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白宮裏還有兩位主子,一位常貴人,一位答應。常貴人倒是我看到的這些主子裏容貌最漂亮的,兩道柳葉眉,一雙含情目,皮膚雪白,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顧嬤嬤對她特別盡心,連膳食也是親手慢慢喂食的。隻是這位常答應看起來實在沒有什麽胃口,隻勉強喝了小半碗湯,就躺下了。躺下的時候還麵帶歉意道:“這位是新來的婢女吧,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見你,卻沒有準備見麵禮,隻怪常瑩現在身無長物,家徒四壁。”我連忙擺手:“不用了,謝謝貴人了。”


    至於最後一位主子,顧嬤嬤也沒有詳細講了,因為任誰都能看出這個女人已經瘋了。她披頭散發的亂屋子躥著,屋子裏則到處是食物的殘渣,還有狀似糞便的不明物體,黏得滿牆都是。顧嬤嬤將食盒放下就走了。我也緊跟在她身後。


    回到我們居住的院子裏,我終於忍不住出聲:“嬤嬤… ”“幹什麽?”顧嬤嬤轉身,嘴角帶著冷笑:“你也想說,這裏不是人待得地方,覺得委屈?”“不是…”我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還沒吃飽,常貴人剩下的米飯,可不可以讓我熱熱吃了。”“… …”


    整個下午,我將膳堂又打掃歸置了一遍,才發現屋子裏柴火也沒了,正在想去哪裏弄點來。顧嬤嬤又神不知鬼不覺的站到我身後。她的手裏抱著一大捆的木柴,隻是這些木柴看起來怪怪的。“嬤嬤,木柴都放在哪裏的啊?”顧嬤嬤指了指院落裏的另一間房,我連忙跑過去查看。


    要說這廣白宮,對於我來說,不像是牢籠,倒像是寶藏。隨時都有驚嚇,但是從另一方麵來說,它又像是驚喜。


    屋子門是大敞開,裏麵亂七八糟的躺著一些家具,缺了角的大床,被砍成兩半的凳子,還有一些看不出原來麵目的木料。原來這就是顧嬤嬤的“柴火。”我有些想笑。可是這也是個好辦法。這廣白宮反正沒人住,還不如給我們做點貢獻。


    我順手將屋子裏的廢棄家具碼好,將門鎖上就出來了。說起來,廣白宮是真的像被遺棄的宮殿,但是瘸了腿的我,在這裏,反而有一種自在感,這裏的人都是脆弱的,需要被照顧的,和她們比起來,我至少有用不完的力氣,清醒的腦袋。想著這樣的事情,我反而覺得很高興,索性四處轉悠。


    廣白宮廢棄的院子有許多,裏麵有許多枯死的樹木,我大概查看了一下,要是有工具的話,將這些枯死的樹木枝條收集起來,也能堆上半個屋子。另外土地麵積很大,原本種的的花草早已經枯死,白白浪費了土地,如果有植物種子的話,完全可以變成一塊塊菜地。


    我在廣白宮轉悠,滿心放鬆和期待,進宮之後,我多少有些收斂,可是到了廣白宮,我像是到了自己的王國,好像可以隨心所欲計劃自己的生活,讓身邊的人都能跟我一樣,享受這份快樂和充實。雖然我什麽都不懂,但是我願意學。


    我記得顧嬤嬤說的,在廣白宮後麵有個宅子住著慧貴人,這個慧貴人,我一直沒見過。我轉悠到後麵的時候很想進去看一下,可是摸了摸了自己瘸了的右腿,還是退縮了。回自己居住的院子的時候,看到一片竹林,有一些新竹,我順手折了些竹枝,回去削掉一個家具腿兒,做了一把大掃帚。


