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傳甲早就行進在風火島的上端,那上麵住的是駐守風火島上人的房間,他老人家急得直叫喊,卻沒有玄正的回聲。


    方傳甲找了一陣子,才發覺安大海與他的兄們從另一個方向找過來。


    “我的養老女婿呢?”


    “我已經找遍了,就是沒有他的影子。”


    安大海氣急敗壞地道:“年輕人氣盛,我真怕阿正上了那女人的當。”


    “我正是這麽想,安兄你快把人分散開來,找遍每一個地方,就逄是死了也要見屍首。”


    “呸!呸!呸!”安大海很不高興,他沉聲道:“你在咒我的女婿呀,不像話!”


    方傳甲道:“我當然不是咒我的徒孫,隻不過我老人家抱最大的希望,也做最壞的打算。”


    安大海身後的馬販子們可鼓噪起來了。


    有人叫道:“我們快找呀。我們還得去找寶呀!”


    安大海回頭一瞪眼,道:“分開了,大家各處仔細找,找不到我的女婿誰也別想去找寶。”


    他手中皮鞭抽得叭叭響,在步往前走去。


    方傳甲也走了。


    老人家急得大聲叫,臉上還淌著汗珠子。


    尚家的人共七個,全部上了小渡船。


    安梅知道玄正也曾答應尚可,將來有一天娶尚家的姑娘,她這時特別對尚姑娘露出開懷之情。


    她為什麽要這樣?實在她自己也弄不懂,隻是尚家姑娘是個弱女子,一雙小腳三寸長,站都站得很吃力,對於安家姐妹一雙大腳丫子,她心中真有些羨慕。


    小船上,安蘭遙望向島上麵,該死的人都被殺了,為什麽重要的人還不見回轉?


    她真想上岸去看看,隻不過她又不能不聽她爹的話——安大海要她姐妹守住小渡船。


    安梅把小船上所有吃的東西取出來,就在等的這段時間裏,他侍候著尚家七口人,吃著她做的東西。


    尚家七口能活著出來,已經像是在做夢了,如今又吃著安梅做的東西,那份感激,直叫尚可流淚。


    其實,這些吃的東西,在尚家來說,本是極端平常的事,尚家在天馬集是首富,什麽好吃的東西沒有吃過?


    但如今卻又不同了,尚家一家七口被分別囚在黑獄裏不見天日,每天一個雜麵窩窩頭,這種苦是他們所不能承受的,如今一旦有了安梅做的東西,便立刻覺得十分難得與十分珍貴。


    安家姐妹陪著尚家七口人在船上吃著東西,那安蘭卻又擔心她們的老父安大海。


    隻因為安大海傷得不輕,這時候為什麽還不見回來,實在叫她擔心不已!


    天空中這時候才見月亮在東方出現,可也有些暗淡無光的樣子,小船上的安梅看看河麵上,道:“都快五更天了,他們怎麽……”


    她的話未落,忽然小船打了個急旋轉。


    這光景令船上的人大吃一驚,還以為船下麵有人在頂他們的小船了。


    安蘭急忙取出竹篙在船邊往水中插著。


    便在這時候,忽又聞得“轟轟轟”一陣響聲,小船開始顛簸起來了。


    安家姐妹吃了一驚,使尚家七口也瞪大了眼睛。


    轟聲不斷,而且越轟越大,也轟得岸上在搖動不已!


    河水開始往石岸上卷過去了。


    安梅急忙對安蘭道:“難道有水怪?”


    安蘭道:“先把船撐向河麵去吧,這兒一定有水怪出現了。”


    其實他姐妹哪裏會知道,島上的機關發動了,玄正這時候正九死一生地往外衝……安蘭撐船轉出那個小彎,小船在河水的推送下,便往下遊漂去。


    這時候,風火島幾乎在往水中沉去了。


    浪濤在風火島的四周掀上了天,那盤旋的古堡也往下麵塌陷著,這光景就好像末日快到了似的。


    “轟隆隆”的聲音又像發自河底,安大海左搖右晃地衝出來,在他老兄的後麵,八個馬販子也不要尋寶了。


    到了這時候,便是麵前堆滿了金剛鑽石,隻怕誰也舉去拿了——命才最重要。


    一個人命都沒有了,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對他又有何用?


    安大海邊跑邊叫:“快呀,我的好哥兒們,快取羊皮囊,我們逃生最要緊。”


    羊皮囊,實際上也叫羊皮筏,這是當地人渡河的工具,塞外,甚至陝甘寧就有不少人擁有這種工具,至今仍然很普遍。


    馬販子們拚命跑,石堤上掀過來陣陣巨浪,淋得他們眼也睜不開了。


    二十八個羊皮筏,如今有一半被衝入河中不見了,所幸漂了幾個在亂石堆上,早被八個馬販子用力抱緊在懷裏,一個個便往河中跳。


    安大海可慘了,他的腿上受了重傷,有個馬販子遞過來一個羊皮筏,道:“老大,抱緊了,快逃吧!”


    安大海凝望著小石灣,他喃喃地道:“小船呢?我的兩個寶貝女兒呢?”


    那馬販子急道:“老大陸沉了,快逃吧!”


    風火島就是在陸沉,如今河水已浸到安在海的腿上了,而且河底還在發出打雷似的聲音。


    安大海突然大哭起來了。


    身邊那馬販拉著安大海的手,叫道:“走哇!我的老大,你總不能隨著孤島沉入河底吧!”


    安大海跺足痛哭,道:“我的養老女婿完了,我的寶貝女兒完了,我這是來此幹啥的?我還活著幹啥呀,天爺!”


    那馬販子急得跺腳,道:“老大,兩個小姐在船上,尚家的人也上了船,他們一定先走了,你擔的什麽心?”


    安大海亢聲道:“不對,我的女兒不會不管我,她們知道我受了傷,等在這兒大夥一齊上岸的。”


    那馬販子已急得拉緊安大海,道:“你看看,浪滔天了呀,再不下可就來不及了。


    安大海不為所動地道:“我不走,我怎麽放心我的寶貝女兒呀!”


    那馬販子抱著羊皮筏子怪聲道:“你老大也真糊塗了不是?你光是想你女兒,難道忘了胖大媽芳大姐了?”


    安大海猛地睜大眼。


    他的模樣真滑稽,還伸伸舌頭舔舔唇,道:“馬老九,你他她媽的怎麽不早說,差一點我忘了,我還有我的胖阿芳在等我呀!”


    那馬販子正是馬老九,開言又催促著安大海,道:“你既然想到阿芳姐,你還遲疑什麽,跳呀!”


    安大海重重地點點頭,道:“跳!”


    他也不管腿痛了,抱緊一個羊皮筏,撲通一聲跳入滾滾


    的黃河。


    馬老九跟著一齊跳,這二人被巨浪七上八下地卷了個頭昏腦脹,直到半裏外,方才平靜地漂在水麵上。


    兩個人在水麵上回頭看,風火島成了幾塊石礁,島上的古堡早不見了。


    水麵上漂著一個小渡船,安大海在晨光中看到了。


    他老兄高興地叫起來。


    馬老九就在他附近抱住羊皮筏在漂,聞得安大海的呼叫與歡笑,便挺起上身看過去,果然看見一條小渡船。


    這時候小渡船上的人在揮手,尖叫聲令安大海大為安慰地哈哈笑起來。


    隻不過他太高興了,雙腿用力去踩水,引得他的傷處一陣錐心的痛,痛得他大叫一聲“啊!”


    於是,小渡船撐過來了,船小的人正是安蘭與安梅,尚可一家人便也站在船邊望過來。


    尚可舉手向天,他直叫:“謝天謝地呀,安兄平安無事的漂來了。”


    安蘭把竹篙伸過去,安大海哈哈笑著上了船。


    馬老九也爬上小渡船。


    安大海發覺小船快擠沉了,使命馬老九快把小船撐靠岸,所幸這一段的河麵水很平靜,小船很快便靠在一片蘆葦岸邊上。


    安大海是由馬老九背上岸的,尚可對安大海真的當成了救命大恩人,他拍著胸脯對安大海,道:“你老兄的傷全由我負責,隻一到了天馬集,一切費用是我的。”


    安大海苦笑一聲,道:“尚員外,我實話對你說,我安大海可不圖你什麽回報我,這一次販馬來到天馬集,一為是想與你老兄敘敘舊,二來是販馬做生意,可是我遇上了我的女婿……玄正,他與我兩個女兒在一起,加上我女婿的師祖方傳甲,四個人要去風火島救你們……唔……好痛!”


    安大海的腿上挨了一板斧,泡在水中還不怎樣,如今上得岸來風一吹,他立刻痛得叫起來。


    安梅一邊安慰,道:“爹,別說了,回天馬集治傷要緊呐!”


    尚可心中在奇怪,怎麽安大海的兩個女兒會嫁給玄正?這中間一定有問題。


    他期期艾艾地問道:“安兄,你兩個女兒全都嫁給玄正了?”


    安大海道:“這有什麽不妥?”


