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鬆心頭漸漸浮起懼意,他從來不知道對方是要殺他的!


    一直以無所謂的態度生活著,老婆甩了他,他不在乎,工作丟了,他不在乎,反正人生苦短,他隻要抓住機會及時行樂就夠了,因此三十年來,他的生活哲學就是差不多得了,小錯不斷,大斷不犯,總是認錯態度良好卻死不悔改。


    死亡,之於他,是件很遙遠的事,哪怕知道自己毛病一大堆,身體也算不上好,可是三十歲,是人生最好的年華啊,誰會在這個年齡段思考死亡這一終極人生哲理,李鬆自然也不會例外,他不是什麽好人,卻也絕對不是十惡不赦。


    所以他被抓被審,身體的疼痛,對方的折磨雖然令他害怕難受,卻都沒感到深深的恐懼。現在回想起來,他驚出一身白毛汗!


    似乎,就是在老媽打來電話的時候,對方已經放棄從他的嘴裏問出有價值的線索了,那隻讓他又恨又怕的水壺也被扔到一邊,他還以為,對方的離開,是因為不想再跟他浪費時間了!


    可是為什麽沒殺他呢?李鬆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唯有慶幸他大難不死,甚至連雙臂的疼痛都像恩賜一樣,因為疼痛,證明他還活著。


    那麽,對方還會再來殺他嗎?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不能為警方提供線索,沒有再被殺害的必要了吧?平生第一次,李鬆知道了什麽叫做恐懼,那是身處人群中都不能感到安全的焦慮,更是閉上眼睛卻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睜開的無助。


    嗓子幹得發疼,李鬆狠狠咽了口唾沫,盯著文沫的目光隱隱流露出幾分脆弱,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讓警方相信,他真的沒有隱瞞。


    好在文沫沒再逼問他是不是有什麽話藏著沒說,隻是問他,那天,在醫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要他仔細回憶,不放過任何細節。


    李鬆沒有正經工作,基本上什麽事情掙錢就幹什麽,他又不耐煩受上下班時間的限製,因此多數時候都是打零工,幹些出點子力氣,湊人數的活計。


    醫鬧算得上是他打零工的工作中掙得比較多的,因此他還算喜歡這類工作,花姐當初是怎麽開始提攜他的?貌似是有一次他剛喝完酒,就被叫去某醫院湊數,做為一個酒品不太好的人,後來他好像還動了手,花姐喜歡這樣的他,以後再有工作,一般都是直接給他打電話,需要鬧得凶一點的,還會提醒他先喝點酒,三年多時間,他們合作還算愉快。花姐這人,心黑手狠,給錢卻很爽快,他們都喜歡跟她打交道。


    婦幼保健院是個硬點子,花姐前前後後帶著他們去了三趟,郝朋躍傻乎乎的,根本不懂事,自己老婆死了也沒見多傷心,能看得出來花姐拿他就當個幌子,想想也是,雖然很多時候他們給人家托去鬧事,但至少還能占點理,醫院多多少少還是有點虧心的,可是那一次,他心裏明鏡似的,便是大羅金仙在世,那傻子的老婆孩子也保不住,醫生是人不是神,從閻王爺手裏搶命,就得好失敗的準備。


    因此花姐在第三次叫他去的時候,囑咐他多喝點酒,到時候使勁鬧,該下手別藏著腋著,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因為花姐說了,事成之後,會給他兩萬塊錢,是他平時收入的小二十倍。


    他當時看在錢的份上,一口答應,第二天準時過來醫院。看著他們一行不算花姐還六七個人,心裏邊算了算帳,花姐這一單幾乎是賠本賺吆喝了,他覺得有些不對,便有點想打退堂鼓,又捨不得錢,最終掙紮了一會兒,決定去渾水摸點魚,把錢安安穩穩掙了,不下死手,值得慶幸的是,他頭天晚上覺得報酬太多,有點咬手,沒敢多喝酒,此時還能保持理智。


    可是他理智了,不代表別人也會理智。他們一行人,最先動起手來那個,他認得是叫穀從業的,是花姐手底下頭號幹將,十次有八次李鬆跟花姐混飯吃的時候,都有他的身影,元老級的人物,打人不見血不罷休,每每有他出現,且參與人數少的時候,都不會有好結果。


