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闖進中軍帥帳的時候, 江原正在等候軍報,看見我, 立刻站起來問:“怎麽樣?”


    我撲到幾邊坐下,目光凝滯了許久, 才慢慢將視線轉到他身上:“石岱,被殺了!”


    江原看上去並不意外,隻是微微嚴肅了麵孔,隨即低聲問:“是因為行動前暴露了,還是在混戰中沒能接應?”


    我搖了下頭:“他順利叫開城門,自己卻沒有馬上離開,反而進入城中, 不久便連同隨行親兵被綁到城樓, 以叛國罪就地正法,並且懸掛示眾。”說到“示眾”二字,心中忽然一陣揪痛,話音低下去, “我事後才知道, 是馮栩在負責守城。”


    江原眼神倏然一變:“馮栩?又是他!”接著麵色陰沉地走到營帳門口,“叫陸穎過來!”


    陸穎疾步來到帳內,江原劈頭問:“之前斥候營與城內細作探得的消息中,為何沒有提到馮栩?”


    陸穎微微一怔,回思了片刻才道:“回殿下,此前探明馮栩已隨霍信大軍班師回朝,並沒有消息表明他去了樊城。”


    “可他已經在樊城了!”江原怒氣一現, 立刻自覺收斂,平靜叮囑道,“此人非但避開斥候營耳目,甚至還將越王打傷,必是個厲害角色,從現在起須對他密切關注。你和其他人也要針對馮栩商議出應對之策,盡快報我。”


    陸穎急忙躬身行禮:“臣即刻去辦。”


    陸穎走後不久,便有秘密斥候前來稟報石岱遇害的消息。原來石岱在叫門之時,得知樊城守將竟是馮栩,立刻勸他一同歸降。馮栩假意答應,誘騙石岱進入城中,並將之斬殺。據說馮栩動手之前,曾斥石岱乃是受人蒙騙,責問他有無悔改之意,不想石岱斷然否認,聲言自己一心追隨淩王,隻恨沒機會再與之快意疆場,臨刑前還勸馮栩及早醒悟回頭。


    江原聽罷表情頗為奇怪,似乎驚異於石岱的魯莽,轉頭對我道:“石岱就算再不精明,怎麽能如此不分輕重?他難道不知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非但不按計劃迅速撤離,居然還明目張膽在陣前拉攏越軍主將,豈能不招致殺身之禍!”


    我看他一眼,涼聲道:“人都死了,說這些何用?我知道你不覺可惜,但不管石岱才能怎樣,他是死心塌地投奔我,害他不幸身死,責任也在我。”


    江原把手放在我肩上,肅然道:“我也覺得可惜,但這分明是情報失誤,加上石岱行事不周密所致,你不要什麽都往身上招攬。”


    我歎道:“不是石岱不周密,隻是他跟馮栩在軍中關係最好。馮栩家道中落,一度生計艱難,是石岱將他舉薦到我軍中,對他處處維護,做什麽都拉著他。馮栩自己也爭氣,一步步擢升很快,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如今馮栩職位已幾乎能與石岱比肩,石岱卻顯然待他與從前並無分別。自己眼看要投奔我,驀然見到馮栩後,便不想丟下他,大概心思僅此而已。他內心對馮栩毫無保留,以為最多被斷然拒絕,決想不到馮栩會騙他。”


    江原不語半晌,突然狠狠道:“好個馮栩!城破之時,絕不能讓他輕易就死!”


    不久,陸穎等人給出對策,開始向越軍中散布流言,說馮栩邀功心切,才借故斬殺石岱,並有取代羅厲荊襄統帥之職的野心。魏國埋伏城中的細作,也有意無意地傳播誇讚馮栩才能的言語,稱他勇猛才智不遜越淩王當年,此次必能大獲全勝,活捉魏國太子。此外又有人向羅厲耳邊吹風,陳述馮栩種種不服主帥號令的細節。


    同時魏軍加緊圍攻襄陽樊城。先用戰船與襄陽水軍對抗,做出猛攻襄陽的態勢,使羅厲不得不先保襄陽,再出兵與城外越軍搶奪漢水北岸碼頭,截斷了襄陽迅速援救樊城的道路。箕豹軍的訓練成果終於在此時發揮出來,他們在水中與越軍船隻周旋,絲毫不顯遜色,成功阻住了企圖渡水營救的越軍。


    我在其中一艘戰船上指揮箕豹軍的行動,城牆上的弓箭竟也不時落入水中。攻城已經持續七日,城外越軍幾乎被騎兵衝殺殆盡,隻剩樊城城內的越軍還在頑強堅守,並無退縮之意。


    樊城和襄陽的城牆經過多年加高加厚,都當得銅牆鐵壁之稱,堅固程度幾乎能與成都建康等城媲美。裴潛見麾下騎兵漸漸開始無事可做,居然提議挖地三尺,要通過打通地道攻入城內。我拍他腦袋:“你以為這是弋陽?襄樊兩城之內,城牆腳下都有丈餘深的壕溝,專為防備你這類挖牆腳的家夥。別說牆基太寬輕易挖不透,就算挖透了,一露頭小命先丟在洞口,哪裏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城?”裴潛聽了垂頭喪氣,幫著徐衛倒弄攻城器械去了。


    江原偶爾在陣前出現,觀察一下戰場形勢,時常冷靜地對我說:“你不能太急,眼前形勢算最好的。樊城城小,並無多少儲備,而且距離其餘各城都遠,隻要拖住襄陽,可望一月內攻下。”


    我搪塞地笑:“你哪裏瞧出我急?”


    江原冷冷道:“我瞧哪裏都瞧得出來。”


    我當然不肯承認,可是城樓上掛著的屍首卻日日令人煎熬,難道我要眼看著石岱在那裏變為白骨?


    馮栩經常出沒城頭,指揮兵將們將攻城的魏軍打落,起初隻有一隻手臂能動,後來似乎已經慢慢恢複。不論城外與襄陽城中流言怎樣肆虐,他及麾下帶領的守軍似乎並未受到影響。今日他在城牆北麵出現,第一次距離我這麽近,我在船上甚至能清晰看見他冷靜削瘦的麵孔。此處因麵水而守軍略少,一部分魏軍開始選擇此處架設雲梯,甚至有人躲過襲擊爬上了城頭。馮栩大概見事態緊急,親自帶人增援,掄起手中沉重的武器便殺向魏軍。


    不知道斬殺石岱之時,他心裏是什麽感覺?


    我命舵手劃近一些,在靠近城牆處停住,拿過一隻上好穿甲箭的勁弩,在船板掩護下悄悄對準了城樓之上。他換了另一柄板斧,仍舊將魏軍的血肉之軀當作瓜菜一般,很快搶攻上城牆的魏軍都招架不住。我在隨波搖晃的船中瞄準他敏捷的身影,扣動機關。


    馮栩似乎有所感應,迅速回身。可惜□□速度太快,力道太強,他已來不及躲避擋格。羽箭直飛向他胸腹,鋒利的箭簇紮入鐵甲,馮栩猛然抓住箭身,冷靜的臉上終於有一絲波動,接著仰麵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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