    尚可道:“安兄不要誤會,我是說,這種大事怎麽不通知我一聲?我也好趕去道賀呀!”


    他老心中在嘀咕,口是心非地說出最後幾句話,隻因為玄正曾經答應過他,且等他報了仇,便回來天馬集與他的閨女成親,這才幾日不見,玄正竟然與發大海的兩個女兒成了親,如果真是這樣,玄正見了麵又怎麽向他交待?


    安大海卻哈哈大笑,道:“亂世兒女,講求什麽排場,我隻把我的兩個女兒送做堆,我就回塞北了,哈……”


    安梅道:“其實……我們隻是跟在玄相公身邊,我們還未曾拜過堂呢!”


    她說得很大方,原是中原女兒作風。


    當然,她說的也是實話,尚可卻重重地點點頭。


    那安蘭把船係好,立刻奔過來,她對安大海,道:“爹,你們怎麽還不快走?”


    安大海道:“我們一起走。”


    安梅道:“你們快回天馬集,我與阿蘭要在這岸邊等一會兒。”


    安大海道:“隻要逃出風火島的人,是死不了的,我們一齊天馬集吧!”


    尚可也心係家門,便也勸道:“對,我們先回天馬集,也許玄相公他們已經回到天馬集了。”


    他這句話,果然說動了安家姐妹二人的心,這才與安大海等一路往天馬集轉去。


    尚二管事忙壞了,可也樂歪了嘴,尚家被抓走七口人,如今一個也不少的回來了。


    客房中,丁大夫細心地為安大海治腿傷,酒席已擺在大廳上,天馬集不少人來向尚可道賀,尚老隻有就付,卻未見笑容,隻因為救他的兩上主要的人未回來。


    玄正沒回來,便方傳甲老爺子也失蹤了。


    尚老爺子派出兩個跑腿夥計,一路上就在通往黃河岸的路上,來來回回地走著,當然為的是想發現從河中爬上岸的人。


    天馬集又有人大聲叫著往尚家跑,那人邊跑邊大聲的叫,道:“回來了,回來了。”


    天都快黑了,尚家宅子裏馬上有人迎出來,安家的姐妹更是急急地問:“人在哪兒?”


    跑的人指著後麵,道:“看,全身濕透,身上還有著血,走回來了。”


    安梅隻一看,便歎口氣,道:“老爹的兄弟回來一個,不是玄相公。”


    雖然不是玄正或方傳甲,都一樣的受歡迎,回來這位馬販子,尚老爺子當上賓,先沐浴,後吃酒,然後送進客房蓋上老棉被,就差沒找個姑娘陪他老兄睡。


    天馬集沒有酒家女,天馬集隻有販馬的人——想找姑娘,那得往大城鎮去找。


    街頭上走來一個人,這個人也是個馬販子,他懷中還抱著個羊皮筏子,那模樣可真狼狽。


    一個個走回來的人都淒慘,他們身上帶著傷,有些是搏鬥時殺傷的,有的是下水時候正碰上風火島陸沉,撞上岩石碰傷的。


    但不論怎麽說,八個馬販子陸陸續續的全都回來了,這對安大海而言,也算得小有安慰。


    這一天夜裏,尚姑娘哭了。


    這是她第二次落淚,第一次是安家姐妹告訴她,玄正追殺那女人之事。


    玄正追進去以後,就再也未出現,不多久,便發生天搖地動河水往天空濺的嚇人事情,尚家的人已救回小船上。


    尚姑娘聞言,止不住眼淚流下來。


    安家姐妹也落淚,此時客廳上再好的酒席她們也吃不下……


    那尚家的姑娘在閨房中哭。


    尚家姑娘自以為將來會嫁給玄正,她已視玄正為未來的夫婿,卻不料玄正救了自己一家人,他自己卻犧牲了。


    尚家姑娘落著淚,他要求尚老爺子答應她一件事。


    尚可歎惜地站在女兒閨房門道:“孩子,這都是命,也是緣分,你與玄相分沒緣分,別哭了。”


    尚家的姑娘拭著淚,道:“如今風火島的壞人沒有了,我們再也不必怕惡人,明日一早,女兒去河邊祭一祭玄相公,叫二管事陪女兒前去。”


    尚可點頭,道:“這會可以,我叫二管事去準備,你就不用傷心了。”


    尚家姑娘能不傷心嗎?


    尚家姑娘這一夜就沒有合上眼。


    大家都以為玄正這一次完了,尚家的人無不悲傷,尚家二老更是為女兒難過。


    其實安大海父女也一樣悲傷呐!


    安家姐妹也一樣如此以為,她們當時就發覺,風火島好像掉進滾水鍋裏似的好嚇人。


    安大海躺在床上不能動,他那些販馬的弟兄如今也隻有八個人在身邊,對於兩個女兒要在半夜去河邊一祭,他沒話說,隻叫尚二管事多備香燭祭物,因為他的好哥們也死了十九人。


    尚姑娘沒有掉眼淚,但她卻全身顫抖。


    有時候人到傷心處不一定會落淚,有些人不落淚比掉淚還傷心,也傷神。


    尚姑娘便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昏倒在地。


    尚家二管事一見大驚,立刻把尚姑娘抱進軟轎中,他吩咐抬轎的趕快走,他自己匆忙地把帶來的一串鞭炮燃起來,祭品也不要了,便匆忙追趕轎子去了。


    河岸上響起一陣鞭炮聲,那聲音真刺耳,三裏之內像打雷。


    便在這陣炮聲中,半裏處的蘆葦岸邊中有個人拚命的抬起頭來了。


    這個人原是抱著一根木頭,全身泡在水中,隻有一個頭隨著木頭頂上岸,而貼在木頭一端。


    炮聲把他驚醒了,他抬起頭來的時候,頭發還浸在黃泥裏,臉上是那麽的灰慘與黯然失色。


    這個人,如果不仔細看,還真以為他死了。


    死人的麵色就是那種模樣,隻不過當這個人把頭抬起來的時候,才讓人吃一驚!


    玄正很幸運,風火島陸沉的時候,那麽多的巨石竟然未把他壓死在水底。


    那麽洶湧的渦流浪濤,也沒有把他吞噬掉,他抱著一根巨木漂出了險地,便也逃過一劫,現在……


    現在他被一陣炮聲驚醒過來了。


    玄正太累了。


    自從攻打風火島,直到從怒濤亂石中逃出來,玄正一直未曾合眼,他就是在半昏迷中漂向下遊,他爬在那根救了他一命的巨木上,本能地抱著不鬆手,就便是睡著了也不會鬆手。


    人的本能是天生的,有時候,當一個人遇上極端危機時候,這種本能就會突然間爆發出來。


    玄正拚命地把雙手鬆開——他的兩臂因為抱緊巨木而僵了似的。


    他的又手也好像僵硬了,因為他的雙手正緊緊地握著兩件東西。


    一件是他的三節亮銀槍,另一件就是他從東方大奶奶項上扯拉下來的金鑽項鏈。


    玄正就覺得不可思議,在昏睡中漂流在河上,竟然這兩件東西未失去。


    他拚命地往岸上爬——全身濕透,衣衫也破了幾處,他喘息著覺得有些餓,抬頭看向斜陽,隱約隻見遠方有一團黑影移動。


    玄正已餓得雙目昏花,他拚命搖搖頭,但還是無法看得清楚。


    他真想大聲呼叫,隻可惜他連叫喊的力氣也沒有。


    他跌跌撞撞地往那火炮響處走著,就在河岸邊,他至少跌倒七次。


    他用手中銀槍拄地,總算看到剛燒完的一堆冥紙,當然他也看到堆放的一些祭品。


    玄正苦笑了。


    他坐在供品一邊,伸手抓著供香餅就啃,還有一壺清酒,他也抱起來大口大口地喝下肚。


    他邊吃邊對河水道:“也不知是誰的供品,真是對不起,先借我玄正一用了,等我玄正喘過氣來,一定叩頭道謝。”


    他怎知這些祭品本就是為他而設的。


    如果他知道安家姐妹半夜就已經來過,玄正一定感動,隻是因為他太餓也太累了,便也不加深思地好一陣大吃大喝。


    吃飽了,玄正四下看了一陣,這地方真荒涼。


    玄正琢磨著在風火島上時候,東方大奶奶高聲大叫著:“阿虎。”


    這項鏈會不會跟那個叫阿虎的人有關係?


    玄正以為,也許東方大奶奶臨到死想念著她的丈夫吧?也許她的丈夫,就是率領著一批人占據著風火島的吧?


    現在,風火島完了,東方大奶奶那批人也完了,官家就算要追查風火島發生什麽事,怕也不會有什麽線索了。


    玄正的體力漸漸恢複著,他打算先回天馬集,因為他仍舊懸念著尚家一家人,他更想念方傳甲與安大海一夥。


    就在他剛要轉身走去的時候,河麵上忽然有條小船往上遊撐著,小船上三個人撐船,頂著逆流像是很吃力的樣子,發出嘿喲嘿喲的叫聲!


