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那髒兮兮的雙胞胎兄弟不知道從哪鑽出來,看到自家大不了幾分鍾的姐姐被人抱著,自己卻正睡得香,而且眾人的注意力全都盯著姐姐,統沒放在他身上。


    家裏有他在時何曾輪到過自家姐姐引人關注?小孩子最是敏感,很有眼色,家裏父親對他與姐姐截然不同的態度讓他傲慢慣了,哪裏受得了自己被冷落。


    他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溜到抱著姐姐的人身邊,照著那位嬸嬸的腿狠狠就是一口。


    冬天衣服穿得都厚,小孩子的牙又沒多尖,咬上自然不疼,那位嬸嬸原也沒在意,隻一門心思顧著懷裏的小草。


    小草的臉腫得高高的,耳朵上生的凍瘡也在外力作用下開始流膿水,呼吸微弱,無論大嬸怎麽呼喚都沒反應,模樣甚是可憐。


    屋內苗老爹聽到動靜,這才起身出來。他已經懶到連擺在場地裏的席都不願意挪動尊足去動一動的地步,或者說,他們家上個月剛剛吃完兩頭豬,頓頓有肉,每到做飯點總有一群嘴饞的孩子聞著香味在他們家門口候著,口水淋漓,可是苗家老爹是什麽樣?臉皮厚得堪比城牆拐角,最是自私的一位,連自家親兒子都不怎麽放在心上,又哪裏會有閑心關懷村裏別人家的孩子。


    這些孩子饞也白饞,保證連個肉星子也吃不到嘴裏,每每被氣悶的鄰居聞訊而來,拎著自家不爭氣的孩子的耳朵,指桑罵槐地扯回家。倒不是說大人們也有多饞他家一口肉,卻一個村子裏住著,沾親帶故,抬頭不見低頭見,農忙時候,見大壯娘一個人下田,什麽重活都得幹,生生把自己當個壯勞力使著實可憐,也幫過不少忙。


    哪裏知道村裏遠親近鄰都一片好心幫過他們,回頭來不過是孩子想口好吃的,大壯家頓頓香氣撲鼻,卻摳得一口湯也捨不得給孩子們嚐嚐。真是再親的親戚情分都得走到頭。


    懶惰加自私,讓苗大壯一家在村裏像老鼠一樣不討人喜歡。偏苗老爹對此無知無覺,壓根不在乎,村裏人隻能盡量減少來往,懶得理這一窩不是人玩意的東西!


    此時苗老爹還餓著,指望兒子吃完,給他打包一份回來。聽著動靜,還以為兒子回來,餓得實有些難受,這才高抬貴腳,親自出來,卻沒想到外麵這麽熱鬧,整個村子在家的人幾乎到了個齊全。


    他淡淡地瞥了眾人一眼,隻在自己兒子空著的雙手停了兩秒鍾,氣呼呼地轉身想進去。真是養兒不如養條狗,養條狗餓了的時候尚且能殺了吃肉,養個兒子有什麽用?


    「喂,苗老爹,別走啊,你這孫女怎麽回事?」早已經有村民將剛剛送小草回來的幾個人找來,路上聽說小草是在豬圈裏被發現的,都氣得不輕。他們忍著家裏惡臭以及苗老爹的白眼,把孩子好好放到炕頭。雖然那炕也冷得跟冰窖似的,好歹吹不著風,臨走之時還特意說明,小草被她爹打暈了,不行就請個赤腳醫生給看看,別好好的孩子打出毛病來。


    他們顯然低估了苗老爹的極品程度,想著怎麽也是親孫女,便是重男輕女些,也做不出作踐自家孩子的行徑。


    可是事實赤裸裸擺在他們麵前:他們好好安置在炕頭的孩子,被人從豬圈裏抱了出來,臉上沾滿泥土,也難掩紅腫。


    任哪個正常人看到孩子被人這麽虐待,都是義憤填膺的吧!


