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焦寒月回來的,是一對去祖國大西北自駕遊的情侶。


    總戲稱自己是職業碼農的高田雙今年三十三歲,典型的八零後,供職於某國內著名網遊公司,年薪百萬,算個事業有成的小中產,女友是同家公司客服部的方可寧,兩人情投意合三四年,感情穩定,已經順利見過雙方父母,在工作地買房買車,準備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這趟西北之行,是他們結婚前的浪漫單身旅行。


    西北有很多值得去的旅遊景點,像新疆處處是風景,火焰山,喀納斯,像敦煌莫高窟、月牙泉,像金秋九、十月美如人間仙境的額濟納,像青海湖、茶卡,以及迷人的油菜花海,又或者再近一些的九寨和稻城亞丁。那裏有神秘的古文明,古絲綢之路上一個又一個綠洲消失後留下的遺蹟,讓人感嘆中國歷史的源遠流長;世界排得上號的死亡之海羅布泊,不進去,隻站在邊上就能讓人感覺到大自然力量的強大與人類自身的渺小;美得不像人間的茶卡鹽湖,與相愛的人手拉手肩並肩,譜寫愛情宣言。無論哪一個目的地,都不是12月這個時節應該去的。


    北方的冬季,隻剩下大雪紛飛,最南方海岸線才是旅遊的熱門,大西北早已經寒風淩冽,銀裝素裹,等閑連本地人都不會輕易出門,就更別論來旅遊的了。高田雙跟方可寧的決定,當初可是驚掉了一大片眼球,親朋好友苦勸無果,罵兩句腦子是不是寫代碼寫出坑了,見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他們的心意,也隻得隨他們去了。


    這一對其實也不是真心想去旅行,而是希望能為西北山區裏的兒童們,盡一份心。別看現在高田雙事業有成,步入中產行列,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他小的時候,家裏很窮,母親受不得苦,扔下他跟腿有殘疾的父親,自己跑了,剩下兩父子相依為命。因著腿有傷,父親不能像村裏邊其他年輕人那樣出去打工掙錢,父子倆過得很艱難,要不是村子裏好心人東一把菜西一把麵得接濟,高田雙早餓死八百回了,他可以算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飯長大的苦孩子。


    因此現在自己出息了,有錢了,給村子修了路,又資助困難家庭學生上學都是他的一份心,但僅這樣還不夠。在看了網上關於西北山區孩子們大冬天還光著腳走很長的山路去上學的文章後,他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做什麽事都定不下心來,眼前總是晃著孩子滿腳凍瘡的樣子。


    方可寧自然看出他的異樣,在了解他苦惱什麽之後,笑著說:「既然放心不下,那咱們就去看看,給他們買點物品送去,也不整那虛的,就棉衣棉鞋,不講究式樣,保暖就行,多買一些,你看怎麽樣?」


    高田雙在公司就不管不顧地摟住方可寧親了下去,能找個善解人意並且支持自己熱心公益的女友,是他人生最大幸事。興沖衝去人事部請了年假,做為加班狂,高田雙一共攢下了十二天年假,方可寧少一些,也有八天,她又特意多請四天,不過是扣些工資的事。


    兩人歡歡喜喜去商場,專門購買了很多去年前年沒有買出去打折處理的棉衣棉鞋,樣式可能有些過時,但是保暖性沒得說。


    用同樣的錢,買了更多的東西,倒不是他不捨得花錢,而是真心去幫助別人,就要把每一分錢都用在刀刃上,他是貧苦出身,精打細算慣了,給山區裏的孩子買最當季的昂貴貨,不如多買幾件處理品,每人還能多分一些,不但今年有的穿,明年都能過個溫暖的冬天。


    買好東西,自己家的suv能裝得有限,還是方可寧聯繫郵政包裹的快遞員上門取件,才把剩下的全都想辦法先送去西北,也沒寫具體的地址,到地之後,他們自己去郵政自提。


    高田雙帶了五萬塊現金,準備在當地再買些食品,兩人便歡歡喜喜自駕出發了。


    祖國的大好河山,他們一路飛馳也沒心情多看,隻想著能盡快到,天已經很冷,這些孩子太可憐。終於,經過十二個小時的長途跋涉,高田雙依靠著導航,找到了在網上發貼求助的gs省會寧縣楊家鎮邢家溝小學(甘肅省會寧縣是我國有名的狀元縣,借用一下,之後的地點人物及故事為杜撰,請大家不要對號入座——筆者注)支教老師柳依鳳。