    玄正就是聽到這聲音才又回過身來。


    於是,那個小船即刻轉了個半旋,便聞得船上有人大聲地叫喊:“喂!等一等。”


    這叫聲當然是在呼叫玄正的,因為附近岸上並沒有別的人。


    玄正不動了,他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那小船穿過一片蘆葦往岸邊過來了。


    現在,玄正看清楚了。


    小船上有三個人,兩個年輕人加上一個白胡子老人家,小船艙中好像還躺著一個人,因為有一雙大腳丫子露在艙門口。


    小船頂著岸,那老者對玄正看了看,道:“年輕人,你看到上麵有死人漂下來嗎?”


    他自己差一點變成死人,他昏睡在岸邊的時候,就好像河中漂的死屍。


    那老者忽又問道:“年輕人,你,……你好像落水……”


    他忽又改口,道:“你是不是從風火島漂下來的?”


    玄正吃驚地沒開口,他在打量著小船上的人。


    那老者立刻又低頭對小船中的人叫道:“喂!喂,老兄,醒醒,你看岸上那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快看。”


    小船裏所聲音,低沉而痛苦地道:“在……哪兒……”


    撐船老者戟指岸上的玄正,道:“你看,就在那兒站著,是個年輕人。”


    船艙中老者上身猛挺,他的眼睛瞪大了。


    他無法站起來,伸出一雙枯槁的手在舞動著。


    岸上的玄正吃一驚,他奔到小船邊。


    玄正落淚了。


    他大哭,道:“師祖。”


    飛一般地跳上小船,張臂便去抱那老人家。


    不錯,老者正是方傳甲。


    原來方傳甲在風火島上的時候,發現風火島要陸沉,他焦急地擔心玄正安危,卻又到處找不到,就在一陣大叫與慌亂中,他站的地方忽然往一片漩流中倒塌下去,方傳甲騰身往另一塊石階上掠去,不料正有一堆梁柱壓過來……


    方傳甲以為必死,不料,那些梁柱交叉著撞在石階上,竟然其間還有空隙,方傳甲正巧陷在空隙中。


    於是,這幾根木梁便隨之往激流中滾去,卻也給方傳甲一個喘息機會,他隨著這堆木梁撞去,衝離了大片岩石包圍,方傳甲漂在河麵上了,但這他也全身是傷,就好像全身骨節要散牛似的,好不難受。


    他想救玄正,但他此刻再也無能為力了。


    方傳甲在水中漂著,也不知漂了多久多遠,忽然發現一條小船橫過來,方傳甲便拚著最後一口力氣叫著。


    於是,他被救到小船上了。


    方傳甲要求小船上的一老二少撐船沿著河流而上,初時撐船的老者不答應,方傳甲立刻在身上摸,他把所有的銀子送到三人麵前。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小船沿河逆流而上,說明了隻撐到風火島為止。


    方傳甲也打算,如果沿河打不到玄正,就在風火島附近祭一祭,因為玄正也許陷在水底了。


    方傳甲再也想不到,玄正還活著,而且就站在河岸,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正抱住方傳甲的時候,方傳甲老淚縱橫地道:“天可憐見,孩子,你還活著……”


    玄正拭著淚,也替方傳甲拭淚,道:“我們都活著。”


    “是的,我們都活著。”


    “師祖,你好像傷得不輕。”


    “能活著,已經滿足了,能見到你,我更滿足,一點傷又有什麽關係。”


    玄正道:“我們先回天馬集去,師祖需要好生休養幾日了。”


    不料,方傳甲卻搖頭,道:“阿正,我的傷不重要,你難道不借著這次機會擺脫安家二位姑娘?還有尚家的姑娘?”


    玄正愕然了。


    他早有脫身之意,他不能討上三個老婆吧?


    然而,他也明白師祖對安家姐妹二人十分滿意,安梅很會侍候人。


    方傳甲又道:“我不是不喜歡安家的姑娘,相反的,正因為我太喜她們,才要你暫時擺脫她們。”


    玄正道:“師祖的意思……”


    方傳甲喘息著,道:“我們去找姓關的拚命,又何必拉上安家的姑娘?且等你報了仇,你若喜歡,何妨再找她們。”


    玄正想了一下,道:“可是,尚家姑娘回去天馬集,咱們這麽走掉……”


    方傳甲道:“我以為尚姑娘傷心一時是難免的,總比為咱們擔心要好。”


    玄正不開口了。


    他也是台此的想,如果了無牽掛地去報仇,那麽就暫時不回天馬集。


    玄正點頭了。


    方傳甲立刻對撐船老者吩咐:“順流而下吧!船家。”


    方傳甲與玄正慶賀重生之餘,隻不過一天,他二人便離開小船往西行。


    方傳甲的年紀大了,經過這次拚命,傷得可也不輕,於是,二人便往仙岩石趕回去。


    仙岩石乃是方傳甲住過的地方,安梅也正在這兒侍候過方老爺子,如今方傳甲再回來,為的是盡快把傷養好。


    二人走在路上,方傳甲在玄正的扶持下,忽然發現玄正取出個星芒閃閃的東西。


    他怔了一下,問道:“阿正那是什麽東西?:’


    玄正把東方大奶奶頭上扯下來的金鑽項鏈攤在手掌上,道:“師祖,我正要問你老人家,可認得這東西?”


    方傳甲取在手上看了看,道:“是個項鏈,這東西沒啥稀奇的。”


    玄正愣愣地道:“那女人呼叫阿虎,阿虎是誰?”


    阿虎是誰?方傳甲也不知道。


    爺兒倆又回到仙岩石來了,一切安頓之後,準備養息了,然而這爺兒倆隻顧著在仙岩石休息,哪裏會想到安家姐妹已經出大紕漏……


    安大海的傷結痂了,大腿上好長一道疤痕,如果不是丁大夫妙手回春,隻怕他的一條腿就得廢掉。


    安大海本來是要帶著女兒回塞北的,但安梅卻對安大海道:“爹,你老先回塞北吧,胖姨一定為你擔心死了,至於我同妹妹,我們要在這黃河岸再找幾天,也許會找到玄相公的屍體……”


    安蘭也對安大海道:“老爹隻管回塞北,不出十天半月,我同姐姐就回去找你了。”


    安大海一想,這是兩個女兒對玄正的情義,不能攔阻她們。


    安大海帶著他的八名販馬兄弟,把馬匹賣出以後,便立刻走了。


    尚可也留不住,隻得送了一筆厚厚的酬金。


    安梅與安蘭並未在黃河岸尋找玄正的屍體,這兩姐妹不知天高地厚地找到快活壩去了。


    姐妹二人還未繞過快活壩的那道斜彎,山頭上有雙會說人語的八哥飛上了天:“有人來了,有人來了。”


    天空中鳥在叫,叫得安梅吃一驚,道:“妹子,什麽鳥會人語?”


    安蘭一笑,道:“我怎麽會知道,這樣最好,那魔頭定聞聲出來,我們就不用往他住的地方找了。”


    便在這時候,突然“咻”的一聲響,隻見二人馬前三丈處,地上插著一支箭。


    那箭身還在顫動,附近已傳來吼聲,道:“已經夠接近了,停住馬了。”


    安梅的皮鞭猛一抖,抖得叭的一聲響,道:“什麽人?敢在姑娘麵前放冷箭?”


    林子裏傳來一聲哈哈笑,隻見一條瘦長人影閃掠,飛一般地竄來一個人。


    這人的手上一張弓,牛皮筋弓弦崩得緊,腰上一個箭袋,那麽瀟灑地擋在安家姐妹的馬前麵。


    這個人當然是“血箭”周上天。


    安梅手中的皮鞭虛空抖得“叭”地一聲哄響,喝道:“你是什麽人?”


    周上天嘿嘿冷笑,他搖頭晃腦地看著馬上坐的安家兩個姑娘,那模樣就是在評頭論足。


    他還左兩步右三步,吃吃笑道:“嗯,不錯,溫柔中帶著剛性,嫵媚中含有韻味,正是北地胭脂的特色,許多嫖客最是喜歡這種調調的姑娘。”


    “咻!”


    安蘭的烏皮鞭平著掃向周上天,不料周上天早有防備,右手長弓迎上抽來的皮鞭,便也疾伸左手去抓鞭梢……


    安梅冷笑一聲烏鞭出手,逼得周上天隻得往後退兩丈外。


    周上天不怒反笑,道:“真是兩個可愛的辣椒女。”


    安蘭收回皮鞭叱道:“你大概是那姓關人的看門狗了,快去叫你的主子出來。”


    周上天仍然笑,他好像對於安蘭的話並不以為意地道:“請問二位,要找關爺何事呀?”


    安梅沉聲道:“你不必多問,快叫那人出來。”


    便在她的話聲裏,附近竹林中傳來聲音,道:“我不是早來了嗎?”


