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動身宜早。


    為免夜長夢多,五更沒敲,我就迫不及待起床,一路奔到武佑緒門外。敲了好一陣,才想起來是程雍要陪我去。正待轉身去找程雍,武佑緒開門露出一張臉,迷迷瞪瞪問道:“誰啊?”


    我向他道:“武大哥,小弟今天要出門,特來告訴你一聲。”


    武佑緒“哦”了一聲道:“早去早回。”說著關上了房門。瞧他的反應,怕是還沒原諒我,好歹道了別,隻有等回來再解釋了。轉念一想,隻怕這一去未必還會回來,若有一天武佑緒知道我就是越淩王,不知會作何感想?


    程雍被我從熟睡中叫起,跟著我上街,臉上隻寫一個字——“黑”。我隻作不見,趁著天色未明,一路在街巷中穿行,遠遠瞥一眼燈火依舊闌珊的秦淮河,感歎建康城幾年中倒沒什麽變化。我憑著記憶向北拐,穿過幾條街,過了青溪橋,又走一陣,終於站在一座被高牆包圍的小小宅院之外。小宅烏門粉牆,在一眾王孫貴族宅地中顯得十分簡樸。我不覺微笑搖頭,曾勸過宅主人換個地方,他卻總是不聽。走上前敲門,程雍鷹一樣的眼神向我射來,惡聲惡氣道:“這就是你親戚家?”


    我回頭一笑:“是。”這宅內住的是我貼身護衛劉鈞的弟弟劉恒,官居禦史台侍禦史,我考慮了很久才決定讓他來冒充淩悅的親戚,也隻有他既能探得宮內消息又絕不會出賣我。


    敲門聲不大,卻立刻有人開門出來,我從頭上拔下束發的玉簪,交給門房:“將這個轉交你家主人,就說故人來訪。”門房看我一眼,接過簪子複關上門。我不滿地低哼:“官沒升脾氣倒見長。”


    無奈等在一旁,正想著隻憑一根玉簪他能否知道是我,就看見烏門洞開,門房道:“兩位快請進,我家主人隨後就來。”


    剛進院門,劉恒已經披著衣服從內堂快步迎來,一眼見到我,頓時愣在當場,半晌才結結巴巴開口:“淩……淩……”接著雙膝一彎。


    我不等他說完,一個箭步衝過去,搶在他下跪之前拉住,大聲道:“對對!我是淩悅!就知道表兄這麽多年一定沒忘了我!”


    劉恒驚魂未定,囁嚅道:“殿……殿……”


    我一臉驚喜的表情:“店?店裏很好!表兄連這個也記著呢!”


    “……”劉恒徹底呆住。


    我親熱地拉著劉恒向程雍笑道:“程護衛,這便是我的姨表兄,多年未見難免忘形,讓你見笑了。”又向劉恒道,“表兄,小弟在路上遇了劫匪,多虧這位程護衛一路相助才能順利到達,你替小弟好好謝謝他吧。”


    劉恒懵懵懂懂,在我的授意下向程雍拱手稱謝:“多謝程護衛對……舍弟一路照顧,請……那個請到寒舍一坐,在下當拜茶致謝。”


    程雍寒聲道:“不必了,要謝也該謝我家公子,與我無關。”


    劉恒碰了個釘子,求助般看我,我笑著圓場:“程護衛何必呢?大家好歹相處了十來天,程兄怎麽忍心拒絕我表兄一片好心?”


    劉恒幫腔:“在下這就吩咐下人設酒席答謝程護衛,順帶為表弟接風,還請程護衛賞光。”


    程雍冷冷道:“我隻問淩公子何時跟我回去。”


    我笑著掃一眼劉恒:“這個……”


    劉恒會意道:“多謝程護衛好意,既然在下見到了表弟。自然不能再麻煩旁人,程護衛若不嫌棄亦可留宿。”


    程雍哼一聲,不為所動:“我倒是希望你表弟留下,可惜我無權決定,你要去問我家公子肯不肯了。”


    劉恒總算反應過來,豎眉道:“你家公子是誰?為何我留下表弟還要他來過問?”