    不過重賞之下,李鬆放手也不敢放得太明顯,不像其他有膽小的人偷偷走了兩個,他們剩下的四個人抓住醫院保安一頓揍,其實看著打得挺熱鬧,傷應該沒有多重,他們的目的是鬧事,不是殺人。等到院方出麵解決,他們就可以身退了。


    最終院方出麵,卻不是解決的態度,而是選擇了最笨的處理方式:火上澆油。場麵似乎一下子就從混亂變成了暴亂,開始得很突然,似乎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了。到得最後,分不清誰在打,更分不清誰打誰,幾乎所有人都紅了眼,抓到人不論敵我,悶頭就打,連院長都被打成豬頭。從穀從業跟小保安一路蔓延開的暴力是有傳染性的,等警察趕到,大廳裏參戰雙方一個站著的都沒有,穀從業摔在角落裏,抱著斷腿呻吟個不停,小保安頭破血流地躺在地上人事不醒,離穀從業不遠的角落裏,還有個孕婦抱著肚子不斷喊疼,身上有傷,衣服上沾了不知是誰的血跡。


    對啊,是有個孕婦被他們傷到了,他還記得自己那時候跟個院方領導在門口附近撕扯,還是警察來了才被分開的,之後就被勒令抱頭蹲在牆角不許亂動了,然後他偷偷抬頭,就看到穀從業抱著條鮮血淋漓的胳膊一臉陰沉地站著不動,任憑警察怎麽拽,就是不願意蹲下,他的身側,有個孕婦抱著脖子側躺在地,不住喊疼,很快就被醫務人員抬走搶救去了。


    再之後他們就被帶去了派出所,此時他才發現,被抓的人裏沒有花姐,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已經悄悄溜了。


    李鬆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嗓子裏更是幹得冒煙,可憐巴巴地問文沫:「警察姑奶奶,我該說的真都說了,那個孕婦肯定不是我傷的,而且我也肯定沒生病。」


    「生病?生什麽病?」李鬆最後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讓文沫有些奇怪。


    「啊?我沒說嗎?那個女人第一個問的,就是我生沒生病。我跟他說我有酒精肝,她卻似乎不感興趣,就把我燙成這豬頭樣了。」說了半天話,聽眾還是個警察,這讓李鬆緊張的情緒緩和不少,因此也有心情開兩句玩笑。


    謝過李鬆,文沫打車回了局裏,一組其他人都不在,隻有秦凱正忙著一個接一個打電話,看文沫回來,點頭示意,並不多話。


    他們之間的關係雖然不如一開始那麽僵,卻還是有幾分尷尬,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無話可說,但秦凱卻再沒有流露出對她的鄙視,如此也好。


    潛意識裏,文沫總覺得一組的氛圍雖好,自己卻不太有歸屬感,她很想幹出點事業來證明自己,也很尊重這些經驗豐富的前輩,如饑似渴地跟他們學習,可是她總覺得心裏有什麽事放不下似的,願意拿他們當同事,卻不願意更近一步,真的跟他們做朋友。似乎,她有些懼怕太過親近的關係,也正因此,她連對程功都一直不冷不熱,每天晚上接電話接得很敷衍。


    所以現在這樣,跟誰都淡淡的,不冷不熱,還是挺好的。大約像文沫這一類人,除了工作之外,對別的人或事都被動慢熱,閔三行前不久還說文沫就像座大山一樣,一動不動,要多穩當有多穩當,指望她主動,還不如指望太陽打西邊出來更容易些呢。也隻有閔三行這種主動靠過來的,文沫才會慢慢接受他是自己的朋友吧,當然,他們之間的革命友誼能培養出來,很大原因都是少管所讓人壓抑的經歷和他的真實性取向吧。雖然閔三行一直沒有承認過,而且他跟周聿之間肯定有不為人知的糾葛,讓一直旁觀者清的文沫替他們兩個著急,可千萬別最後弄得太尷尬了才好,畢竟都是一個單位的,抬頭不見低頭見。