    柳依鳳來邢家溝小學支教已經三年了,今年剛剛二十五歲的女孩臉早已經讓高原的風與太陽折磨得又紫又黑,以前在內地可能還會花上千塊買套像樣的化妝品,自從來了這裏後,她隻要一想想千把塊錢是全校七十多個孩子兩個月的夥食費,便怎麽也捨不得再拿去保養自己的臉了,下一代尚且在餓肚子,她便覺得多花一塊錢都是罪惡。


    有限的工資全拿出來給家境困難的孩子買衣服買文具,隔三差五再為他們買點肉加餐,每月都沒有剩餘,她與孩子們同吃同住,到了三年期限,卻無論家裏怎麽打電話催她回去,都捨不得走了。


    因為她知道,自己離開容易,卻還沒有人過來接替她,她是本校唯一的老師,她走了,孩子們要麽再翻兩座山,去隔壁小學就讀,要麽就得失學在家,被不重視教育的父母耽誤了,等到年紀出去打工,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重複著父輩們貧窮的命運,代代相傳。


    柳依鳳於心不忍,她好不容易通過三年的係統教育,使一些孩子的學習生涯步入正軌,心血與付出已經不是時間和金錢能衡量的,她給了孩子們希望,為他們描繪了外麵美好的世界,讓他們心生嚮往,此時再生生拋棄他們,她做不到!


    家裏反對,可她真不回去,家裏又能如何?支教工資低得可憐,她已經省吃儉用到了極點,卻依然杯水車薪,無奈之下,隻得上網求助,在被一票網絡噴子懷疑為騙子後,終於等來了高田雙的電話,她激動得一天都沒心思幹任何事,早早跑到鎮裏郵局旁等人。綠油油的平房,是楊家鎮破爛的街道上最顯眼的地方,她望眼欲穿地希望早點看到高田雙一行人的身影。


    好容易天都已經漆黑,沒有月光的夜晚,走山路與自殺無異,她再回學校已不可能,隻得忍痛花些錢,在鎮裏的網吧過夜,明天一大早再去等人。


    到半夜,柳依鳳迷迷糊糊在一眾網遊愛好者的叫喊聲中半夢半醒,突然被自己的手機鈴聲驚醒,高田雙帶著女友,經過漫長行車,藉助導航都走錯了上百公裏後,終於成功到達楊家鎮。黑漆漆一片,繞了兩圈沒有找到住宿的地方後,他隻得打給柳依鳳,告訴她明早碰頭,準備在車裏湊合一夜。


    沒成想柳依鳳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高田雙明明在電話裏說清楚了,今天不一定能到,她卻還是來等了。漆黑的夜,刺骨的風,都沒能阻止三顆想要為公益事業獻上一份愛心的人。三人碰麵後,還是回網吧隨意休息一夜,車裏雖然有空調,但是長時間停車開著暖風卻很危險,網吧裏也就嘈雜了些,溫暖還是有保障的。


    柳依鳳放下心事,確實累極,高田雙連續開了十多個小時的車,早就疲憊不堪,方可寧更是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在車上就已經睜不開眼睛,三人蜷縮在不怎麽舒服的兩張電腦椅臨時拚湊起來的「床」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邢家溝小學前所未有得熱鬧起來!是好心的叔叔阿姨送東西來了!柳依鳳三年間走慣了山路。邢家溝是楊家鎮最遠的一個村,附近三個村落合起來,僅有邢家溝一個小學,從楊家鎮鎮區往西再走十幾公裏,水泥路便到了盡頭,剩下的十來裏全是山路,道路狹窄,車輛根本無法通行,這裏的交通,還停留在基本靠走的時代。


    方可寧穿著高跟鞋,站在水泥路盡頭,整個人有些懵。她是城市裏生城市裏長大的獨生女,家境還到不了小康水平,卻也從小到大沒吃過真正的苦頭。她僅是在電視上網絡上看到過一些介紹貧困山區各種落後不便的報導,這一次實地親身體驗,很是讓她覺得震撼。


