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犀利地看他:“你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真的出了事情,誰都別想置身事外。你梁王世子本身便是個惹火上身的角色, 你不招惹人,自有人找上你。這般放浪形骸又怎樣, 除非你精盡人亡,大概才能真正撇得幹淨。”


    江容嚇了一跳,竄起來向地上連“呸”幾聲:“呸呸!你這話太狠了罷!我承認前些日子是被狐狸精們采補得過分,可也不至於就盡了!”


    我冷冷看著他:“你也清楚我不是虛言。”


    江容悶頭推開酒壺,自己倒了一碗濃茶漱口,見我表情凝重,眨眼又換口風道:“實話說吧, 晉王其實什麽都好, 就是為人太假,一開口便讓人渾身不自在;韓王也不錯,可惜跟我同道中人,愛在風月場上尋樂, 結果現在還沒兒子。其實說來說去, 最有資格的就是燕王,你支持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江麟那小子我還是喜歡的,隻要他別被人半路坑害了……咦?說到麟兒,他也快從幽州回來了罷,唉唉唉,這個亂勁!”


    我再次聽得心驚,江容的言語看似混亂, 其實句句在理。也許支持江德立江原為太子的另一重大理由,並不在於他娶不娶正妃,而在於江麟這個更遙遠未來的可能繼任者。


    江氏皇族第三代直係子孫中,江成雖有兩個兒子,卻還未知人事,唯有江麟漸成雛形。這小鬼雖然驕傲倔強,但德行尚佳,好處在從小沒有得到嬌縱,也非愚魯之子。對這樣一個天資可塑的孫兒,江德是沒有理由不加關注的,相較之下,別人自然更有理由加以關注。萬一有人從此處下手……不論是江原還是江德,大概都無法承受這種結果。


    我轉眼看看江容,這個浪蕩子總不肯將自己卷入任何是非,可他畢竟是逃不掉了。他的好惡使他對諸人有了不同的評價,這評價已決定了他的選擇,隻是不容許旁人點透罷了。


    我打開雅間的門向外看了看,見梁王府的護衛還扮成客人在外麵走動,便又走到窗邊。倚在旁邊的江容忍不住問:“你做什麽?”


    我朝樓下的裴潛做個手勢,對江容道:“我今日還要去見幾個朋友,這就告辭了。”


    江容大叫:“你進門的時候還說要陪我回府下棋!”


    不多時,裴潛帶了護衛來到門口,我回頭笑道:“改日吧。”


    江容發怒:“我還有話還沒說完!”


    “可是我要知道的已經都知道了。”


    他踢倒一張木椅,恨恨地道:“淩悅,你這隻白眼狼!”


    我笑:“我是有恩必報,梁王府資助天禦府大批糧草的事,為兄一定上奏皇上,給你重賞。”


    江容針紮屁股似地尖叫:“你敢!”我含笑出門,卻聽江容怪聲怪氣道,“越王殿下,別忘了韓王府之約,小弟盼著再見你。”


    我朝他拱手,帶著裴潛出了酒樓,拐進一條幽閉的巷子。巷子很深,深得仿佛沒有盡頭,裴潛帶刀緊跟我,悄聲道:“不會錯麽?”我示意他住口,卻見巷子某處的牆壁上開了一道門,幾個身穿灰衣的人走了出來。


    我笑起來,快步朝著他們走去,屈濤已經大步迎上來,狠狠摟住我:“兄弟!你回來了!”他連連拍打我後背,接著大笑,“你怎麽樣?身體全好了?可把你七哥給想死了!”


    我笑道:“全好了!七哥和眾位兄弟近來好麽?”


    “哈哈,好得上天了!”屈濤放開我,指指自己的衣服,“看這布料,看這針腳!兄弟們可是賺了不少錢!”我大笑。


    四當家梁昆從後麵笑著走上來:“老七,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都進去罷!再說淩九弟如今身份不同以往,怎麽還能沒上沒下的摟抱?”