    其他人的憤怒與苗老爹有什麽關係?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身來,直直盯著剛剛沖他大呼小叫的女人,眼神十分輕蔑:「哪裏來的瘋狗,在我家門前亂吠?我家可沒有骨頭餵你們,都聚在這兒幹嘛?散了吧!大壯進來。」看苗老爹站在自家門口的姿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帝臨朝呢,家裏窮得老鼠都不來,還架子十足。


    苗大壯從人群中擠到抱著孩子的嬸子邊上,扯開仍然抱著嬸子一條腿搗亂的兒子小龍,想要把小草順勢也扯過來,被嬸子側身避過了。他聳聳肩:「大嫂子,不把小草還給我,是想自己抱回去治病?你家錢多得沒地方花?」


    還沒等抱孩子的嬸子回答,豬圈裏就傳來了幾聲中氣十足的叫罵聲:「個賠錢的小丫頭片子,死了就死了,治什麽治?本身就賤命一條,小討債鬼似的!大壯,回家!」卻是大壯娘從睡夢中醒來,她左半邊身子偏癱不能動彈,此時也沒人攙扶,根本連腰都直不起來,但仍然努力撐起頭,想要透過矮牆看看聚在自家門口的都是誰,嘴裏一點不閑著開罵:「都吃飽了撐的!我家又不管飯,都滾蛋!」竟是比沒生病之前更不講理難溝通了。


    在場所有人,除了大壯自家,心裏都很不是滋味。事不平應該有人管,他們真的是一片好心,看孩子可憐,可是結果,這一家跟瘋狗一樣,逮著誰咬誰,說的話又難聽,村民三三兩兩打起退堂鼓,一轉眼走了個精光,最後,隻剩下方可寧、高田雙、老村長,以及抱著孩子的嬸子四個人麵麵相覷。


    大壯娘一聲高過一聲仍在叫罵,小草哪怕在睡夢中都條件反射得一縮一縮,方可寧的忍耐到了極限,突然飛起一腳踹在苗大壯家的小院門上,發出咣當一聲巨響,世界才終於清靜。


    小草悠悠轉醒,哭著叫了一聲娘。一直對外界無知無覺、坐在豬圈裏隻活在自己世界裏的瘋女人終於停止了前後搖擺,頭微抬,髒兮兮的頭髮縫裏透出隻無神的眼睛,她本能地衝著外麵女兒的方向伸出手,嘴裏啊啊地叫喊著。


    沒有人能聽懂她在說什麽,但在場的所有人又都知道她想幹什麽。身為母親的本能驅使著她,哪怕神智不清,她也依然耳尖得聽到了女兒的呼喚,稱職履行母親的職責,想把女兒抱入懷中。


    方可寧眼睛一酸,忍不住落下淚來。母愛之偉大,於細微之處顯露無疑。


    偏苗大壯心裏有氣沒處撒,當著老村長的麵,他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動遠道來的客人,怕是整個村子都不會容得下他們,雖然他倒不在乎村裏人對他們一家怎麽看,但是真聯合起來把他們一家趕走,大冬天連最後的住處都失去,得多遭罪。


    所以自然的,此時不識時務發聲的瘋女人成了他的出氣筒。他動作麻利地開院門、進豬圈,拎著瘋女人頭髮把她拖出來,當著幾個人的麵,一腳結結實實踩在瘋女人肚子上,直讓她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住手!快住手!田雙,阻止吧,快啊!」這野蠻人的行徑與禽獸何異!方可寧心疼完小草,又心疼她母親,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絕不是苗大壯的對手,隻能將求救的目光轉向高田雙。後者同樣義憤填膺,一拳直照苗大壯麵門而去,低著頭踩人的苗大壯一個不查,結結實實挨了一拳,這才停手,惡狠狠盯著高田雙,雙手攥拳,嘎嘣作響,像頭髮怒的獅子。


    老村長拄著拐杖進了苗大壯家,又是幾拐棍下去,抽在苗大壯身上,這回卻沒留手,打得苗大壯齜牙咧嘴,躲閃進屋。老村長輩份高,便是苗老爹見了,也得恭恭敬敬叫一聲七叔,此時也拿出長輩的架子,指著苗老爹的鼻子一頓臭罵,無外乎再這麽公然虐待家庭成員、敗壞村裏風氣,就讓他們混蛋,出去自生自滅去,再別回來。


    苗老爹被罵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甩甩袖子一言不發進了屋,而苗大壯則被他爹給踹出家門頂雷,縮在屋簷下,對上七叔公,也不得不賠上點笑臉,哪還有剛才的凶神惡煞。