    安梅與安蘭齊吃一驚,隻見一個十分瀟灑男子,那麽悠閑地手持怪杖金光閃閃地走過來。


    就在這人的身後麵,緊緊地跟著個鼻子醬紅的老頭兒,老者還背著酒葫蘆,好像醉酒樣子走得東倒西歪。


    不錯,關山紅來了。


    “酒邪”水成金也來了。


    關山紅隻一看,便冷笑一聲,道:“是你,你好大的膽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他直逼近安蘭,上下仔細地看著,又道:“玄正死了嗎?上次我給了那小子一火銃子,想必是死了,你這是再來為那小子報仇的?”


    玄正挨了他一火銃子,隻不過玄正身上穿著一件從“小子”石玉身上得的銀絲軟甲,隻受了輕傷,關山紅還以為玄正已經死了。


    安蘭就是在玄正難以支持時候,突然一馬行出,她及時救走玄正。


    安蘭聞得關山紅的話,不由冷笑道:“玄相公死了,可是他並非死在你的火銃子上,他是為了救人死在風火島上,你知道嗎?他救出所有的人,但他自己卻犧牲了。”


    安蘭說得有些嗚咽,也很黯然。


    關山紅卻笑了。


    “血箭”周上天與“酒邪”水成金也跟著吃吃笑起來。


    周上天笑著,道:“死了,死了,仇恨也了了,關爺的名單上又少一個仇人。”


    安梅卻怒道:“我們就是替玄相公報仇來的。”


    關山紅突然不笑了。


    他逼視著安梅,道:“玄正真的死在風火島上?”


    安梅怒叱道:“我們不是來騙你的。”


    關山紅忽又笑道:“那瘋女人真有辦法,她最後還是把玄正那小子收拾了。”


    安梅已冷笑,道:“別太高興,我老實對你說,風火島也完了,風火島已經陸沉了,那地方如今隻有冒出的兩三個礁石,什麽也沒有了。”


    關山紅吃驚地道:“會有這種事?”


    周上天更是驚訝無比地道:“好端端的一個孤島,怎會沉入河底?怪事,那島上似蒙古包的古堡……”


    水成金邊喝幾口烈酒,道:“天下奇聞,我活了這麽大年紀,頭一回聽到這怪事,我……我一定要出關去瞧瞧。”


    安梅道:“風火島如果不發生陸沉,玄相公就不會死了。”


    關山紅突然仰天大笑。


    他笑著伸手去撥弄怪手杖,道:“也好,免得我多費神,我便也頓覺輕鬆不少,哈……”


    “叭!”


    安梅抖閃烏皮鞭,叱道:“人死你還發笑,今天叫你,納命來,我們要為玄相公報仇了。”


    關山紅收住笑,麵色一寒,道:“你們要為玄正那小子報什麽仇?”


    安梅與安蘭對望一眼,實在說,關山紅與玄正之間有仇,她姐妹是知道的,但若問什麽仇,安家姐妹就不知道了。


    玄正不曾對她們說過什麽仇恨,隻因為玄正以安家姐妹二不人該被卷進他與關山紅之間的仇恨裏,所以他就未曾說過這件事。


    如今關山紅這麽一問,倒把二人問住了。


    關山紅又是一聲冷笑,道:“我問你二人,玄正是什麽樣的人物,你們清楚嗎?”


    安梅對於這件事是知道的。


    在仙岩石她付候方傳甲時候,方老爺子已經把玄正的身世對她說過了。


    安梅立刻大聲地道:“玄相公的父親是湘軍都統,他爹平亂有功,你以為我不知道?”


    關山紅麵上一緊,旋即冷冷道:“他爹不但平亂有功,當年對付太平天國也立了功,哼!我比你們知道得更多,是嗎?”


    他好像還在咬牙切齒!


    安梅怒道:“你知道得不少,但玄相公就是我們的丈夫了,他的仇當然由我們替他報了。”


    安蘭也接道:“不管你與玄相公有什麽仇,今天我們就是來替相公了結這樁仇恨的,也好叫玄相公的英靈得到安慰。”


    關山紅又笑了。


    他對周上天道:“北國兒女最癡情,果然不假。”


    “血箭”周上天卻嘿嘿冷笑,道:“說什麽癡情不癡情,玄正那小子是個小白臉,女人見了就矮一截,他若是個老頭兒,這兩個小姐還會為他來拚命?鬼才相信。”


    安蘭怒叱道:“你想找打,我就手送你一頓生活,抽你一百皮鞭!”


    周上天一伸舌頭,道:“厲害。”


    他的叫聲甫落,便聞得關山紅沉聲,道:“把她二人送往萬花樓去。”


    他回身便走,露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安梅正要拍馬進去,卻發現關山紅好像縮地功似的隻一抬步便已在十丈外。


    這種輕功安梅就沒見過。


    安蘭睜大眼睛——她張口又結舌。


    “血箭”周上天也往遠處走,站在安家姐妹身前的,卻隻有一個水成金。


    “酒邪”水成金把酒葫蘆往身後一推送,粗煙袋抓在手上,他吃吃冷笑,道:“二位姑娘,可是要先動手再跟隨我走?”


    安梅叱道:“去哪裏?”


    水成金道:“去你們這一輩子吃喝不盡的好地方,那地方叫萬花樓。”


    安蘭吼道:“我們不去萬花樓,我們是來報仇的。”


    水成金冷笑,道:“報的什麽仇?你們有多少能耐?也不掂掂自己有多重。”


    遠處,周上天忽然回身大叫:“水兄,可以動手了,我助你。”


    水成金的旱煙袋直奔安梅打去,安蘭抖手一鞭,兩個姐妹便立刻策馬疾馳。


    兩馬對馳,十丈外立刻轉過頭來,便也厲喝一聲,道:“哈!”


    兩匹怒馬八口鐵蹄敲著石地,騰雲駕霧似地對撞過來,那麽快捷地各從水成金的兩邊上方飛越而過,便也打出兩條烏鞭叭叭響!


    “唔!”


    水成金背上挨了一記狠的,他老兄發狠了。


    他準備往馬上跳,就算再挨一鞭,他自信必能活捉一個下來。


    就在兩匹馬正在撥轉馬頭的時候,猛古丁安蘭的那麵發出一聲馬嘶叫。


    “啊!”


    安蘭幾乎從馬背上滾落地麵,她的反應快,就在坐騎往地上倒的刹那間,她已跳向一邊。


    她發覺馬脖子上一支箭,那支箭也貫穿了馬的脖子,可知發箭人的臂力有多大。


    安蘭忿怒的要去追打周上天,卻發現姐姐也同樣地滾下馬來。


    她還以為姐姐受傷了,急得大叫一聲:“姐!”


    安梅的馬卻沒有再站起來,有一支種箭穿進馬腹,幾乎穿進一尺那麽深。


    遠處,周上天大笑,道:“水兄,她們是你的了,關爺的命令,送她二人去萬花樓,你可不能中途揩油。”


    周上天往北走,卻又大聲道:“我去風火島,看一看什麽叫陸沉,哈……”


    周上天去的方向正是往關外,他去風火島,也是替關山紅跑腿,如果風火島真的陸沉,那就證明安家兩個姑娘沒撒謊,也就是說,玄正真的死了。


    玄正一死,關山紅自然少了一個心腹大患,當然,周上天更高興,因為他對玄正有戒心。


    “酒邪”水成金手持煙袋直奔安蘭,如今沒有馬騎,安家姐妹一見這光景,便見安梅飛一般地往安蘭這邊奔來,她直怕妹妹吃虧。


    安蘭發現水成金滿麵冷笑地奔過來,左手烏皮鞭抽得震天巨響,右手的尖刀指著前麵。


    水成金哈哈一笑,一頭便往一片鞭影中撞進去。


    隻聽得“咻咻”、“籲當”兩聲合一聲,便聞得安蘭“啊”的一聲往地上歪去。


    便在這時候,安梅也趕到了。


    她心思妹妹安危,鞭抽敵人下三路,平著身子尖刀指向敵人身上捅去。


    水成金忽然一個旱支拔蔥三丈高,他不但躲過鞭纏腿,也閃過那要命的一刀。


    就在他的身子往後翻中,旱煙袋正敲在安梅的肩井穴。


    安梅一條右臂無力地垮下一來,卻又被水成金一記重的敲在腿彎的阻陵泉上。


    “啊!”安梅立刻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


    “姐。”


    安蘭也急了,她大聲地叫。


    安梅沉聲道:“妹,別怕,我們為玄相公而死,死而無憾。”


    安蘭卻流淚了。


    那水成金哈哈笑起來。


    他邊笑邊道:“玄正那小王八蛋,還真有姑娘為他犧牲拚命,娘的,我水成金這一輩也沒碰見一個女人肯為我而死的。”


    說著,他撮唇一聲尖銳的消聲,立刻便見從彎道處飛一般地趕來一輛篷車。


    這篷車好像早就預備好了。


    篷車停在安蘭身邊,從車上跳下一個中年婦人,這婦人粗手粗腳地抓起安蘭猛一擲,便聽各“咚”地一聲響。


    “哎唷!”