    程雍不耐煩地看我一眼:“你問他!”


    我在劉恒耳邊低聲耳語幾句,劉恒恍然大悟,拉起我就向房中走。等到將我推進門去,劉恒轉身道:“程護衛,對不住了,請轉告你家公子,表弟我留下了。他若不允,大可將他解雇,贖銀都包在劉某身上,盡管來要。”向旁邊家仆一揮手,“送客!”


    我做夢也沒想到程雍這不省油的燈就這樣被打發了,劉恒這小子反應挺快,真是找對了人。劉恒看上去十分想知道前因後果,可惜早朝時辰臨近,隻得急著上朝去了。


    眼下我正微閉著雙眼,翹腿坐在椅中,品著劉家祖傳的九製茶露。劉家烹茶、製茶小有名氣,小時候我和宋然就經常跑到劉家要茶喝。茶霧渺渺,清香薰人,令人想起許多前塵往事。


    那一年,劉恒七歲,我九歲,宋然十四歲,正是頑劣年紀。劉恒和宋然名為我的伴讀,實際更像玩伴。我和宋然偷懶,拉著劉恒溜出皇宮,先是在劉恒家喝了茶露,揣了不少點心,又摸到當時丞相劉登孺家玩蟋蟀,踩壞了劉丞相心愛的海棠,逼得劉小姐親自出來趕“賊”。


    至今記得,春風中,芳草搖曳,繁花耀眼,劉小姐在青藤架下輕嗔微怒,容顏比海棠花嬌豔,玉指比青蔥纖細,珠言脆語,撥亂了一眾頑皮少年的心思,羞紅了三張灰土縱橫的臉。當時我們灰溜溜落荒而逃的情景,想起來就讓人發笑……


    整個早上我神思遊蕩,差點忘了正事。直到劉恒的腳步聲接近,聽他喚了一聲“殿下”,我才坐直抖抖衣服,向他笑道:“劉表兄,早朝散了?”


    劉恒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蒼天,難道我看起來比這位仁兄年紀大麽?”我不由哈哈大笑。劉恒卻收色斂容,向我行一大禮:“小臣劉恒,見過淩王殿下千歲。”


    我差點栽倒:“不必了。”這小子認真起來讓人受不了。


    劉恒站起身,神色焦慮:“太子殿下一直對外宣稱殿下染恙,但臣卻知道殿下不在京中,這十幾天來,臣日日為殿下擔憂。今晨殿下突然駕臨,卻是更名換姓,一副平民打扮,莫不是出了什麽不測?”


    我沉吟片刻道:“你猜得不錯,今早怕誤你上朝沒有詳述。我在回京路上遭人伏擊,不得已隱姓埋名,在一家船上做了夥計,這才平安抵達。”


    劉恒驚道:“是蜀川餘孽麽?皇上聖旨下得極隱秘,連朝中大臣都知之甚少,他們怎會探得消息?”


    我苦笑:“蜀川餘孽還在其次。伏擊我的人,我至今都不敢相信,我也奇怪,怎麽會那麽巧。”


    劉恒大驚:“竟然不止一路?殿下認識那人?”


    我握了握拳頭,然後搖頭:“一點也不認識。”


    劉恒想了想道:“皇上還不知道殿下回來,不如入宮稟明皇上,請他下旨明查。”


    我點頭:“我知道。”突然想起什麽,“劉恒,你與西省婁將軍相熟麽?”


    “倒是有些來往。”


    “那好,你派個可靠家人去婁將軍那裏要隻信鴿,就說給江陵郡守送信,不要聲張。”


    “好。”


    “做完之後,你安排我進宮,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是。”


    “你認識建康不出名卻醫術好的郎中麽?”