    我拿著新做的掃帚去給顧嬤嬤邀功,卻發現她房間裏有人,我站在房門正猶豫要不要敲門。房門就推開了。鶻玉姑姑從裏麵出來,看到我拿著一把大掃帚,朝我點了點頭,就離開了。顧嬤嬤也出來了,手裏提著一個白口袋遞給我:“拿去,晚上蒸點主食,給各位主子送去。”我接過來一看,竟然是半袋子麵粉,白生生的躺在口袋裏,可愛死了。“這是哪的啊?”“鶻玉姑姑那邊接濟的。”“哦。”


    到了晚間,我自然又開始做飯,因為有麵粉,所以想要做荷葉餅,而且比起單純的饅頭,帶點蘿卜絲,白菜的荷葉餅顯然好吃許多。說幹就幹,就在灶台忙活了起來。顧嬤嬤也在門口靠著,像是觀察我又像是監督我幹活。我正好找她聊天,詢問了一下慧貴人和鶻玉姑姑的事情。


    原來這位慧貴人跟其他失寵的妃子不同,她是在廣白宮中唯一一個冷靜,如常對待冷宮生活的妃子。而且鶻玉姑姑是她的侍女,說是侍女也可以說是情同姐妹。早年,慧貴人與鶻玉姑姑都是貞妃的侍女,後來貞妃失寵,慧貴人則受盡萬千寵愛,鶻玉姑姑則一直跟在她身邊。


    鶻玉姑姑宮外有個哥哥,早年從軍,在回疆之戰和海北之戰的時候憑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武藝,一路扶搖直上,如今做到了護國公,掌進大曆王朝三分之一的兵權。連皇親貴族都是敬他三分的。慧貴人被發配至冷宮的時候,鶻玉姑姑本來是可以出宮的,可是她眷念姐妹情誼,不願慧貴人在冷宮中孤單老死,毅然留了下來,陪著她寂寥度日。


    護國公偶爾會打點一些,讓慧貴人和鶻玉姑姑的日子過的好一些,鶻玉姑姑人好,也常接濟一下這廣白宮中的其他人。宮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也不敢太過分,畢竟,這慧貴人是得罪了皇上,天下還有比皇帝更大的權勢嗎?


    聽了顧嬤嬤的講述,我對鶻玉姑姑的崇敬之情又多了幾分,這個時候的我,對男女之情還未開竅,單純的覺得,這世界上,姐妹之情就足以深刻到讓人生死相隨。同時,我對那慧貴人也多了一份好奇。不知道是怎樣的玉人。


    “對了,嬤嬤,我想將這個院子裏的花壇的雜草焚燒施肥,然後種上一些蔬菜,你看行嗎?”我一邊切著蘿卜絲兒,一邊問。半天,沒聽見顧嬤嬤回答。轉頭一看,她坐在門邊的椅子上,打著瞌睡,額頭是薄汗,這盛夏的天氣,還真是惹人眠。


    晚餐簡單,給各位主子送去了,因為常貴人身體虛弱,我又單獨給她熬了一碗米粥,配了點沾了油鹽的蘿卜絲,她倒了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則讓我在回來的路途上,自己解決了。用了晚膳,我也有些疲累了,準備休息的時候才發現,房間裏根本沒有被褥,按道理,分配去其他宮殿的宮女,都會有小太監送去被褥等生活用品的,看來分配到冷宮的我完全被人忘記了。


    沒有辦法的我隻能去敲顧嬤嬤的門。顧嬤嬤揉了揉眼睛:“我也沒有多餘的被褥。”我站在原地跺腳,她把房門一關:“看來,又得去麻煩鶻玉姑姑了。”


    走進慧貴人住的小院的時候月正中天,天氣晴朗,晚風溫柔。不同於其他院落的死沉腐朽氣息,這座院子裏有一股蘭鬱芬芳,與吳貴人那讓人氣悶的胭脂味道不同,這樣的芬芳,若有似無,隨著晚風,浸人心肺。我一跨進了院落,還能看見千日紅、草石竺、茉莉,總之花草扶疏,十分宜人。