    安蘭被擲進車廂中,發出一聲叫喊。


    安梅已吼叫道:“你們幹什麽?”’


    那中年女人不開口,又抓住安梅從車後擲進大車上。


    “哎唷!”


    安梅砸在安蘭身上,兩個姐妹傻眼了。


    隻見那中年女子走近水成金,她伸手撫摸著水成金的紅鼻子,笑道:“老酒蟲,上路吧,你已經很久未去我那兒快樂了。”


    “酒邪”水成金歎口氣,道:“我的相好你是知道的,他被玄正那小子做了,唉,我怎能高興起來。”


    中年女人伸出指頭劃在水成金的臉上,笑道:“石玉死了,是嗎?正好改一改你的怪毛病,你呀,姑娘不找找男人,像話嗎?”


    她又指指車廂,道:“怎麽樣,去了先叫你嚐鮮。”


    水成金搖頭道:“我還不想死。”


    那中年女人鼻孔冷哼,道:“包在我身上,什麽樣的貨色我治不了?到時候你看我的。”


    水成金笑了。


    他提意地在那中年女人的臉上擰了一下,道:“李嬤嬤,咱們就這麽說定了上路吧,這一路上由我水成金護送,保你一路平安到金陵。”


    車內的安梅大叫,道:“我們不去金陵。”


    李嬤嬤真不含糊,一躍上了車,頭一頂便進了車廂中,便也傳出兩聲清脆的巴掌聲。


    “你打我?”


    安梅的聲音,她像是哭了。


    她心中一定想,如果玄正活著,如果玄相公在此,她姐妹是不會被人如此欺侮的。


    篷車上,李嬤嬤沉聲,道:“安分地坐著,否則有你們吃的苦頭。”


    她那雙牛蛋眼猛一睜,還真嚇安蘭一跳!


    於是,篷車上路了。


    車是由水成金駕馳,一路“咕哩隆咚”的往南方馳去。


    車上,安家姐妹也哭了——到現在,她二人才想到她們的老父安大海。


    人如果一旦遇上開心的事,就會哈哈大笑。


    如果這個哈哈大笑得掉下眼淚,這證明他是從心底裏高興。


    現在就有個人捧腹大笑不已,而且還邊笑邊拭淚,因為這個瘦高個子太高興了。


    這個人,正站在黃河岸邊的石堆上大笑不已!


    他邊笑邊大聲,道:“玄正,你個小王八蛋,你的命可真短,你沒死在我周上天的箭下,卻死在水底,哈……真是大快我心,鏟除個心腹大患,娘的!我現在就告訴你小子,你爹就是死在我師弟之手,也是我出的好主意,也是關爺授意這麽幹的,哈……隻可惜你再也無法報仇了。”


    黃河的水這一段並不洶湧,但卻也很寬,河水打著漩渦往下流動著,河中央隻有幾塊岩礁,風火島如今隻是幾塊礁岩,實在叫人吃一驚!


    周上天就是為了證實安梅的話才連夜趕來此地。


    如今他可愉快了,大笑著拉馬便回頭。


    人隻一高興,幹起什麽事來也是神采奕奕的。


    周上天本來是想趕往陽關鎮把玄正沉入河底之事向包不凡去說的,他隻一高興,還是把這消息先向關山紅去報告。


    隻要關山紅高興,大家便都有好處。


    周上天拍馬疾馳,一口氣就是二百裏,他實在太高興了,差一點又在馬上笑起來。


    周上天正是人有精神馬又爽,奔馳在路上直搖晃,可真爽。


    也許他真的走時運,一路進了關,又往正麵轉,山道上他忽然發現前麵有個騎馬的……


    前麵騎馬得很慢,雙肩左右晃,但周上天卻知道那是個女子。


    不錯,當周上天快馬追上去的時候,果然發現是個女子,而且這女子周上天也認識。


    周上天又大笑了。


    他覺得好運當頭真的城牆也擋不住,怎麽想得到會在這兒遇上她?


    她,可不是正是陪著重傷的丈夫成千業回去的丁怡心!


    丁怡心當然想不到姓周的會在這山中遇上她。


    了怡心並不開口,她淡然地偏過頭不看周上天。


    周上天收住笑,道:“丁姑娘,人生何處不相逢呐,我發覺我們挺有緣分的。”


    丁怡心不一口,她仍然緩緩騎著馬。


    她能說什麽?這時候她是無助的。


    當然,她也不能喊叫,荒山中是不會有人來救她的,唯一的辦法,便是以不變應萬變。


    周上天並排與丁怡心騎著馬,他吃吃笑道:“我很清楚你心中想些什麽,想玄正是嗎?”


    丁怡心仍然不開口,她心中在泣血——如果有人提到玄正的名字,她便會全身一哆嗦!


    周上天笑道:“是不是玄正死了,你又變成個小寡婦了?”


    丁怡心真想哭,她暗中咬著唇,她不信阿正哥會死?


    周上天又是一聲哈哈,道:“自從那玄小子與你相見,照說,玄正這小子就應該帶著你遠走高飛,小兩口過太平日子去,怎會想到玄正這小王八蛋要當俠客,偏偏丟下你去送死,要說這玄小子可真的不是東西,太豈有此理了。”


    丁怡心忿怒了,因為她討厭姓周的,咒玄正死……


    她突然大喝,道:“不許你咒他。”


    這喝聲使周上天也吃一驚,他想不到這小女人發起怒來還真嚇人。


    其實,美麗的女人發起火來,比個平庸的女人發怒還令男人吃驚。


    美麗的女人是不輕易發怒的,丁怡心流露出不可侵犯的樣子,又道:“我不個信他死,我不信,因為你沒死。”


    周上天吃吃笑了,他吭聲道:“他真的死了,你又何必為他向我大吼?玄小子死在風火島水底了。”


    丁怡心忿怒地又偏過頭,她又不開口,更不相信。


    周上天卻大笑道:“丁姑娘,我們可否打個商量?”


    丁怡心冷淡地道:“我同你有什麽好商量?”


    周上天一拍手,笑道:“有,當然有,而且商量的事情十分重要。”


    丁怡心道:“你請快走吧,我們沒什麽好說的。”-


    周上天指著自己鼻尖,道:“丁姑娘,玄正是一個鼻子兩隻眼,兩隻耳朵一張吃飯的嘴,這些我一樣也不缺,你怎麽偏偏喜歡姓玄的?如果認真說,我周上天不過大玄正十幾歲罷了,可是丁姑娘,男人年紀大最是懂得體貼,你若跟了我,這以後吃時喝辣少不了你的,而且我把你往山明水秀的往處安個窩,再也不會受罪了。”


    丁怡心冷哼一聲不回答。


    她連看也不看周上天,她隻管騎在馬上緩緩地走。


    如果這時候她能有辦法逃走,她是毫不猶豫的。


    她隻是在想著一段路——為什麽偏偏不是在平坦的大馬路上,而偏是這一帶荒涼多林……


    像眼前這一帶也是野狼出沒最多的地方,岩石土洞也最多。


    丁怡心也看著四周的環境,她真想哭出來了。


    “血箭”周上天卻嘿嘿笑道:“不理我是不?”


    他把坐騎又靠近了些,他幾乎與丁怡心肩碰肩了。


    丁怡心往側偏著身子一她除了躲避還能怎樣?


    周上天突然出手了,他的那個弓套在丁怡心的脖子上,他還用力的往回拉,便也把丁怡心拉倒在他的懷裏。


    丁怡心仍然不開口,卻落下了淚。


    周上天伸出左臂,但卻沒有能把丁怡心拉下馬,他卻冷冷地道:“女人就是賤,對她好她不知道,給點苦頭吃方才知道厲害,丁怡心,你就是這種女人。”


    不料丁怡心隻掙紮卻仍然不說話。


    周上天一手抓住丁怡心頭發,那個套在丁怡心脖子上的弓仍未取下來,他冷哼,道:“是貞烈,一旦到了萬花樓,想死想活可就由不得你了。”


    丁怡心當然知道萬花樓是坑害女子的地方,隻不過她實在不明白,關山紅為什麽如此對待她?


    想想那次她被吊在樹上的情形,她心中更明白,這些人是不會對她憐香惜玉的。


    周上天現在的動作就不是憐香惜玉,他把丁怡心的頭發用力壓,便也把丁怡心的臉半偏向上麵。


    於是,周上天嘿嘿冷笑,道:“不就是麵皮長得嫩嗎?還不是一張女人皮,你孤傲個什麽勁?”


    丁怡心隻是流淚。


    她除了流淚還咬牙,她如今自知無助,除了流淚還能說些什麽?除了咬牙表示忿怒,又能怎樣?


    她想著玄正,可是玄正今在哪裏?便方爺爺也不知在裏,她在天馬集早走兩三天,陪著成千業走的。


    她想到這裏,眼淚便更多了——女人,在無助的時候便會想著從前,流淚成了唯一的表示。


    周上天似乎不為所動,丁怡心的腿用力夾著馬背不離鞍,他一聲嘿嘿笑,自己離開馬鞍,她上了丁怡心的馬,便也把丁怡心摟在懷裏了。


    丁怡心開了,她輕聲飲泣地道:“叫我死吧!”


