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狄橫秋將連日以來發生的事情講完,顧子麟雙拳緊握,胸中一口不平之氣難消。像柳小妤這樣的弱小女子,活著的時候受地主惡霸欺負,死了之後化成厲鬼也還要受修行之人欺負,在這樣的世道之下,能守護自己利益的唯有實力而已。


    眉頭緊鎖,顧子麟緩緩呼出胸中惡氣,極為平靜的道:“狄大人,隸川縣玄青觀,你可知道是怎樣的所在?”


    狄橫秋知道人怒至極反為笑,顧子麟雖然未笑,但是平靜之中透著一股冷冽的殺氣,心驚道:“子麟,你想做什麽,莫不是要去玄青觀救人?”


    顧子麟道:“柳小妤非作惡之人,不該受此災厄,我雖為名不經傳的一介毛神,但行事處世也該有自己的一套準則。為道也,雖千萬人吾往矣!為道也,雖九死其猶未悔!”


    因柳小妤之事,顧子麟心頭產生一絲明悟。何為神靈?神靈者,高高在上,庇佑一方。欲其生而生,欲其死而死;欲其得而得,欲其失而失。何為神道?當然是直指本心,按照內心的初衷與心願做一尊神靈。


    顧子麟的道行雖然遠遠達不到此種境界,但是他也不願意委屈了自己的心意,像柳小妤這樣剛強堅貞的女子,他當然喜歡欣賞。而麵對自己喜歡、欣賞,認為美好的人和事物,都無法去保護庇佑,那還談何神靈之道?


    狄橫秋見顧子麟靈台之上一道靈光,煌煌如日,正大光明,宛如一尊菩薩,不由得心下駭然。神靈之道直指本心意念,心明則道自明,心堅則道自堅。像顧子麟如此表現,就算是在江陵府城隍許文誨身上也未曾見過,隻要能順利成長下去,他日前途必定深遠。


    有此見機,狄橫秋更是不願顧子麟以身犯險,勸解道:“鬼魂本不容於陽世,柳小妤不入地府,被人捉住也是遲早之事。況嶗山派道士最善鬼修之道,說不定正是她的緣法之所在,你又何必再趟這趟渾水?”


    顧子麟道:“狄大人,如我所猜不錯的話,嶗山派的養鬼之法,應該是將鬼為奴為仆、任意驅使吧?這世上當真有人甘願做奴仆?”


    狄橫秋見顧子麟心誌堅定,隻好挑明道:“玄青觀並非易與之地,你雖築得道基,但是既沒有法器又不懂法術,對上孫易玄難有勝算。倒不如現在沉下心來修行,等他日道行大進,再去將柳小妤救出來也不遲。”


    “謝謝你的好意!”顧子麟知道他是好心,說得也在理,但是他日能等同於此時嗎?那時候再救出來的柳小妤還會是柳小妤嗎?一萬年太久,我能爭取的隻有朝夕啊!心中一歎,顧子麟誠懇說道:“狄大人,還請你將知道的所有關於玄青觀的事情都告訴我吧,一壇烈酒會越釀越有味道,但是一碗米飯隻會變得腐臭難聞!”


    狄橫秋當然能聽出話外之音,不再多言,俯身在桌上,執筆研磨道:“老夫對玄青觀所知也並不多,不過我可以修書一封,你帶上它前往隸川縣城隍廟,相信這點小忙他們還是能夠幫到的。心竹呢?你也一同帶過去嗎?”


    安安靜靜坐著的阮心竹,聞言立馬將身旁顧子麟的手臂抱緊,眼中露出堅定的神色。


    顧子麟笑著揉揉她的小腦袋道:“當然,剛剛說過的話我還沒忘,再說她現在也不是個弱小的孩子,能夠幫我大忙呢!是不是?”


    阮心竹麵露微笑,連忙點頭,表示顧子麟說得很對。


    狄橫秋苦笑著搖搖頭,有點難以明白眼前這兩個人的腦袋裏想什麽,不由暗自感慨:“難道我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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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蒙蒙的天空,星月盡皆隱沒,隻有異常凝重的水汽彌漫在空中,顯然是有春雨即將到來。


    柳林村外,一條五六尺長的白蛇橫亙在一堆新鮮的土丘旁,口中嘶嘶鳴叫,顯得有些淒婉。


    一個生出妖孽的女人當然不會落得好下場,被憤怒的村民亂棍打死,草草掩埋,似乎比梁田更加淒慘。不過有一點還是可以感到欣慰的,至少她的墳墓前還有一個吊喪者,雖然隻是一條白蛇。


    忽然,白蛇警惕的盤起了身軀,將蛇頭高高揚起,赤紅如獲得蛇信子如閃電般吞吐,“嗤嗤~”


    “你不用這麽緊張!”顧子麟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他已經從狄橫秋手中拿到了書信,與阮心竹結伴前往隸川縣城。剛走出小村,沒想到在半坡上看到這一幕。


    白花蛇妖的孩子,說起來與他還算是敵對關係,隻是人與人相互傾軋,一條冷血的蛇反而還會感念生身之情。


    見顧子麟一步步靠近,白蛇的警惕的嘶鳴愈烈,隨時都準備彈射而起,撕咬麵前的不速之客。


    顧子麟並沒有在意它,微微頷首衝著不知名的小土丘一拜,緊接著從腰間的須彌袋中掏出一粒圓溜溜的珠子。這個珠子不是別的,正是白花蛇妖的妖丹,是神荼趁他在修煉之時放進來須彌袋的。


    “這可是個好東西,吃了吧!”顧子麟撚著妖丹笑道,這東西對他和阮心竹來說都沒用處,修行之道最重恩怨因果,白花蛇妖雖然已經死了,但是他吞噬了蛇妖的神符卻是不爭的事實。本來這件事很可能一生都膈應在他心中,沒想到正好遇到這條白蛇,反倒正好可以了了這段恩怨。


    白蛇聞到妖丹的熟悉氣味,頓時就變得溫順,再不複之前的猙獰模樣,反倒是遊曳到顧子麟身旁討要。


    顧子麟也不多逗弄,將妖丹扔進它嘴中,義正言辭的道:“你現在可是受了我的大恩,日後要變成大美人,以身相許來報答我知道嗎?”看著身旁阮心竹奇異的眼神,顧子麟也忍不住笑了,接著說道:“這當然是開玩笑的,你可以向西進米倉山內修行,不過不能害人知道嗎?特別是這個小山村,村民們雖然很愚昧,做了許多錯事,但還是希望你能原諒他們!”