    在他反覆保證一定會去找醫生給小草看看,並且絕對不會再打人之後,眾人覺得這一場鬧劇可以收場,紛紛開始勸方可寧息事寧人,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老村長也小聲跟高田雙解釋著這瘋女人的來歷:雖然大壯娘防得緊,但是村裏人不是傻子。他們村精窮精窮的,哪一個男人到了歲數想結婚的,不都是要了爹娘多半條命,家裏家外湊,親朋好友借,給女方家好大一筆彩禮錢,才能娶回來個媳婦的。這種欠一屁股債娶親的事已經成了他們這裏的常態,基本上新娘子進門,家裏就回到解放前了。


    像苗大壯家窮成這樣,如果不想打一輩子光棍,隻有買媳婦一條路可走了。買回來的媳婦什麽來路,嗬嗬,被人販子拐來的可憐人唄。如果碰上個稍微心腸軟點的,給吃給喝好好養著,隻沒有人身自由,過個幾年,生兒育女,跑的心也沒了,還能像普通山區婦女似的,可著正常的家庭生活,融入新環境。


    但要是碰上個像苗大壯一家這樣心狠的,死了也算一了百了,怕就怕像這瘋女人一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偏偏還命硬死不了,可不得天天活受罪嗎?


    苗大壯一家從老到小,沒有一個拿女人當人的,伺候了自己半輩子的老伴、親娘尚且能狠下心扔進豬圈裏不聞不問,就更別說他們家花了大價錢買來、與他們家牲畜無異的女人了。


    這瘋女人自生了一對雙胞胎下來,給苗大壯家留了個根後,她本身就沒什麽用了,是死是活,無人關注,過著吃得比雞差,起得比狗早的生活,幾乎是天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以前還算有些理智,能跟人交流的,這兩年下來,越來越瘋。


    村裏人都知道他們家這瘋媳婦,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卻沒有人願意做出頭鳥,管上一管。苗大壯可是出了名的渾人,他們惹不起,隻能躲著。


    老村長把苗大壯家的瘋婦來歷前後說清,是想著讓他們也退一步,他們畢竟不是本地人,管得了一時,可管不了一世,老村長現在還能彈壓著,是因為並沒有把苗大壯的反骨真激起來,這貨可是軟硬不吃,跟茅坑裏的石頭似的,再鬧下去,今天可真的不好收場了。


    然而高田雙沉默著沒說什麽,方可寧先不幹了。從小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她哪裏聽過見過這等齷齪,還以為普天之下皆教化呢,哪成想這邊遠山區,缺吃少穿也就罷了,人們的法律意識居然如此淡薄!


    拐賣婦女兒童是什麽罪名?收留被拐賣的婦女兒童不是積德行善的行為,也是犯罪好不好?全村的人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哪怕去派出所報一聲,這個可憐的女人也不會落到今天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


    她怎麽可能轉身離開,視而不見?老村長做為一名黨員,居然帶頭包庇,真是豈有此理!


    張口就想罵,還是高田雙及時拉住她,多年的默契,讓她與男友對視一眼後,沒再多說什麽,當天下午,又翻了十幾裏山路,兩人回到停車的地方,開車之後,並沒有原路返回,而是第一時間將車開進了鎮上派出所。


    瘋女人被解救的曲折不必贅言,總之,苗大壯因為襲警被關進了縣拘留所,之後大約還得為自己買被拐賣婦女的行為付出代價,而瘋女人的身份證也從苗大壯家裏翻了出來,x市人,當地警方經費緊張,沒有辦法送人回家,高田雙主動提出帶她回去。


    焦寒月就是這麽回來的。俞際請來文沫幫忙之後,躊躇再三,還是決定給焦大娘打個電話,她盼了許久的親生女兒還活著,哪怕瘋得厲害,卻到底比冷冰冰的一具屍骨強上許多。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大約無論變成什麽樣子,血緣親情割捨不斷,而這個世界上,真正會放棄自己子女的父母,還是太少太少了。


    文沫接過俞際給她的幾年前f市「雨夜屠夫」案的全部資料,越看,熟悉感越強烈,似乎她之前,在哪裏見過聽過這個案子,那些現場圖、筆錄,她都仿佛曾經看過,有的時候不用看,都能知道下一篇大致內容是什麽。


    直到翻到犯罪嫌疑人的基本資料,她才恍然,這個男人,她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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