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的馬車在官道上顛簸, 已近初秋。這幾日沒有下雨, 路邊的泥土都幹裂了,被行軍踏過,飄起一陣陣的黃沙。行軍的時候都不敢掀簾子, 掀簾子就是一層沙,直往嘴裏和衣襟裏鑽。


    我坐在十三皇子的馬車裏麵, 也不知道廿祥跟哪個雜物馬車裏擠著呢。十三皇子的馬車比十一皇子的華麗許多,不過他大多數時候都不在。梁廣帝寵他, 經常傳他去禦輦裏陪著。


    “珍珠, 你在想什麽呢?”七巧問我:“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我搖搖頭,朝她笑笑。她看著我,歎了一口氣, 將手中看得書卷放在壁格上。馬車裏沒有別人, 七巧挨著我坐好,拉過我的一隻手:“珍珠, 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我還是搖搖頭:“沒有啊。”


    她低著頭, 擺弄了一下我們牽著的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宮裏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我們隻能事事小心,步步為營。”她又捏了捏我的手:“你放心, 你恨的那些人,他們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七巧樣子清秀小巧,可是她的身上總是有一股力量似的, 讓人願意相信她。我還是和以前一樣相信她,隻是現在我想要知道得更多,這樣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


    傍晚紮營之後七巧又讓十三皇子叫去了,十三皇子是一刻都離不得她的。


    我和可薇、環佩三人整理著寢具,可薇伸個懶腰:“哎,今天奉了一整天的茶,累死了,還有那麽多衣服要洗。”我看向她:“我一會兒要洗衣服,我幫你啊。”“那怎麽好意思啊?”可薇說:“這些衣服是陳貴妃的,料子矜貴,她不放心洗衣苑的人才交給我的。”“我知道了,我會仔細小心的。”我一邊說一邊主動去接那一團衣物。可薇顯然很高興,使勁兒朝我笑。


    我端著大盆的衣物走去河邊,巡邏的士兵也沒有盤查詢問我,好像我是個空氣似的。


    河水清淺,河邊有雜。因為沒有漫天黃沙,天色看起來比白日裏還要通透一些,就跟洗過似的,我找好石墩子,將衣料按顏色分開來,又按料子再分了一次,這才依次搓洗起來。我以前做這些活計,老是大大咧咧,也不知道自己在趕些什麽,現在沒什麽事要做的,做起這樣的活計就格外仔細起來。一來打發時間,二來打發自己。


    隻有學會了打發自己,才能打發別人吧。


    手腕子活動太久還有些痛,那日挨鞭子,都是用手臂遮的臉,有幾條重複的鞭痕很深,現在還會酸痛。


    河水聲音和著輕風悉悉索索的,我洗完衣服一時不想回去,就坐在河邊發呆,周圍除了風聲卻突然傳來腳步聲,我是坐在草叢中的,這些野草莖葉粗長,能很好的掩蓋著我不被發現。我不是刻意偷聽的,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跳出來,然後被人捉住,再挨一頓收拾。現在學乖了,就坐著,一動不動。


    “你還不承認?”略帶清亮的男人聲音,我一聽就聽出來是十三皇子。“奴婢不知道說什麽,十三爺,你放過奴婢吧。”這個聲音也好似在哪裏聽過。“放過你?你還是想想,你怎麽死得痛快點吧!”十三皇子厲聲道:“禦馬廄那匹白馬是你下得藥吧?五皇子的湯裏也是你下的藥吧?你真以為沒人看見?”“我… …”那婢女連連後退,腳步踩著野草,發出吱吱的聲音。我也聽了她的聲音了,這不是可薇嗎?


    可薇毒害五皇子和陳貴妃?難道她是二皇子或者其他人派去的人?