    劉恒又驚:“殿下……”


    “沒事,我隻是有點不舒服,認識的話晚上把他請過來幫我瞧瞧。”


    劉恒退了半步,猶豫一下,又上前兩步:“殿下,臣有句話不得不提,以後出行多帶幾個護衛,不能再像小時侯那般隨意了。如今朝中不比以往,太子殿下每次出行都有二十個高手隨行,您馬上要迎娶魏國公主,凡事更不能輕忽。”


    我笑著應了一聲,心想家賊難防,又有什麽用?揮揮手催他出去。劉恒家人腿腳利索,不久即借來信鴿,我躲著劉恒給江陵郡守寫了信,私下請他幫忙尋找劉鈞和易青,我懷著一線希望,還是決定不要增添劉恒的煩惱。這些做完之後,我慢騰騰走進劉恒幫我備好的房中沐浴更衣,然後上床,直到睡下午。劉恒來敲我的門,估摸著皇宮那邊已經接見完了使者,我跟著劉恒晃出門去。


    劉恒清貧過頭,根本沒轎子,為掩人耳目,臨時雇了一頂單乘小轎。為了給朝廷留點臉麵,不至讓建康的百姓看我朝六品官員跟著轎子滿街跑,我坐進去之後不由分說將他也拉進去。話說兩個大男人擠在小轎子裏,一路上顛顛晃晃,還真是說不出的尷尬。劉恒進來之後盡量往一邊靠,仍舊不能避免與我貼在一起。我笑著打趣:“躲什麽,怕我占你便宜?”


    劉恒切齒:“還不知道誰占誰的便宜呢。”


    “哈哈,沒想到劉侍禦還有這種嗜好。”


    果然我還是不如他,劉恒立刻換一副占了便宜的表情,粘粘膩膩道:“殿下……臣其實早就……”一邊說一邊靠過來,還不住喘氣。


    我雞皮掉滿地,繳械投降:“罷罷!我服了你了!說正事、正事。”


    劉恒嘿嘿一笑:“若論裝模作樣,當年咱們三人之間,殿下也就贏過一本正經的宋大哥。”


    我勉強笑道:“很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些年我自以為本事見長,卻沒想到變成最末一位了。”


    劉恒沒聽出我話裏的意思,伸手掀開轎簾一角,低聲道:“禦街到了,咱們是從東進呢,還是從西進?”


    我也向外張望道:“我記得東北角上有個小門不常有人出入,就怕要經過華林園,碰到不該碰到的人。這街似乎變樣了?”


    劉恒回了一句:“殿下還怕見誰?”接著解釋道,“禦街是太子殿下去年主持修繕的,改動了幾處,因此格局有些變化。”


    我撇嘴:“皇兄倒是管得甚寬呢。”


    劉恒放下轎簾,神情嚴肅:“殿下在外這一年間,主戰官員或遷或降,幾乎全被調往外地任職,三殿下不久前剛被派往閩南鎮壓流砂會餘孽以及邊民動亂,短期內怕難以回京。太子殿下已經開始參與處理部分朝政,還接管了兩萬禁軍。”


    我不在意道:“皇兄遲早要繼位,幫父皇處理朝政也是應當的。隻是如此壓製主戰官員,本身對南越不利,難道父皇覺得一旦和親便不該對北魏設防了麽?”


    劉恒斜眼看著我:“殿下,臣以為您這麽裝糊塗不是辦法,眼下太子殿下打壓您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主戰派多數主張立嫡,這次聯姻北魏,有不少人認為,將來若讓北魏公主母儀天下,南越稱霸中原就更加沒有阻力了。”


    我目光一閃:“劉恒,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公然議論未來國君人選,可是謀逆死罪。


    劉恒答:“臣知道。”


    我揪過他衣領低聲道:“皇兄已是太子,你還讓我奪位不成?”


    劉恒波瀾不驚,低聲回我:“朝中嫡長之爭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雖然皇上立了長,立嫡的聲音卻始終不曾平息。殿下盡管常年在外,朝中根基比太子弱,可是戰功無人匹敵,聲望不亞於太子,這次又要迎娶北魏公主,不趁機動作還待何時?”


    我皺眉,宋然也不止一次向我提過類似的話,最後一次提起,是他背離我的前一個晚上。難道隻因為我不肯爭奪皇位,便令他如此待我麽?轉頭問劉恒:“這話你想了多久了?”


    “我……”


    我冷冷凝視他:“若是我不肯參與皇位之爭,你會怎麽做?”


