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不?那年師傅帶我來芙晴山,初次見麵,你領我沿這蘘荷湖岸玩耍。”


    “是呀,是呀。我們聽到有人彈琴,悄悄過去。”


    “那人真是的,看到我們,不彈了。穿著洗白麻衣,坐垂柳下,石頭一樣。”


    “嘻嘻,我們也較著勁不動。就是想聽一曲琴嘛,那麽小氣。”


    “是喲,是喲。好笑的,琴旁擺壺酒,兩隻丁點的酒杯,那人才喝三盅,醉得一塌糊塗,天底下竟有這樣不能飲酒的人。”


    “還好,我們等了一個時辰。他雖然還是不理,卻彈了琴、唱了歌給我倆聽。”


    莫問情一推李飄零,說道:“自作多情吧,哪裏為的我們?唱罷便往西飛走,沒看我倆一眼,瞟都沒瞟一下。”


    “唉,估計因為這個,從此……”


    “咳,咳、咳。”莫問情說道:“還記得他唱的不?我哼琴調,你唱。”


    兩人一齊舉杯,倒蓮花酒潤喉,那個快捷。莫問情哼哼,李飄零清唱:


    “吾即狂夫疏且懶,


    問醉西子了然身。


    蓮畔何年再沽酒,


    憑欄酣睡夢零仃。”


    “他好像哭著飛走的,我當時感覺。”莫問情老神在在地說道。


    “管他呢。應該在莽山國最東邊的西子湖唱,跑蘘荷湖唱什麽?害苦了我一生!”女人一旦不講理,就真的不講理了。


    少年便陪她們一夜。兩位嘰嘰喳喳,你搶我的話,我搶你的話,當風輕夜是沒長大的大男孩,一些閨中韻事毫不隱晦,總有話題,這個完畢,那個鑽將出來。假如不是天亮,沒完沒了下去,外麵的蘘荷湖湖水,不漲五寸,也得漲個兩、三寸。


    風輕夜愈聽愈新奇,他孤獨慣了,女孩子原來這麽長大,羨慕難免。


    沉默了盞茶時間,李飄零歎道:“散了吧、散了吧。”清棹居掌櫃出現的及時,送來多壇蓮花酒。


    莫問情爬伏桌上,側貼臉,慵懶味極濃地說道:“我醉了、我醉了。”


    李飄零不計較,收拾一幹物品,放入莫問情貯物袋,下樓而去。


    酒闌珊,夢闌珊,少女的情思,亦闌珊。湖煙薄,前塵寒,蘘荷湖的霧氣,一層一層湧進,料峭寒意中,夾雜一縷春天的味兒,最做醒酒之用。


    南出蘘荷湖,即莽山國。莫問**將高陽帝翔劍與極品冰靈石歸還風輕夜。


    “原本就準備送你,聽雪一枚,還剩三枚。帝翔劍要賣,放你那裏,你也有一份。”


    “喂!”莫問情尖叫:“真想把我變成侍女啊!”


    “誰不顧命往欒瘦棘的劍氣撲?”少年鄭重說道。


    少年的眼睛,明亮、堅定,莫問情氣勢怯弱,輕柔得像微風一樣,說道:“弟弟,讓我殺了你,好不?”


    “嗬嗬,為什麽?”


    “搶你的貯物袋,和寒兒分。”莫問情嚷道:“寒兒,我們先走,不理這敗家子!”