    秦凱終於從電話的海洋中遊了出來,李鬆出事後,一組便開始尋找當初涉案的另外三個人,分別是穀從業,張誌傑和馬博,生怕再遲一步,讓兇手先找上門去。


    警方隻掌握了這三個人的身份證號、現居住地,別的聯繫方式都沒有,最鬱悶的是,去戶籍科查記錄,三人的戶口多年從來遷移過,他們填寫的現居住地也跟身份證上一致,可是打過去電話到三人戶口所在地的派出所,片警上門去找,原址住的人要麽壓根沒聽說過這人,要麽早八百年搬走斷了聯繫,要麽自家院牆都破舊得快塌了,無人居住。


    秦凱除了罵一句娘,鬱悶城市建設發展腳步太快,人員流動太頻繁外,還得老老實實埋頭找人。李承平和閔三行從醫院出來就去了馮瓊華家,這幾個人應該都跟花姐有聯繫,那麽她家裏能找到三人聯繫方式的可能不小,大約兇手先殺馮瓊華、案發現場發現的屬於死者的手機裏通訊錄一片空白也是抱著這樣的目的吧。王家兄弟則分頭去找自己的線人,既然這些人在醫鬧界一直混得尚可,那麽這個圈子裏的總能找到他們吧,畢竟他們要接活要吃飯,又不是殺頭的罪行,不至於頭尾都捂得那麽嚴實。


    穀從業不知道有人在找他。他此時正蹲在醫院外牆邊上,任太陽曬在身上才覺得有點活氣。兒子又住院了。隻要一想到兒子小小的手上被針紮得一片青紫,疼得嗓子都哭啞了,他這當爹的,看著心疼,恨不得替他受了這份罪!


    如果不是他當初在妻子懷孕期間出去荒唐,這個家走不到今天的地步,還會是個好好的四口之家,他們夫妻恩愛,兒女雙全,該有多幸福。可惜,這個世界上什麽藥都有,唯獨沒有後悔藥,老婆跳樓自殺,兒子身體孱弱,他更是過了今天沒明天,這個家,眼看著就要散了。他苦苦支撐著,不過是因為上有高堂,下有兒女,他要倒下,他們的下場隻會比現在還慘十倍。


    愛滋病,是個應該離他很遙遠的名詞,第一次從醫生口中聽說,還是老婆生下兒子後不久。新生兒出生後母子倆的常規檢查項目,讓他覺得似乎有個炸雷正正落到他頭上,他急忙也去做了檢測,一家三口,三個病毒攜帶者!!!


    這可是治不好的啊!隻能控製,不能根治,過個十年二十年的如果醫學不進步,他們就都隻能等死!


    猶記得當初醫生在樓道裏把他罵個狗血淋頭的場景。作為愛滋病三大傳播途徑之一的母嬰傳播,如果早期產檢檢出孕婦陽性,隻要每天吃一片藥,孩子就有99%的機率出生時是健康的。但偏偏,他認為他們已經有過一個女兒,妻子懷孕過程又一直很順便,連孕吐都很短暫,能吃能睡的,便為了省錢,一次都沒來做過,直到羊水破了,才來醫院住下等待生產。


    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兒子,從出生就註定活不長,他真是殺了自己的心都有。可是他除了接受現實之外還有什麽辦法?沒想到妻子卻是想不開,她得了絕症,還是這麽丟人的病,穀從業一跟她坦白自己曾經出去尋花問柳,沒幾天,妻子便從陽台一躍而下。


    他難過之餘,才發現自己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好在國家對愛滋病是免費治療的,他和兒子靠著藥物,還能暫時控製病毒的肆虐,隻算攜帶者,還不是真正的患者,可是即便這樣,兒子的身體還是比一般的孩子脆弱,極易生病,一點小小的感冒發燒,不折騰個十天半個月絕對不會好。這兩年,穀從業沒日沒夜地掙錢,也是為了讓兒子在生病的時候能有錢治病。


    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日,他除了熬著,沒有別的辦法。要他什麽也不做放棄兒子,絕不可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犯罪心理:情理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星星的泡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星星的泡沫並收藏犯罪心理:情理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