    劉恒忙道:“殿下,臣決無半點私心!”


    我步步緊逼:“那你告訴我,若我僥幸成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若我不幸落敗,太子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劉恒低頭不言。我諷刺地一笑:“我是裝糊塗麽?不管結果如何,都必然導致朝臣互相傾軋。別說父皇決不會有另立的打算,就算有,南越也禁不起。”


    劉恒歎一口氣:“殿下這麽想,可惜太子殿下卻不這麽想。”


    我冷冷道:“不管別人怎麽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看到劉恒神色,又笑著安慰他,“別擔心,有父皇在,皇兄動不了我。”我嘴上輕鬆,心裏卻一陣忐忑。皇兄以我臥病為由,掩去我遲遲未回京的事實,其實早就做好了令我回不了建康的打算。父皇默認此事,也許是不想我有抗旨之名,也可能受了皇兄欺瞞。這次進宮,真不知是凶是吉。


    轎子拐了幾個彎,終於停下,劉恒將我送到華林園外:“殿下,臣在這裏等你。”


    我道:“不用了,你乘轎回去,晚上將宋師承宋大人請到你府裏,別忘了請他便服從後門入。”想想又回頭,“劉恒,方才轎裏的話我隻當沒聽見,小心丟了你的魂兒!”


    劉恒目光斂了斂,點點頭:“殿下小心。”


    我獨自穿過幾道城門,守門士兵們見了我無不驚詫,有的都忘了向我行禮。我顧不得計較,隨便拉住一個起居太監問:“皇上在何處?”小太監更加不知禮數,話也不說隻向式乾殿方向一指,我丟開他急向前走。式乾殿前,我止住通傳太監,親自推開殿門。剛一邁過門檻,便有些支持不住,索性雙膝觸地跪在了門口。


    我竭力提高聲音向內殿道:“兒臣趙彥,拜見父皇。望父皇恕兒臣遲來之罪!”周圍一時沉寂得無半點聲響,我隻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膝下冰冷,我身上卻滲出了細汗。


    許久,內殿腳步聲響,父皇的身影在一群侍從的簇擁下遠遠出現。幾年不見,父皇步履已顯蹣跚,雙鬢竟又添了不少銀絲,隻是威嚴依舊。他麵色沉穩,緩緩登上龍座,終於低頭看我。貼身太監吳總管上前道:“皇上,淩王殿下已經求見多時了。”


    父皇微點頭,表情不帶喜怒,聲調低沉緩慢:“你還知道回來?”


    我叩首道:“兒臣知罪,請父皇寬宏。”


    父皇聲音帶了一絲威嚴,緩緩道:“你抗旨不尊,挑釁北魏,拖延回朝。是不將朕看在眼裏,還是不將你皇兄看在眼裏?”


    我抬頭:“兒臣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父皇卻不再看我:“你不但不肯早日回朝,還將太子派去接應的人馬殺傷無數,可有此事?”我微微一怔,想不到皇兄竟然先來告狀,正待解釋,父皇又已開口:“這麽說,確有其事?”


    我心中一凜,不由高聲道:“父皇!請聽兒臣解釋。兒臣回京途中遭蜀川流砂會餘孽襲擊,後來又遇百餘蒙麵人埋伏,兒臣一路躲避追殺,並非故意來遲,請父皇明鑒!


    父皇聲音仍是徐徐緩緩:“前些日子你三弟奉命親赴閩地平反,屢傳捷報,流砂會在中原已無立錐之地,怎有餘力跑來找你?”


    “這……兒臣不知。可是流砂會五十餘人在江陵附近圍襲兒臣卻是事實,兒臣的兩名貼身護衛也因此重傷。”


    “那兩名護衛在何處?”


    “他們為護兒臣脫險,與蜀川餘孽奮力糾纏,至今下落不明,兒臣已托人給江陵郡守送了信,請他幫忙尋找。”


    “是麽。”父皇輕歎一聲,眼中竟透出無比失望的神情,“彥兒,你不顧聖旨與魏國交戰,致使我國處境尷尬,雖然是過,卻也有功,朕不再追究;你延誤歸期,本該降罪,是你皇兄極力維護,一麵放出消息說你臥病府中,一麵派人接應。你不顧皇兄情麵也罷了,最後還想欺騙父皇麽?”