    雖然不知道白蛇能不能聽得懂,但是顧子麟也不希望自己今日的舉動毀滅這座寧靜的村莊。再次回首遙望,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柳林村已經被他和阮心竹拋之腦後,破落幽深的小院,還有那一顆大柳樹,在微雨朦朧中顯得更加蒼翠,隻是還有機會再見嗎?


    巴州西行的官道上,一隻碩大的黃羅傘緩緩移動,普通人隻能看到一個瘦小的女孩兒費力的撐著傘。實際上,在女孩兒的旁邊還有一個挺拔的少年,正是顧子麟和阮心竹兩人。


    隸川城在柳林村以東一百六十裏外,本該騎馬或是雇車前行,怎奈囊中羞澀。而且又處於荒山峻嶺之中,就算是有銀子,也沒處花去,隻能靠著兩條腿趕路。


    好在阮心竹隨著《孔雀明王經》的修行,雖然看起來仍舊瘦弱,隻怕三五個大漢也不一定能與她角力。阮心竹修出來的力量與普通金色佛力不同,內含赤、青、黃、白、黑五色,五色不停轉化,而又合歸於丹田。若是普通人實在難以掌握其中的奧秘,也隻有她這樣的七竅玲瓏心才能參悟其中的訣竅。


    “籲~”正行走間,一輛馬車停在兩人側旁,緊接著從車上跳下一年輕人。身穿長袍,頭裹儒巾,作書生打扮。


    那書生走到傘前,先是躬身一拜,緩緩抬頭道:“這位兄——”他本以為雨天撐傘行走的肯定是男子,沒想到竟然是個女子,頓時臉色微紅,有些尷尬道:“這位姑娘,小生王智方,隸川義陽人士。此行欲往隸川城縣學書院,若姑娘同路的話,可隨在下同行,也可省些腳程!”


    王智方見雨越下越大,還伴著陣陣春雷,心頭不免有些害怕,正想找個同路人為伴。誰成想是個女子,當即又不能改口,隻好發出邀請。雖然隻是匆匆一瞥,已經將阮心竹的俏麗容貌印在心中,頓時又害怕太過唐突,給佳人心裏留下不良的印象。阮心竹的年齡在顧子麟眼中雖小,但是在這是世界的人眼中,差不多已經到了可以嫁娶的年紀了。


    阮心竹等著顧子麟拿主意,雖然雨中的泥濘道路並不好走,但是一路走來並不覺得有任何厭煩。


    顧子麟道:“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既然能坐車幹嘛靠兩條腿。”其實走不走路倒是小事,隻是遲一天抵達隸川縣城,柳小妤就多一分危險。換一步說,就憑他和阮心竹的本事也不怕王智方有什麽不軌之心,當然沒什麽好顧忌的。


    見阮心竹點頭,王智方心中大喜,暗自思忖:“這姑娘說不定就是隸川城裏的人,自己做護花使者將她送回家門,說不定她的父母心頭有感,覺得自己人不錯,就將女兒嫁給自己呢!”


    本想伸手將阮心竹扶上馬車,誰知她輕輕一躍便落在車上,王智方隻好感慨:“這姑娘實在跳脫,不像是柔弱的大家閨秀。不過哪有大家閨秀雨天還在外拋頭露麵的,想必也是家境貧苦的良家女子。”


    “駕!”王智方將韁繩一抖,輕輕一喝,馬車便驅動起來。想到車內坐著一個女子,他趕緊說起天南地北的許多奇事,以期在阮心竹心裏留下一個博聞強識的好印象。


    不過的他的願望勢必落空,注定也得不到回應,倒是顧子麟從他的話語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東西,對這方陌生世界又加深了一些了解。


    三丈高的青石城牆,早已被風吹雨打侵蝕的斑駁滄桑,寬大的城門頭上雕刻著“隸川”二字,鐵畫銀鉤,顯然出自名家之手。城門口行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有商販、有文士,甚至還有背刀負劍的俠客。


    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馬車總算是駛進了隸川城,剛進城門,王智方將車簾撩開,還想問問這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姑娘到底家住哪裏。誰知一回頭,馬車內哪還有人,不由得的心頭一驚,後背冷汗直流,嘴角抽搐道:“自己遇到的莫不是個女鬼?幸好這個女鬼不害人,也幸好自己沒對她起色心。果然為人還是要正派,要做正人君子!”因為這個世上並不缺乏妖魔鬼怪的故事,特別是好色書生被厲鬼掏了心肝,或是貪財的路人被妖邪吸盡陽氣的故事。


    然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此時正在隸川城門口,不是他們不願意隨著馬車直接進城,而是被守城的門將攔截了下來。這門將當然不是出自凡人的縣衙,而是來自隸川縣的城隍廟,身著盔甲手持兵器,看起來倒與劉師爺家的門神沒太大差別。其實顧子麟並未看錯,隻不過這些守城的金甲神人分屬陰司,其本質倒沒有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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