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秋月對自己的父母並無太深的感情,畢竟過去的十多年時間,他們並沒有在一起生活,哪怕血緣意義上來講他們是世界上關係最親密的三個人,他們之間,依然陌生的可怕。她的父親,甚至不記得她的生日,她的母親,不知道她從來都不吃香菜。


    細節有的時候更有說服力。那就是他們比陌生人隻多了血緣的牽絆,缺少的,是常年累月共同生活才能培養出來的自然親近感。他們之於她,或許隻有義務,卻沒有多少父母對子女的愛在裏麵。


    有人會說秋月太過矯情。她家境優越,父母恩愛,還有奶奶的疼愛,從小到大沒受過多少委屈,在學校裏也人人喜愛,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十四歲的少女,哪來那麽多的煩惱,人生的風雨還沒真正經歷過,其他的不愉快都是微不足道的傷春悲秋。


    不錯,在大人的世界來看,孩童時代的煩惱多數都是孩子不懂事自己尋來的,等他們長大了自然會知道,這些小小的無關痛癢的煩惱與真正的麻煩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可是對於孩子來說,他們的世界就那麽大,他們遇到的麻煩事,足以讓他們的世界為之崩塌。


    母親與保姆兩個人圍著她弟弟打轉的一幕對秋月刺激得有些深,似乎母親從來沒有這麽緊張過她,哪怕她小的時候生病,她也隻是淡淡地看了兩眼,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在她的記憶裏,母親從來沒有為她換過一次衣服,洗過一次澡。


    秋月有些羨慕地望著弟弟,後者不停咯咯笑著,那麽歡樂,那麽無憂無慮。以前秋月看到弟弟這樣,隻會覺得他天真可愛,但是現在,她很討厭弟弟笑起來更加漂亮的臉蛋。


    秋月從來隻會微笑,不論多高興的事,她從來沒有放肆大笑過,隻因為在她五歲時,奶奶說她大笑時,本就不算好看的五官擠在一起,活像個大猩猩,自那之後嚴厲禁止她再大笑,仿佛帶了層麵具般,秋月隻會微笑了,那笑容端莊得不得了,卻也同樣假得可怕。


    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父母一直很好地照顧弟弟,他碗裏的菜總是夾得很及時,每每他吃完,都會被第一時間補充上。而自己,除了父親好心地給自己夾了塊豬耳朵外,沒有再關心她吃沒吃好。一頓飯吃完,那塊上麵沾著香菜的豬耳朵都被完整地留在碗裏,秋月碰都沒碰。


    沒有對比,大抵就不會有傷害。沒有弟弟,秋月大約會覺得父母就是這樣的性情,冷淡,不擅言談,但卻依然會愛她。父母愛自己的孩子,不是應當應份的嗎?可是看著弟弟,秋月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過去十四年的人生,到底都缺少些什麽。


    過兩天就是她十四周歲的生日了,她有些期待,因為這個暑假算得上是他們一家四口相片最融洽的一個暑假了,秋月甚至都培養出了一些歸屬感,她希望回頭能說服奶奶,讓她轉回家旁邊的學校上初中,畢竟家鄉的中學教學質量無論如何也不能跟市裏比,她在個鄉中學拿個優秀沒什麽了不起,總也得需要出來見見世麵才好。


    上一次過生日時,父親需要加班,母親跟她有些相對無言,弟弟還小,流著口水坐在兒童椅裏咯咯笑個不停,守著個美味的大蛋糕,母女兩人有些意興闌珊,匆匆不過半個小時,生日晚宴便散了。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兩天時間一閃而過,秋月很快發現,她這個生日,很不一樣。


    頭天晚上,弟弟發起了燒,母親一夜沒合眼地看著弟弟,秋月一直默默陪著,在旁邊遞水遞物,可是母親一直沒有說話,對秋月愛搭不理的,甚至有幾次因又困又累,還對著秋月發起了脾氣:「要不是你不懂事,帶著這麽小的孩子跑出去一玩半下午,出得一身汗回來,他一向身體好的,怎麽可能突然發高燒?小孩子發燒最危險,度數太高一直不下來,會燒壞腦子的不知道嗎?」


    母親的數落一字一句砸在秋月的心頭,前幾天小花園裏陌生鄰居的閑話又一次迴蕩在她有心頭。哪怕她每年的寒暑假都回來小住,可是四鄰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存在。哪怕鄰裏之間的關係因著一張鐵門而淡漠許多,也不至於連基本情況都不清楚,他們不知道她,便隻有一種可能:父母從來不在外人麵前談論他們有個女兒的事實!


    她有那麽讓他們覺得多餘嗎?


    一夜未眠,秋月紅著一雙眼睛,坐在桌邊吃早餐的時候便睡著了,她還太年幼,熬夜並不適合她,等她醒來,已經是下午,家裏空無一人,廚房裏沒有食物,她餓了,而她不會做飯。


    一直又到深夜,沒人回來,家裏一片漆黑,而秋月就一直坐到客廳裏等著有人回來,小小的少女,對黑暗總是有著本能的恐懼,家裏的人不知道去了哪裏去了,她仿佛被世界遺忘。


    今天是她的生日,沒有祝福,沒有陪伴,甚至沒有晚飯。她就一直呆呆地坐在客廳裏,直到牆上掛著的鍾突然響起。


    秋月一直討厭家裏的這個老掛鍾,每每夜晚睡得正香的時候,它的一聲響在寂靜的半夜顯得那麽驚天動地。可是今天,當它響起時,秋月突然笑了。


    她十四歲的生日,便在昏睡與家人無視中度過了。按照古代的計算方法,她虛歲十五,是及笄的大日子,會有盛大的宴會,親朋都會過來觀禮,而她,什麽都沒有,在黑暗中度過本應屬於她的榮光日子。


    她胡亂在沙發上睡著,直到天光大亮被餓醒,剛想出去吃點東西,家裏才終於回來人。


    弟弟的病沒什麽大礙了,父親,母親,保姆,弟弟,都回來了,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疲憊外加欣慰,分外輕鬆。


    母親見到她雙眼紅腫、頭髮散亂、衣衫褶皺的樣子很是意外,雖然母親掩飾得快,但秋月還是從母親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厭惡不喜。


    沒人問她昨天過得好不好,更不可能有人還記得她的生日,她跟他們擦肩而過時,他們都忙著安頓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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