    屈濤朝他瞪眼:“醜人多作怪,淩九弟還沒跟我亮身份擺譜,你倒先來潑涼水!”


    我問梁四:“四嫂可好麽?”


    梁四把我們引進門,喜道:“你四嫂剛給我生了個胖小子。”


    屈濤已經把他擠走:“哎哎,先來後到!淩九弟,你去了燕王府後,不是兄弟們不想去探你,隻因跟燕王有約在先,再說咱們幹的都是不見光的生意,實在不好拋頭露麵。”


    我歉意道:“也怪小弟當初寄人籬下,幫不到兄弟們什麽,又聽說你們混得不錯,便也沒有特意尋你們。”


    屈濤拍我道:“都別提了,過去了!好在咱們兄弟都混得不錯,最近你的事全城都知道啊!”他說著又大笑,“沒想到我屈濤撞了大運,撿回公主的兒子!聽說你已經是王爺了,什麽日王還是月王?”


    我笑:“七哥,是越王。”


    “差不多嘛!這後麵的都是你的隨從了?”


    “是我的貼身護衛。”我拉來裴潛,“這是我的小兄弟,屈七哥還記得當初在洛陽監獄事麽,我們那個時侯認識的。”


    屈濤看了看裴潛,突然鬱悶:“這小子我不喜歡,太俊了。”


    梁四湊過來挑撥:“你是說淩九弟不俊?當初你歡喜得藏了那麽久,難道在你眼裏淩九弟不是最俊的?”


    屈濤把他罵走:“去你娘的!淩九弟是俊,可他現在是王爺了,一般姑娘們不敢高攀,這小兄弟年齡又小,還長得好,又不是王爺……”


    梁四冷笑:“你率裁矗≈彼的閂灤∮惚磺懶巳サ昧耍 敝諶艘徽蠛逍Α


    我也笑道:“小魚是個好姑娘,跟七哥很般配,小弟看得出她喜歡你。”


    “真的?”屈濤興奮得搓手,“她前幾日還給我繡了個荷包呢!”


    我轉向梁四:“我走後,海門幫是怎麽安排的?請四哥據實告知,讓小弟心中有個數。”


    梁四立刻肅然道:“不瞞九弟,公孫老大遵照與燕王約定,帶著幫內大多數弟兄重返東海。燕王也依約給予了大量資助,這一年幫內十分興旺,隻靠著往來貿易,生意就翻了幾倍。新招募了三千名兄弟,由陸十弟,也就是燕王指派的揚塵負責訓練,實力已經漸漸能與淮水幫抗衡了。”


    “洛陽留了多少人?”


    梁四不好意思地笑,表情看上去更加可怖:“我舍不得老婆孩子,七弟舍不得小魚姑娘,我們就留下來繼續這邊的生意,同時也幫那邊運運物資,打探消息。”


    我揮手讓裴潛帶人出門把守,道:“四哥想辦法幫我跟公孫老大聯係罷。我從現在起負責東海水軍,你問他有沒有興趣跟水軍做生意,小弟絕不會讓他吃虧。”


    梁四想了一下:“自家兄弟好說話,隻是不知燕王——”


    我笑道:“我為皇上辦事,燕王也是,他不會反對。再說他的轄區內又沒有水軍,不會有什麽衝突。”


    梁四拍板:“好,我馬上給老大傳消息。”


    屈濤插嘴道:“現在九弟也是王爺,跟燕王平起平坐了,公孫老大就算不看兄弟情誼,也不能不買月王的帳吧?”


    梁四謹慎道:“我們隻負責傳話,這個還要看大哥的考量,那邊的生意我們並不清楚,具體的事還是九弟跟他談比較妥當。”


    屈濤道:“大哥要不答應,我們替九弟求情!”