    “你這個賤婢,說,你是誰的人,要是不說,小心我找人一塊兒一塊兒的削掉你的皮肉,抹上辣椒水兒,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十三皇子步步緊逼。“求求你不要!十三爺,奴婢也是被逼的!”我坐在草叢裏一動不動,平日裏隻覺得十三皇子是個華貴明朗的少年,此刻看來,他的陰狠也不愧是在皇宮裏長大的。


    “你他x的!”接著是辱罵聲和拳打腳踢的聲音。我是被人毆打過的,聽那聲音,也能聽出十三皇子是使了勁的。可薇不停地尖叫,隻是那聲音也是壓抑過的,她的潛意識裏也是不能反抗的吧。


    “住手!十三爺,快住手!”我豎著的耳朵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竟是七巧。她好似也跑了過來,朝著十三皇子求情。“十三爺!十三爺!奴婢求求你,放過可薇吧!”“哼,你們這些賤婢!都是賤命一條!我就是將你千刀萬剮,送去前線當營妓,也不會有人敢過問!”我聽了大驚,十三皇子今日是吃錯藥了?他說他要將七巧送去前線當營妓?


    “是,是,我們是賤命一條,隻是求十三爺可憐可憐我們身不由己,可薇也是受人指使,她家裏貧窮拮據,全家都指著她每月寄例錢回去度日。十三爺就是不可憐我們的命,也可憐可憐她無辜的家人。”七巧繼續哀求到,我疑惑更深,甚至想要站出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沒動。


    “可薇,你快說話,告訴十三爺你知道些什麽,十三爺一定不會為難我們的!”七巧開始勸說著可薇,我突然就明白為什麽十三皇子要那樣罵七巧了。這裏七巧扮演的是不一樣的角色。


    “我… …我… …”可薇,結巴著,欲言又止。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我又聽七巧說:“七巧恬不知恥求十三爺答應奴婢們,若可薇如實相告,十三爺就放過可薇,並不透露是她吐露此事。”“哼,好吧,我就答應你們!”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我能聽到七巧的低語,應該是在安慰可薇。過了半晌,可薇才結結巴巴的說:“奴婢並沒有受二皇子的指使,是陳貴妃叫我這樣做的… …”“陳貴妃叫你毒害她和五皇子?”“奴婢用的□□都是陳貴妃給的,她一早就做了準備,做這麽多事隻是想要挑撥聖上,讓他懷疑此次壽德之行,引起了皇後和二皇子那邊的嫉妒之心。”可薇說到這裏連我都懂了。


    “原來如此… …”十三皇子沉吟了一會兒,我看不到他們的表情,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想起那日陳貴妃拷問我的樣子,女人還真是天生的會演戲啊。


    “你下去吧,嘴巴閉嚴實一點,要知道,你的命是不值錢的。”“謝謝十三爺。”可薇如獲大赦似的口氣,然後是跑步離去的聲音。


    “七巧,為什麽我們要放了她?”沒了外人在,十三皇子恢複了語氣。他平常看到七巧可是跟小狗似的。“殺了她有什麽用,再說我早就猜到是這麽回事。”“哦?那是為什麽?”十三皇子問。“我的十三爺”七巧語帶輕鬆:“殺一個人很容易,很簡單,可要是把她當做自己的工具,那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除了識人之外,還要有用人之才啊。如今你放了可薇,可是套出了她的秘密。她必定控製在你的手心,而她又是陳貴妃那邊的人,如果她惹出了事,被人也懷疑不到你的頭上呀。”


    七巧說這番話的時候語帶嬉戲之情,更顯得這話語的冷漠之處。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草叢裏有許多蚊蟲叮咬我,我卻一點都不覺得痛。


    待他二人又說了些親密話語,然後遠去後,我才懶懶的起身,抓了抓身上被蚊子叮的血包,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我回營帳,然後將洗好的衣服晾幹,這才進了帳子裏麵。環佩和可薇都在,可薇背著燈光坐在,雙膝抵在心口,雙手環繞,肩膀還有輕微的聳動。我沒有打擾她,而是和就這燈光刺繡的環佩說著閑話。環佩是五皇子的侍女,年紀有些大了,大概有二十四五歲了吧。她平常不愛說話,最喜歡針黹的活兒,我偶爾會請教她。


    一夜就這樣度過了,晚間七巧也沒回來,不過她就是回來,我也沒有什麽想要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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