    院子裏站在兩個人,一個人是鶻玉姑姑,她還是老樣子,拿著一個籃子,站在旁邊。另外一個女人有一頭鋪到際腰的長發,夜晚風涼,她與鶻玉姑姑一樣穿著一色的白衣,隻是外麵多罩了一件披風,我們進去的時候她正彎腰侍弄一株蘭花,是一個真正弱柳扶風的美人。


    “奴婢給慧貴人請安。”顧嬤嬤停住腳步,給麵前的美人請安,我也連忙依葫蘆畫瓢,學著她的樣子,給麵前的人請安。“嬤嬤不用多禮。”慧貴人輕聲道:“不知嬤嬤深夜到訪,有何貴幹?”“是這樣的。”顧嬤嬤有些不好意思:“這個丫頭是廣白宮新來的奴才,可內務府那邊並沒有給我們分發多的被褥,奴婢鬥膽想向慧貴妃,鶻玉姑姑討要一套廢棄的。看貴人有沒有不用了,賞給她。”


    “哦,這樣。”慧貴人點點頭:“鶻玉,我們還有多餘的被褥吧,拿去給它使吧。”鶻玉點點頭,將手中的竹籃放在一邊,進屋子去找去了。


    “你是新來的宮女嗎?”慧貴人瞧見躲在顧嬤嬤身後的我,輕聲詢問著,她的模樣慈祥,聲音溫柔,看著我的樣子充滿了慈愛。突然讓我想起故鄉的娘親。剛剛的畏懼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傻傻的站出來,走近兩步:“是的,娘娘,我叫珍珠,符珍珠。”她笑笑:“你要喝茶嗎?我這裏有蘭花茶。”


    顧嬤嬤大概沒料到,我可以喝上慧貴人親手沏的茶,我與顧嬤嬤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顧嬤嬤忍不住低聲念叨:“你這丫頭,真是的,還真讓主子沏茶給你喝?”我迷惑:“啊。我正好口渴嘛。”


    “嬤嬤不要責怪她了,我終日無事,有人陪著喝茶也是好的。”慧貴人正好端茶出來,臉上帶著笑意。她的渾身都好像沾染了蘭花的氣息,清新怡人,讓一杯茶跟密一樣香甜。“好甜哦。貴人,你人真好。”我膽子有些大了,也開始直言道。“是嗎?這花茶裏加了鶻玉弄到的蜂蜜。”“在哪弄到的?”“就在廣白宮西北角的兩株大樹上,有個野生的蜂巢。”我白日裏見過那兩棵樹,不是一般的高大,就連我這樣從小在農村長大的女孩子,也很難爬上去。“姑姑真厲害,那個樹很難爬啊。”“鶻玉會武功,這樣的樹難不倒她的。”“真的啊?姑姑真厲害啊!”我和慧貴人倒是聊了起來,顧嬤嬤見我與慧貴人這樣親近,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在旁邊喝茶,看著鶻玉從房間裏出來,才拉著我,低頭去接那幹淨的被褥。


    “謝謝慧貴人賞賜,勞煩鶻玉姑姑了。”顧嬤嬤說:“那奴婢們也告辭了。”我抱著光滑柔軟被褥,有些不想走,期期艾艾的問:“貴人,姑姑,我還可以來看你們嗎?”“可以啊。”慧貴人點點頭。鶻玉姑姑倒是冷淡些:“你能受得了廣白宮的苦,待得長了再說。”雖然她為人語言冷淡,但是我就像喜歡慧貴人一樣喜歡她,她真好,為人情深意重,還會武功,對人有憐憫之心,但是也不會太過,簡直就是戲劇裏那些行俠仗義的女俠一般,飛簷走壁,無所不能。


    大概是累了,回到房間,鋪好床,我就死死的睡了過去。管他的冷宮,什麽冤魂,什麽冷寂,不如想想明日,吃什麽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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