    我向他們分別抱拳道:“小弟先謝過四哥和七哥了。”


    跟我回到王府,裴潛很興奮,他道:“淩悅,原來你連江湖上的人也認識!其實我過去很羨慕那些仗劍江湖的俠客。”


    我瞥他一眼,小畜生興趣還真多。於是跟他解說:“江湖人也分很多種,我認識的那幾位不是俠客,是專做特殊生意的幫派。”


    “什麽生意?那大個子說不見光是什麽意思?”


    “賺錢的生意。”


    小畜生一臉不滿:“又應付我。”


    我摸摸他的頭:“倒賣不被官府允許的東西,懂了?以後再細說。”


    果然江容消息靈通,韓王府的王管家已經在偏殿等侯多時,他親手向我遞上一張請帖,恭恭敬敬道:“我家韓王殿下請越王殿下務必賞光。”


    我打開請帖問:“還有誰?”


    “這是家宴,除了皇上和皇後、貴妃會來露一麵之外,隻請了幾位王爺和他們的親近家臣,還有江小侯爺,南越特使韓大人。”


    “韓夢征?”我挑眉笑道,“既然是家宴,為何還有外人?”


    “韓大人是貴賓,因此被特許列席。”


    “還不知是不是自己要求呢。”我嘀咕一句,對王管家道,“請轉告韓王,本王承蒙厚愛,一定準時赴宴。”


    四月正是牡丹香滿洛陽的時節,因此韓王舉行的這次宴會便叫“賞花會”。


    初聽到此名我很是惡寒了一陣,不想來到韓王府後,卻被震撼了。韓王府的牡丹不是種在盆中,也不是三五一簇,而是洋洋灑灑栽滿了整個花園,此時紅、白、紫、綠各色花朵齊齊開遍視野,望去仿佛落了一地的五彩祥雲,嬌豔奪目、姹紫嫣紅,竟令人不禁生出山河大好的感慨,就連跟來的裴潛也看得不住咋舌。


    我站在花園中一處涼亭裏,放眼極望:“想不到韓王還有如此雅興,更想不到北地竟有如此風光。”


    江進在我身邊得意地笑道:“洛陽人極愛牡丹,以養花賞花為樂,所以凡言語中獨稱‘花’,必指牡丹。你看我園中牡丹如何?”


    “洛陽牡丹甲天下,果然不負盛名!”


    我還沒有張口,便聽見身後一聲十分耳熟的讚歎,江進早已迎上去:“韓大人到來,小王寒舍蓬蓽生輝啊!”


    韓夢征仍是穿著清涼雅淡的紗衣,微風吹拂下,衣擺緩緩浮動,仿佛行走在雲霧裏。然而他在一片絢爛的花叢中經過,倒顯得他更像一抹清淡的浮雲。他微微地笑:“多謝韓王相邀,不知道燕王到了沒有。”


    江進眼睛盯在韓夢征若隱若現的胸口,似已對他的態度有所習慣,頗自然地笑道:“既然韓大人來了,皇兄應該很快就到。韓大人不妨在這涼亭中等候,小王去去就來。”他說著向前殿方向走去。


    韓夢征又笑了笑,走進涼亭朝我拱手:“越王殿下也來了。” 說罷站在涼亭一側,漫無目的地負手遠望,仿佛滿園牡丹盡在他的眼底,卻入不了他的眼中。


    我努力在腦中搜尋他的麵孔,仍是一無所獲。


    韓夢征忽然一笑:“淩王殿下真的記不起下官了麽?”


    我並不意外他會開口,直視他道:“你在南越曾見過我?”


    韓夢征轉身朝向我,那種睨視的眼光不知何時收斂,變得溫潤起來:“殿下不記得了麽?很多年前,你剛剛封王不久,有一群新科進士前去拜訪,你設宴款待,席間與我們縱論天下大勢。我們之中很多人比你年長,卻都被你的遠見卓識所折服。彼情彼景,夢征至今牢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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