    不急不慢,前行十數裏,一人一狐笑嘻嘻在等他。莫問情綽約而立,幾縷發絲,自隨常雲髻間淩亂而出,由得風兒吹拂,輕飛曼舞,飄搖徊翔。這般看去,那多情、美豔的容貌,多了幾許雅淡、幾許清淺;眉目含著盈盈笑意,純純的,淨淨的,仿佛蔓延在了曲裾糯裙的飄飄淩淩之中,風撫動一次,她那笑,便揮揮灑灑一分,以至周邊的陽光,也在笑似的。


    此等情態,真正稱得上飄忽若神、華容婀娜了。風情萬種,每一種風情,可令無數的狂蜂浪蝶,趨之若騖,而這一刻的莫問情,儼然凝集了萬種的風情。少年目炫神搖,這瑰姿豔逸的女子,哪還是他莫姐姐?遙遠又親近、親近又遙運,活脫脫一位謫落凡塵的仙人兒。


    “弟弟,我心都飛起來了。”莫問情說道。


    “一出蘘荷湖,離開洳國,我的心……我的心,像了揭去一層看不見的影子……那影子,陰陰暗暗,卻就是看不見……心裏麵的壓抑,也一下子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心亮亮的,好輕好輕呀,輕得一直在飛、一直在飛。我好像又成為了少女時候的莫歌雨,不,成為了一個真實活在這個世上的莫問情……以前那莫問情,是假的,是幻覺,現在的我,才是真的。”


    “你懂不?”莫問情問道。


    難怪變了個人似的!


    少年說道:“不懂。但能夠感覺姐姐內心的快樂。怎麽說呢,那快樂,就如同嬰兒的笑一樣純粹。”


    “哈哈,哈哈。”莫問情一個勁點頭:“哈哈哈哈,現在我隻想笑。一直笑下去,笑不動了,也想笑。”


    如此一來,打消趕路心思。反正按莫問情所說,跟隨修士,往南往南,自會到達雲留城。莽山國的風俗景物,有別洳國,寒兒新奇,莫問情也新奇,甚至看見形狀特別的石頭、不認識的樹木,也討論一番,樂此不疲。風輕夜樂在其中。少年第一次隨心所欲行走,澄思靜慮,身邊有寒兒、莫問情,心裏有寧聽雪,遠方有未知的世界。


    這裏,已屬塵世。


    途經一些村莊、一些河流、一些樹林,泥土的醇厚,空氣的芬芳,那種欣然,那種暢快,使一直沉浸修煉而又高處雲端俯看人世的少年,漸漸明白,一種貼在大地的真實,一種遊離人間的樂趣。


    淋幾場春雨,漸行漸遠,悠悠閑閑半個月,行六、七百裏。儼然不知,這一路南來,身後綠茵茵一片,前麵也綠潮如海。古道天涯迷碧草,穿陵去岸笑滄桑,那是一幹豪邁之士抒發的情懷,與少年、寒兒、莫問情無關。


    他們,隻是進入塵世。


    像這個時節生長在原野、阡陌、山麓的青草,探首著這方天地的溫度與遼遠。


    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孤零零的老舊小寺院,看在他們眼裏,也蘊藏了生機。裏許之外的小鎮入口,一位中年文人正與賣肉屠夫閑聊。


    “苦大師,在牛廬鎮習慣?”


    “嗯,習慣呢。貧僧雲遊天下,每一處,都淨土。”


    “哈哈,淨土不淨土,俺粗人,理會不了。大師這樣的人,自稱和尚,腦殼沒淨,還是理會得了的。”


    “說的妙。嗬嗬,切五斤肉,貧僧還須買兩壇酒,拜訪仲夫子。”


    “又鬥嘴巴子?俺說呀,苦大師,您買肉買酒,怎不買米?每次舀米做飯,他家刮米缸聲音,大半個牛廬鎮都聽見。”


    “咦,貧僧沒想到這點。嗬嗬,多謝提醒,多謝提醒。”


    風輕夜、寒兒、莫問情入這牛廬鎮不久,便見前麵一人,穿長衫,肩袋米,一手拎肉,一手提草繩綁紮的兩壇酒,站街心青石板上,看兩個頑童罵架。


    兩小孩罵的歡,其中一位,眼見少年一行越來越近,陌生得緊,撂一句“你氣我,我低頭,你老婆生了一窩猴。有蹦的,有跳的,個個都是傻笑的”,即回家。


    “觀戰者”俯仰大笑,那袋米,恁地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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