    “兒臣句句實言,並沒有欺瞞父皇。”


    父皇目光在我臉上緩緩掃過,仿佛要將我穿透:“且不管那兩名護衛,此後你遭百名蒙麵人襲擊有何證據?為何你皇兄本要迎你回來,卻回報接應人馬被你殺傷?難道他平白無故便要冤枉你?你是不是心中另有打算,本就不想回來?”


    聽這幾句責問,父皇竟已在心中認定我編造謊言,我一時有口難辨,顫聲道:“父皇,事實並非如此……”


    “彥兒!”父皇微微抬高聲調。


    “父皇,請容兒臣解釋……”


    父皇疲倦搖頭:“不必說了。”伸出手,吳總管立刻將肩膀放低,父皇扶著他肩膀站起,慢慢轉過身,“回去,好好準備你的婚禮,別的事不要管。”


    我叫道:“父皇!”


    父皇背對我:“還有,昨日北魏使者已到了建康,雖說不是什麽重要角色,也不該失了禮數。過幾日的宴會由你皇兄代你主持,你既然臥病府中,就不要出麵了。”


    到了如此地步,我再顧不得什麽體統,直起上身,開始一件件褪去身上衣物。父皇聽到響動回頭,疾聲喝道:“彥兒!你做什麽!”


    我除去身上最後一件衣物,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含淚叩首道:“兒臣怎敢欺瞞父皇?這一路上,隻因想著父皇掛念,才拚了一口氣趕回建康,否則,兒臣怕是早便死在路上了!”


    父皇微微動容,沉默片刻,向我走近幾步:“是你皇兄傷你的?”


    我和淚泣道:“兒臣確實不知!兒臣隻知道遇見兩路刺客,卻並未見到接應人馬,兒臣冤枉,請父皇明察!”


    父皇沉吟半晌:“你先起來。”


    我謝了父皇,想要站起,卻站不起來。多日來,我一路顛簸加上心緒不寧,身上傷處一直未得到調養,肩上箭傷更是深沒及骨,勉強咬牙堅持與江原等人共處,支撐到建康已經是極限,更別提跪在殿上受父皇訓話。幾番掙紮,隻得放棄,再叩首道:“謝父皇天恩,兒臣還是跪著好些。”


    父皇深深皺眉,向吳總管道:“扶二殿下起來,為他拿一套新衣換上。”我又稱謝,正待磕下頭去,卻是父皇走來扶住我,微微搖頭,“算了。”我難忍激動,撲到父皇懷中失聲大哭。父皇輕輕拍我的頭,麵色終於緩和,歎道:“彥兒,自你學藝歸來,父皇可有讓你受過一絲委屈?”


    我隻有使力搖頭:“父皇對兒臣恩寵有加,兒臣怎會委屈。”


    “彥兒,不是父皇不信你,這次的事委實太過蹊蹺,知道麽?”我又使力點頭。“既然你和你皇兄各有說詞,朕一定會派人查個清楚。”


    我含淚道:“多謝父皇!”


    父皇接過吳總管遞來的錦袍披在我身上,又扶我起身,溫言道:“朕這就派禦醫為你調理身體。唉,若是被你母後知道朕讓你身上受如此重傷,不知道會怎樣怪我。”


    我忙道:“這怎能怪父皇?兒臣絕不會讓母後看見,令母後擔憂。”


    父皇微微一笑:“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過來看看你母後。”


    “兒臣遵命。”


    我告退出了殿門,伸指抹掉腮邊眼淚,冷笑一下,我堂堂武將,二十年流的眼淚未必趕上今日之多,父皇恩威並施,逼我到何種地步!穿過幾座水榭遊廊,準備從東麵出宮,抬眼間卻遠遠望見一行人。正想躲避,為首那人的目光向我望來,眼中的驚訝一閃即逝,向我微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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