    殺人是最邪惡的行為,沒有之一。如果說死者本身不討人喜歡,是愛惹事生非,偷雞摸狗,魚肉鄉鄰的惡人,大約大家不但不會悲傷害怕,心裏還會隱隱有些快意,念叨兩句善惡到頭終有報,惡人自有惡人磨,活該他死。


    但張敏婷能做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她一個老實本份,辛苦養家的女人,還帶著個幾歲的孩子,活得多不容易。又如何當得現在的下場?


    她的屍體被抬出來時,周圍一片靜默。昏黃的路燈下,擔架上蓋著白布,白布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根本不會是個成年女人的形狀。


    連個全屍都沒給留。或者兇手更狠點,根本就是活著被焚的。容不得眾人不害怕!


    郭建峰剛剛下班,還沒到家呢,路上就接到了110指揮中心打來的電話,讓他調頭去火場。


    故意縱火案是重案中的重案。都說水火無情,選擇縱火殺人的犯罪嫌疑人通常都比較危險,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會不會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


    就比如這一次,如果案發時間不正好是傍晚,而是淩晨,等火真的燒起來,其他樓的人還在夢中,一個不好,燒的也許就會有整幢樓。


    社會危險性極大,絕對不能放縱的一類犯罪行為。


    尤其是當知道死者之一是個才八歲多的男童。郭建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通知秦凱,雖然他女兒被害時年紀已經不小,但是失蹤時也才是十幾歲的孩子,暫時還是不要讓他接手有孩子被害的案件了,免得進一步受刺激。


    縱火案雖然被當成重案來辦,但通常破案過程並不繁瑣,因此郭建峰隻叫了李承平和王家梁兩人跟他一起出現場,其他人暫時沒有被驚動。


    註定又是一個不眠夜。警笛紅藍相間的光以及消防車的紅光在火災現場閃爍整晚,不知道多少附近的居民輾轉反側,生怕一閉眼,下一個受害的就會是自己。


    可殺人總得有理由,尤其是下這麽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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