    周上天冷冷地道:“你如果要做烈女,我不攔你,哼!你以為自己是貞烈的聖女?你也不想想,你的丈夫不是成千業那小子嗎?你卻在心中有玄正的影子,你為周大爺不知道?”


    丁怡心的心好像刀子在割,她忽然不流淚了。


    周上天又道:“隻不過你應該明白一件事情,丁怡心,你弄明白成千業與玄正他們真正的仇人是誰?”


    周上天的這句話令丁怡心全身一震!


    她當然知道成千業與玄正的仇人是關山紅,否則,玄正為什麽一心找關山紅拚命?


    周上天以為這句話一定會引起丁怡心的興趣,隻要丁怡心想知道內情,他就能控製住她了。


    豈料,丁怡心仍不開口,她隻是怒視著周上天。


    這情形令周上天忿怒了。


    他用力地摟得丁怡心發出一聲“啊!”


    他用力咬牙切齒?那模樣好像他是受害者一樣。


    其實,周上天是惱羞成怒一關山紅手下大殺手,他玩弄個女人自然也是平常之事,有許多女人還投懷送抱,博取他的眷顧,而丁怡心卻如此對待他,當然引起他的無名火三千丈了。


    他忽然張開大嘴巴,重重地壓上丁怡心的嘴臉,發出獅子咬架聲中,道:“就算你死,周大爺也要在你身上先痛快痛快。”


    就在他的話聲音,右手取下弓,左臂夾牢丁怡心的細柳腰肢,隻一彈便離了馬鞍。


    有一片鬆林,鬆林中也有荒草。


    幾塊岩石交錯在林邊,其中近路邊的一塊石頭上麵很光滑,想是常被路人坐過。


    不遠處還有水聲潺潺,隻不過那條小溪不大,溪岸的野草幾乎把小溪也遮蓋住了。


    周上天重重地把丁怡心放在一塊大石後麵,他發現丁怡心不流淚了,這倒令他高興地點點頭。


    他在自己解衣衫了。


    他解著衣衫也在解褲帶,露出一雙豹目,道:“我不強迫女人,我也不會替女人解衣裳,我每一次都是要女人自己動手脫,我脫就不太文明了,我是用扯的,如果你不打算再活下去,你就等我為你撕碎一身衣衫吧!”


    丁怡心仍然不動,她更不流淚,誰也不知道她心中正在想些什麽?


    她隻是呆呆地看著周上天在脫衣服。


    周上天看上去是瘦了些,但他的臂很粗,胸脯上的兩塊肌肉呈栗狀,那表示他有臂力。


    “血箭”周上天有百步穿楊神射功夫,臂力當然細,他的腿上肌肉也硬實,實在說,他看上去似乎瘦兮兮的,但那是他的麵皮,實際上他很壯,他身上該粗的粗,該細的細——他的腰就很細,看上去就是虎背蜂腰。


    這種人的動作也最敏捷。


    現在,他伸手去撕丁怡心的衣裳了。


    周上天真的不知憐香惜玉,他先抓住丁怡心的頭發,反轉背向他的胸前,伸後去抓丁怡心的衣領……


    那模樣顯示他很在行,但就在這時候,丁怡心發出一聲吼:“哈……”是用力的聲音。


    她竟然出刀了。


    她的短刀似匕首,是藏在她的袖內的,那一刀她用全身力氣往他的身後捅過去。


    然而,周上天卻也看得清楚,周上天早就從丁怡心麵上表情變化而所警惕。


    她抓牢丁怡心的頭發反轉身,就是不與丁怡心正麵,也正是怕丁怡心有謀。


    那一刀幾乎沾上周上天的肚皮——他如今全身已脫得隻有一條小短褲了。


    他的右手放鬆了,便也疾快地握住丁怡心的右腕。


    “啊!”


    丁怡心的刀被奪下了,周上天忿怒的把刀拋在林子裏,他冷冷地道:“你還有什麽本事?如果沒有,那就叫周上天痛快了。”


    他冷視著丁怡心,又道:“等事過以後,你如果想死,周大爺絕對成全你,你如果想活,也要看周大爺高興不高興,周大爺不喜歡床頭人對我動刀子。”


    “啊!”‘


    又是一聲尖叫,那聲音隨著一聲裂帛傳向空中。


    山穀中有了回蕩的聲音,聲音中充滿了無奈,丁怡心這時候倒忘了死,她又是一聲尖叫。


    她的上衣被撕裂了,周上天把她的衣衫往空拋,緊接著去撕她的褲子。


    丁怡心雙手抱住小內衣,發出一聲尖號,卻引得周上天嘿嘿大笑。


    他似乎有著虐待狂,喜歡女人尖聲叫。


    有許多男人就喜歡在女人麵前“逞強”,隻要看到女人淒叫,便立刻有一各滿足感。


    周上天就有滿足感,他暴出一掌,幾乎把丁怡心打昏過去。


    “啊!”


    丁怡心又是一聲淒叫,卻已被周上天壓在下麵了。


    那真是個“此道老手”,丁怡心便想掙紮也無能為力了,因為周上天下身分開了丁怡心的腿,雙手撐開她的臂,想反抗,那比登天還難。


    於是,丁怡心哭了。


    她為自己的命運而落淚,她也想成千業與玄正。


    便要這要緊的時候,突然一條影子,傳來一聲沉喝:“真是畜生!”


    這句喝罵就好像大盆冰涼的水,一古腦澆在周上天的頭上,便也熄滅了他全身剛燃燒的欲火。


    周上天幾乎是從丁怡心身上彈起來似的,他光著身子站在一塊石頭上。


    他吃驚了。


    他這時候才發覺他是那麽的倒楣。


    他也對三丈外站著的人直瞪眼。


    半晌,他才吃吃地道:“你……是鬼?”


    那個突然出現的人,可也真巧,敢情是玄正。


    “一條龍”玄正來了。


    不但玄正來了,二十多丈外,方傳甲也來了。


    這對丁怡心而言,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重重地咬了一下嘴唇……好痛,還有血流出來。


    她立刻拾起被撕碎的衣衫,盡量地往身上遮掩著。


    她哭泣地道:“阿正哥。”


    玄正麵對著周上天,卻對丁怡心道:“怡心,你不會再有事了,快去方爺爺那裏。”


    於是,“神槍”方傳甲來了。


    他隻一看這光景便破口大罵:“這個狗東西,原來是你在這兒作踐人。”


    周上天恢複了他的神誌,便也笑道:“我差一點吃到甜頭,卻被你們攪了老子興頭。”


    方傳甲在拔槍了,他冷冷地道:“王八羔子!”


    玄正手一攔,道:“師祖,快帶怡心去路上,這姓周的是我的了。”


    三節亮銀槍斜指地上,玄正冷道:“周上天,你早就應該死了。”


    周上天冷沉地道:“不是我應該早死,是你們,玄正,我就是為了查證你們是否死在風火島,才來到塞外,風火島失蹤了,還以為你們也完蛋了,怎麽會料到你們這兩個死不了的混蛋還活著。”


    玄正冷道:“我們不死,你便也活不成了。”


    玄正雙手一攔,道:“取你的弓箭去,姓周的,我要你死得口服心服。”


    周上天心中一喜。


    他戟指玄正,道:“我們早就該在武功上分個高低了,今天且放手一搏吧!”


    玄正咬牙咯咯響,他真的恨不得把周上天全身捅一百個血洞……


    周上天拉起褲子,他又去穿衣裳,玄正吼道:“不用穿上衣了,快去取你的弓箭來。“周上天真聽話,他真怕玄正變卦。


    立刻,周上天往他停馬處走。


    他以為隻要上了馬,玄正就拿他沒辦法。


    周上天隻走出五丈遠,他的雙目還不離玄正手上的銀槍,如果玄正這時候出手,他自知必死無疑。


    就在周上天隻注意玄正的時候,方傳甲出手了。


    他老人家在看了丁怡心的模樣後,旋下一截銀槍,抖手便擲向周上天。


    “啊!”


    短槍從周上天的左後背穿進他的肚皮裏,鮮血便也隨之往外射……


    周上天口也有血,他戟指玄正,又指向方傳甲,吃力地道:“你……們……說話……算放屁……突施……殺手……


    對付你……們周大爺……太……無……恥了。”


    方傳甲怒叱道:“無恥二字不是你這樣解釋的,誰耐煩同你在這荒山中耗,早早送你上路,姓周的,老夫並未答應同你較量。”


    周上天氣得翻白眼,是的,方傳甲並未答應同他較量,方傳甲一心要他的命!


    “轟咚!”周上天倒在荒草裏,死得可真嚇人,那雙眼睛就好像翻了個身憋出眼眶外,全都是白的。


    方傳甲拔出那截銀槍,重重地對玄正,道:“你對這種陰損小子較量什麽功夫?如果機會換過來,他會叫你去取兵器嗎?”