    細腳高跟自然不能走十幾裏山路,她隻得開車返回鎮裏,買上一雙旅遊鞋,又依著高田雙的意思,買了幾十袋米麵、百十斤臘肉之類,送到路盡頭的車邊,換了鞋,等已經先回去找人的柳依鳳歸來,高田雙則是已經迫不及待得帶著一背包泡麵先走了。


    邢家溝人聞風而動,村子裏上到六十多還能爬得動山路的老人,下到剛剛剛上一年級的孩子,有一個算一個,全跟著柳依鳳呼啦啦就來了。半路上碰到高田雙,說什麽也不讓他背東西,由年輕婦女接過背包,他也不便爭奪,隻好隨大夥又回去路邊。


    浩浩蕩蕩的搬運隊伍,運了一趟,車上包括方可寧剛買來的東西就幹淨了,郵政快遞速度不可能有這麽快,大約還得等幾天,向大傢夥說明情況,過幾天還有一大批衣服鞋子寄過來,眾人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一定要讓他們進村子裏去坐一坐,讓所有得到他們幫助的娃娃們過來表示感謝。


    自己的善心被感激,讓高田雙覺得很欣慰。雖然做公益不求回報,但是得知受助對象心懷感激,總比不知感恩讓人熨帖。他當下也不推辭,拉著女朋友就跟著村民進了山。


    山路最考驗人的體力,他們兩人一個從小嬌生慣養,一個做了多年碼農活動有限,十幾裏還是村民連拉帶扯走過來的,花了三個小時時間。等終於站到山樑上看到炊煙裊裊的村落,太陽都已經高高掛在空中了。


    入目到處都是低矮的泥巴屋,黃土中裸露著岩石的山寸草不生,僅在村落跟前的山腳下,被人工開出些梯田。村子裏的小娃娃,還沒到讀書年紀的,十有八九都光著腳,聚到一堆,好奇打量著遠道來的叔叔。


    突然,一個頭髮亂蓬蓬的小女孩鑽出來,大約是剛從村子裏的大人手裏得到雙新鞋,此時穿在腳上,興奮地滿臉通紅,站到方可寧跟前,深深的一鞠躬,抬起頭甜甜地笑:「謝謝阿姨,穿著鞋真暖和!」其他孩子歡呼著跑散去領鞋。


    這女孩兩腮還有被凍傷的痕跡,一條一條細小的傷痕,顯然不是今年一年凍出來的,方可寧心疼地摸摸她的臉,解下自己的圍脖套在她脖子上,小女孩驚訝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又有新禮物,這圍脖又軟和又溫暖。


    「去吧,去跟小夥伴玩吧。一會兒中午有肉吃。」方可寧微笑著讓她先去玩,偏過頭把眼角的淚擦掉。那小女孩聽到有肉吃時的亮晶晶的眼神刺激了她,平時挑食怕胖,肥膩的肉一口都不願意吃,聚餐時桌上尺把長的魚動不了兩筷子,可是這裏生活的人們,怕是能吃上一頓肉都像過年似的,她怎麽能不心酸!


    高田雙無聲地摟過她,輕聲安慰,兩人心裏都挺不是滋味,畢竟在他們看來,能來一趟,送些東西已經不容易了,近千公裏的單程,可能為他們做的,僅僅是讓他們吃幾頓飽的,多兩雙鞋穿,改變不了他們貧困的事實,個人力量在扶貧麵前,還是太渺小了。


    感謝偉大的祖國,各項扶貧工程都穩步推進,受益人數越來越多,相信用不了多久,這裏的山路也會變成坦途,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的人們,會享受到社會主義文明建設成果,在溫暖的大家庭裏越過越好。


    當天中午,村子裏似過年一般熱鬧,家家戶戶搬著自家的餐桌,在場院上搭成一排,大盆大盆的白米飯、蒸饃饃流水般送上桌,孩子們流著口水圍成一圈,卻誰都不搶不哭,等到燉得噴香的豬肉白菜和膜肉蘿蔔送上桌,大人們才三五成群地過來,領頭村長拉著高田雙和方可寧坐定,眾人才各自以家庭為單位,尋了位置坐下開吃。


    孩子們一口一口吃著肉,大人們專撿白菜和蘿蔔吃,明明生活困苦,臉上洋溢的笑容卻那麽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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