    玄正眨眨眼睛,道:“我是氣糊塗了。”


    便在這時候,方傳甲自己脫下身上大衫,他把大衫披在丁怡心的身上,道:“孩子,我們走。”


    丁怡心是哭也有笑,她實在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玄正跟在丁怡心與方傳甲後麵,他心中也不是滋味,因為丁怡心這次遭遇他也有責任,他認為丁怡心與成千業走了,為什麽她又回來?


    丁怡心站在山道上,她忽然回身拉住玄正,麵上那種關切與真誠,令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多麽的激動。


    她好像把眼前的景象當成了夢境,她怕這個夢會很快的消逝似的,祈求著,道:“阿正哥,你說這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做夢?”


    玄正輕拍著他的手,又指著天空,道:“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的,你看天上的日頭多紅,多耀眼。”


    丁怡心道:“夢是會消失的,我真怕再回到過去,我好怕那種現實的一切。”


    玄正一笑,道:“怡心,我們就是在現實裏,我們脫離不了現實。”


    方傳甲歎口氣,道:“這孩子受的打擊太多了,也被嚇壞了。”


    方傳甲這時才問丁怡心,道:“聽丁大夫說,你已同成千業回去家鄉了,怎麽又回來了,姓成的那小子呢?”


    丁怡心不由又落下淚來。


    玄正忙勸道:“別哭,你慢慢地說。”


    丁怡心拭著淚,道:“千業死了。”


    方傳甲還無動於衷,因為他老人家一直是不喜歡成千業的為人。


    但玄正吃驚,道:“丁大夫說,成兄的傷已穩住了,又怎麽會死?”


    丁怡心道:“阿正哥,就算他活著,半邊身子沒知覺,他……像個廢人一樣,更加痛苦……”


    方傳甲道:“他活該!”


    玄正道:“至少還能活命吧!”


    丁怡心道:“我會守在他身邊的,我打算好了同他隱居山林的,可是千業不答應,他交待我定要為他報仇,然後……然後他咬舌頭死了。”


    玄正全身一緊,道:“他隻說了這些?”


    丁怡心道:“他不止一回地對我說,他說我們兩個都欠你的,要我先找你,便是做牛做馬吧……嗚……”


    她又哭了。


    方傳甲沉聲道:“那個成千業,既報恩又報仇,偌大的責任推給一個弱女子,而他卻撒手不管了。”


    玄正忍不住拉住丁怡心,道:“別哭,至少你現在又遇到我了。”


    丁怡心好像突然很疲倦的樣子,她的雙目失去了光彩,便雙腿也好像站不穩似的,就好像她走了一段漫長的,也是崎嶇不平的長路,如今才困難地走到盡頭似的。


    她吃力地道:“阿正哥,我一直不信姓周的話,他說你們已死在風火島,你說這是怎麽一回事?”


    玄正道:“我也不知道,能夠活著,實在幸運。”


    方傳甲道:“孩子,那種陸沉的景象,我老人家活了七十整,這還是頭一回碰上,差一點老命也完了。”


    玄正道:“我與師祖都受了傷,我們回仙岩石住了幾日把傷養好,這是去快活壩的。”


    丁怡心聞得玄正去快活壩拚命,便立刻又緊張起來,她關懷地道:“又去找那惡人?”


    玄正道:“他是我的大仇家。”


    丁怡心道:“阿正哥,我們再相遇,也許正是上天的安排,我希望……”


    丁怡心眸子立刻閃亮起來,便在這閃帝的光芒中,漸漸地有了濕潤。


    她怔怔地望著玄正,她等著玄正繼續說下去,這時候她也正渴望著玄正會對她有什麽表示,但不管什麽表示,她都會毫無疑意地接受。


    玄正忽然問方傳甲道:“師祖,我以為我們應先把怡心送個地方去。”


    丁怡心立刻搖頭,她緊緊地拉住玄正,麵上一片祈求之色,道:“不,什麽地方我也不去了,我再也不離開你了,阿正哥,你剛才不是說這是上天安排的嗎?那麽,我們何不順應上的天安排?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再也不獨自一人走了。”


    丁怡心這是真情的流露,如果這時候安家姐妹在,她是不會如此說的。


    她有自知之明,她如今真的隻是個大寡婦,雖然內心中想著玄正,但卻難以啟齒。


    如今不同了,玄正死裏逃生,安家姐妹,甚至尚家姑娘均以為玄正已死在風火島上了,這是機會,丁怡心當然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如果玄正不再出關,不再去天馬集,她就有機會了。


    丁怡心在飽經憂患之後,她已長大了,她知道自己的命運應該操在自己手上,她不要再任人擺布了。


    丁怡心大膽地吐出她心中之言,便也令玄正大為感動,因為,這證明玄正過去所想的是正確的,那就是丁怡心一直是愛他的。


    於是,方傳甲笑笑,道:“好吧,阿正,帶著她一齊去吧,至少也有個替我們收屍的人。”


    這真是一句不吉利的話。


    丁怡心立刻搖頭,道:“不,方爺爺,我要你們兩個都活著,我不要你們死。”


    方傳甲再一笑,道:“孩子,普天之下沒有想死之人,但當必死的一刻到來的時候,便也無可奈何了。”


    玄正心中吃驚,他實在不懂,師祖為什麽會說出這麽一段話?


    他驚訝地看著師祖方傳甲。


    丁怡心道:“你們真的死了,那就叫我們死在一起吧,阿正哥,我決定陪你們去快活壩。”


    便見方傳甲已拉過“血箭”周上天的坐騎,他老人家獨自上了馬,低頭笑笑,道:“我先走一程,前麵等你們,姓周的坐騎還真舒服。”


    他不等丁怡心或玄正說什麽,一夾馬腹,便說明了他老人家對丁怡心的好感。


    玄正與丁怡心應該是一對,雖然,安家姐妹也不錯,但玄正又怎能娶那麽多老婆?


    玄正上了丁怡心騎來的馬,他扶著丁怡心也騎上,兩個人默默地卻也是緊緊地摟抱著,丁怡心把一張含淚帶笑的臉,緊緊地貼在玄正的背上,就在馬蹄聲中,二人幾乎是心連心地變成一個人了。


    玄正很激動,他想了很多——從丁傳文想起,直到成家父子是如何設計娶走丁怡心,然後就是風火島上的黑日子……。


    他想透了,這一切的受害者隻是兩個人,那便是他與丁怡心二人。


    如果當初丁傳文所堅持,把丁怡心嫁給他,一切的情況便不同了,因為,如果關山紅叫他做出違背丁傳文的事,他一定會反抗——雖然那時候他對關山紅言聽計從,絕不反抗,但如果關山紅叫他對丁家有任何不利的事情,他就會問關山紅“為什麽”?


    隻可惜丁傳文太勢利了,便也害苦了丁怡心。


    玄正想著,便不由得以手按在丁怡心的雙手背上。


    那也是一種同情,當然也是安慰,丁怡心在被那周上天幾乎得手的情勢下,她需要安慰。


    “阿正哥。”


    、“嗯!”


    “我覺得我們好苦。”


    “我們不會永遠苦下去,我們會苦盡甘來。”


    “阿正哥,你不嫌棄我嗎?”


    “我一直愛你。”


    “安家姐妹……?”


    “她們很好。”


    “她們比我純潔多了,她們也愛你。”


    “我知道,但我總覺得她們是奉父命,替她們之父安大海報恩要嫁我,這與情愛是不同的。”


    丁怡心把嫩臉在玄正的背上換了個方向,唔,我們可以看出她已露出她從未露出過的嫵媚,那真是嫦娥般的柔媚,西施般的嬌豔,在方傳甲為她披的大衫下,另是一番美韻誘人,如果玄正這時候能回過頭來看一看,他一定會忍不住吻上她的麵……


    “方爺爺真好。”


    丁怡心忽然說出這句話,卻也是由衷之言。


    玄正一笑,道:“師祖他老人家很關愛我們。”


    丁怡心道:“我以後一定孝順他老人家,就好偈當成自己親爺爺般孝敬他。”


    她頓了一下,又道:“我會為他做最好吃的,為他縫製最漂亮的衣裳,為他……”


    玄正一笑,道:“我呢?”


    了怡心笑了,她用力摟了一下,道:“我當然不會令你失望,阿正哥,山高水長,你會知我心的。”


    玄正滿意地笑了。


    他幾曾如此高興過了?


    果然,他與丁怡心在一起是快樂的。


    馬兒緩緩地馳著,玄正小聲問:“怡心,你累不累,要不要……”


    玄正道:“我是說你如果累了,就改變一下坐位,你坐到前麵來。”


    丁怡心笑了。


    她明白玄正的意思——玄正要麵對麵地看著她,玄正想抱著她,而不是她坐在玄正的身後。


    她沒有再說話,像個撒嬌的小孩子似的,把頭從玄正的右上鑽過去,細柳腰稍擺動,便橫身在玄正的胸前,她笑了,便也令玄正有著驚豔之感。


    玄正發覺丁怡心是那麽的嬌柔又豔麗,這還是他第一次發覺。


    玄正有些激動地左臂托抱著丁怡心,他雖然右手抖韁繩,但還是彎下來摟住怡心的細腰。


    丁怡心眨動一下眼皮,便緩緩地閉上了。


    那模樣真美,當一個女人準備承受她心愛男人的愛撫時候,就是那種模樣。


    玄正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便輕輕地吻著丁怡心那半閉不開的櫻唇。


    丁怡心稍稍地向上迎合著,她露出滿意的樣子,隻不過玄正是那麽的含蓄,他隻是輕輕地吻了一下便抬起頭。


    丁怡心很想抱住玄正狂吻,但她沒有,她覺得那已經夠令她滿足了,她還渴求什麽?


    玄正更覺滿足,他隻覺得幸福來得那麽突然。


    當他與師祖方傳甲奔向快活壩的時候,他是抱定必死決心,因為關山紅有一支火銃子。


    那玩意兒太霸道了,再高的武功也經不住它一轟!


    方傳甲就以為,若要對付關山紅,非要以非常手段不可了,他們除了玄正身上的銀絲軟甲外,方傳甲也在內衣裏麵披著手編的老藤甲——那是用千年老藤編的,雖然穿在身上不舒服,但也許能保命。


    除了準備防身之外,方傳甲也與玄正商議好了,一旦與關山紅對上,兩個人分前後把關山紅逼在中央,這樣,至少可以令關山紅產生猶豫。


    高手過招是不能猶豫的,但他們就是逼使關山紅猶豫,因為關山紅的火銃子雖然霸道,但它隻能發出一次,第二次便得重裝火藥。


    遙向遠方,那座山頭已不遠了。


    那是快活壩的後山,有一條小河繞過那座山頭,也繞過前麵的長石堤,山下麵便是關山紅住的地方——那相連的房子,玄正就曾住在那兒兩年多。


    山道一邊的矮林子裏,傳出來方傳甲的笑聲,道:“看你們如此親密,真令人羨慕。”


    玄正與丁怡心立刻停住馬,於怡心已滑下來,她就像小鳥也似地奔進林子裏。


    她還笑叫道:“方爺爺。”


    方傳甲撫髯坐在一塊石頭上,他對丁怡心的呼叫,真覺得很安慰,也很愉快。


    玄正也拉著馬走進林子裏,他對方傳甲道:“師祖,你在這兒等我們?”


    方傳甲道:“這兒也隱蔽,我們在此吃過東西,好好歇上一陣,然後再去找那賊人。”


    他拉住丁怡心,又道:“你就在這兒等我們,馬匹由你看住,千萬別出林子。”


    丁怡心點著頭,道:“方爺爺,千萬小心呐?”


    玄正已還取過掛在脖子上的那個項鏈看了又看,道:“師祖,這項鏈很好看,不知關山紅會不會認識這東西,也許……”


    方傳甲看了一眼,道:“這隻是項鏈,也許不能證實什麽。”


    方傳甲吃過幹糧便閉上眼,長途跋涉,他需要先睡一覺,年紀大的人就是這樣。


    玄正收起項鏈,他對丁怡心點點頭,那意思是要丁怡心也歇著,別吵了方傳甲的睡眠。


    丁怡心卻走到玄正身邊,又是那麽溫柔地坐在玄正身邊,她不說話,卻用眼睛看著玄正,就好像真怕突然失去他似的。


    玄正自然地伸手撫摸著丁怡心的頭,更把丁怡心半摟在懷。


    沒有話說,但看上去二人又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那種無聲的激蕩,綿密悲傷卻帶著嬌柔喜悅,宛似忘了即將展開的一場搏殺……


    山腰上忽地飛起一雙會人語的八哥:“有人來了。”


    是有人往快活壩走去,那兩人當然是“神槍”方傳甲與“一條龍”玄正。


    兩條發光鋥亮的銀槍分別握在二人的手中,兩人並著肩,宛如壯士赴沙場,有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


    忽然傳來口哨聲,方傳甲一擺銀槍,道:“小心了。”


    猛可裏,空中銀芒疾閃,直照方傳甲頭上旋飛過來,就見方傳甲抖手疾抓,立刻,他老人家上當了。


    方傳甲抓在手上的乃是一支旋頭鏢,紮得他滿手掌盡是鮮血……


    方傳甲疾速拋去旋頭鏢,口中冷冷道:“這是羅浮宮的獨門暗器,難道這裏還有羅浮宮的人物?”


    玄正道:“什麽羅浮宮?”


    方傳甲道:“羅浮宮的武功與中原的大不相同,當年我就曾與羅浮宮有過節,但……”


    玄正已低聲道:“師祖,小心,來了。”


    方傳甲抬頭看過去,隻見一條人影如幽靈般閃過來,那人正是關山紅。


    方傳甲上了當,他剛拋去旋頭鏢,已見麵前多了一個英氣勃發的紅麵中年人。


    是的,關山紅來了,而方傳甲卻雙目一厲,他帶著吃驚的語氣,道:“是你呀,關山根。”&nbsp他此言一出,便玄正也大吃一驚,當然,關山紅更是想不到對麵這個老家夥會認出他來。


    關山紅冷然地道:“老東西,你認得關某?”


    方傳甲道:“包括你的老爹巔南‘羅浮黑鷹’關東陽。”


    關山紅全身一震,道:“神槍——是你?”


    方傳甲道:“不錯,老夫方傳甲。”


    他抖著手上鮮血撫在外衣上,又道:“真想不到你關山根改名關山紅,在這江湖上興風作浪呀!”


    關山紅仰天哈哈一笑,道:“何止興風作浪,我要這大清的萬裏山河血染成血紅。”


    方傳甲道:“所以你把名字改為‘山紅’二字。”


    關山紅道:“不錯!”


    他突然戟指方傳甲又道:“十多年未曾遇上你這老狗,竟然立刻被你認出來,嘿……”


    方傳甲道:“老夫雖然隻見過你一麵,但印象深刻,羅浮宮的人物除了你爹關東陽之外,像樣的人物卻不多,隻不過令老夫失望的,乃是你那老爹卻是浪得虛名,因為他約鬥的事情不放在心上,害得老夫在十萬大山的龍頭崖下空等他一日夜。”


    不料,關山紅忿怒地吼道:“少損一個死去的老人,你這老狗知道什麽,我爹豈會把你放在心上?”


    方傳甲冷冷道:“我卻把江湖約鬥之事看得極重,關山根,你爹他……”


    關山紅道:“我爹,我哥,加上羅浮宮兩大護法,均死在湘軍之手,老甲魚,還需我多加解釋嗎?”


    一邊的玄正忿怒了。


    他雙手端槍,吼道:“可惡啊,原來你是‘羅浮宮’邪教的人,難怪你們專門刺殺三湘大人物。”


    關山紅嘿嘿一笑,道:“你不是也為我殺了幾位三湘人物嗎?嘿……”


    玄正怒叱道:“你真陰毒,你叫我吃的什麽提神藥末,還以為真的助長功夫,不料那是控製我的陰毒手段,你該死啊!”


    “哈……”


    關山紅大笑,道:“玄正,我仍然十分欣賞你,也佩服你,我就是不明白,你是怎麽熬過那種萬蟻蝕心的痛苦,而又把毒癮戒掉的?”


    玄正怒道:“決心,你知道嗎?當我發覺被你利用,又受你操縱上了當,我便下決心要找你,姓關的,一個人一旦有了決心,任什麽也阻擋不了的。”


    他頓了一下,又道:“你太毒了,一心要山河變色,你在各地開煙館,秦淮河上設陷阱坑姑娘,,關山紅,你會不得好死的。”


    關山紅大怒,回叱:“你少咋唬,你隻知你們死了人,我爹,我兄,我的族人們,他們該殺嗎?”


    方傳甲吼叱:“他們活該,誰叫他們做惡多端。”


    關山紅回吼:“你懂什麽,你他娘的老混帳!”


    他破口罵起來了——真是一肚皮的仇恨。


    方傳甲怒道:“關山根,老頭後悔沒有追殺你們,當年如果不見赴約而找上羅浮,也許就沒有今天這種悲劇。”


    關山紅冷笑,道:“那就秉承天意吧,老小子,我要殺盡你們,包括站在你們一邊的人。”


    他似乎突然得意地又道:“玄正,你是個盡討女人歡心的人呐!”


    他怎麽會冒出這句話來?


    玄正看看師祖,而方傳甲正自準備出手了。


    玄正沉聲道:“關山紅,你說什麽女人?哼,上次助我的姑娘嗎?”


    關山紅冷厲地道:“玄正,真想不到,兩個姑娘都願為你而捐軀呀,哈……”


    方傳甲與玄正二人對望,一副吃驚的模樣。


    關山紅又道:“你放心,那麽美的姑娘,我是不會輕易取她們命的,哈……”


    玄正大怒,叱道:“什麽?難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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