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則宜冰,可清泠其思;登高則宜遠,可攬雲天一色而舒胸襟之誌。


    星爺大概兩種情緒皆有之。


    法性大師七竅生煙。他則忘記了周遭事物,極目天邊一片微雲。哪怕平生,再如何驕人的戰績,也比不上剛才講道理來得沈博絕麗!難怪天底下,動嘴皮子的多,動手的少。星爺之人生境界,隱隱超脫了那“遇弱欺之,遇強避之”的層麵。


    若不是莫問情推他一巴掌,夜殘星仍在陶之醉之。


    法性大師已入無驪觀。僧袍棄旁邊,袒露金剛體魄的上身,眥睚道:“來!來!來!與灑家再打!”


    幸虧大師此言,否則出雲修真界,從此將多一位隻論道理的無驪觀除惡護法。


    夜殘星還在回神,法性大師擂擂胸膛,大聲道:“灑家修般若之法,屬佛門密跡力士之軀。除惡護法盜我寺佛經,並非拚死拚活的事兒。但灑家若任之放之,那便丟了佛門顏麵。所以灑家選此項,力搏一番,誰贏誰輸,揭過此事。聞人老兒、除惡護法,若何?”


    還是要打架解決問題!夜殘星一步跨去,學法性樣子,脫上衣。


    聞人君子、莫問情,乃至寧聽雪,擔心星爺。


    這法性,卻也狡猾,無驪觀內打鬥,與凡人肉搏無異。真元凝固體內,雖不流動,誰的力氣傷得了元嬰修士?何況他修成佛門密跡力士之軀?再大本領,最多弄的對方頭腫臉青,一出無驪觀,真元運行即好。


    看來大師成心削一下無驪道麵子,佛經之事也就算了。


    然,星爺亮罷身段,眾人滿眼震悚。隻見夜殘星身前、後背、手臂,全蚯蚓般長短大小的傷痕。


    每道傷痕呈青紫色,儼若蠕動。


    無驪觀除惡護法沉聲道:“吾一生之戰,盡烙印於身,因而,以戰行道,以劫入道。莫說取些佛經,爺爺劫遍天下佛門,爾奈我何?尋這等心機,真是討打的禿驢!”


    法性大師寒意。


    盜經那天,大師身在某處溫柔鄉,得悉之後,尋到這一帶。偏偏地動山搖,左、右青山晃的厲害,聞人老兒雖不行走荻國修真界,他則認識。何曾想到,來此處,即見那團灰燼,自不能不管;更料不到,盜經賊乃不曾聽聞的無驪觀除惡護法,鐵板一塊,這廝軟硬通吃。


    而今好了,自己雖密跡力士之軀,人家可是以戰行道,那是真真切切從血雨腥風,脫穎而出的。


    不想弱氣勢,法性大師喝道:“以戰行道,你嚇唬誰?”


    卻不知,這般回應,其氣、其勢,已落下風。


    語音剛落,無驪觀除惡護法暴起,一隻缽大的拳頭,擊在眼眶。大師視線模糊,用手去撫,喊道:“你偷……”


    哪知,另一隻拳頭再擊另一邊眼眶。


    大師的“……襲”,方才出口。


    朦朧視野裏,除惡護法退回,抖動拳頭,淡漠說道:“襲、你、個、鳥。”


    密跡力士的軀體,經受得住鍛打。否則,在這等不講理的人兩拳之下,便輸了個一幹二脆。


    法性頭陀此時之怒,力拔山河兮!他施秘法,肌肉鼓脹,一步一蹬地,灰揚塵卷,其勢洶洶。兩三步,臨近夜殘星。雙手張開,鷹撲小雞般摟去。架式甚為彪悍。


    戰法古樸,全憑以力降人。


    星爺貓腰,一頭肩膀撞於法性大師肋部,音質之悶,聽得莫問情、寧聽雪、令狐輕夜之流,心底發虛。


    法性當真強蠻,這撞,略微趔趄,探手摟抱夜殘星腰身,往上一掀,欲重重砸向地麵。


    星爺掀得淩空而起。


    無驪觀眾人驚呼。


    但以戰行道的星爺怎會被這般招數擊倒?借掀起之勢,雙足重重蹬踏於法性發亮的腦頂。


    法性大師沒明白什麽事,陣陣暈眩,坐於地上,鼻孔流血。


    眾人不忍,此等招數,過於狠辣。還好是無驪觀內,若外麵,同樣如此,豈不是一下要了大師的命?!


    夜殘星示意聞人觀主給他那團灰燼。


    法性大師見機的快,說道:“灑家打不過,佛經之事作罷。你不是想塞進灑家嘴裏嗎?不勞動手,灑家自己吃!”


    風輕夜欲阻止,大師接過黑團,身子一偏,竄出無驪觀,縱身山外,卻是跑了。


    星爺一動,風輕夜說道:“他既然說了作罷,怎還不放過?再者,本就是我們的錯。”


    夜殘星埋頭道:“是,少主。”


    觀內之戰比較觀外之戰,似乎更慘烈。卻也忘了,觀外稍有疏忽,便及性命,而觀內拳腳往來,僅算“切磋”。法性大師假借吞吃佛經灰燼而逃逸的機智,輕鬆了無驪觀的氣氛。


    星爺冷聲道:“自己命值錢,還是別人命值錢,好好想一想?現在開始,我教你們怎樣保命!”


    手連指連指,對向莫問情、寧聽雪、清風和明月。


    這世間,芸芸眾生,何其多也?看似擁簇,實際皆在自己的軌跡之上,踽踽獨行。一些人,即便許多次的錯身而過,終將夜空的星辰一般,永遠存在距離,永遠陌生。而一些軌跡,卻不管相隔多遙遠,則總會在某個適當時間、適當空間交織。隻有交織一起,踽踽獨行的人,才不會再孤單,並且可能一同轉向。


    譬如,風輕夜之於令狐小媚和寒兒,之於寧聽雪,之於鐵石心、沈吹商、莫問情、夜殘星、聞人君子。甚至,之於無驪觀。


    因為交織,世間才誕生“情”。諸如友情、愛情、親情。


    星辰皆在自己的軌道運行,從不偏離,誰見識過它之情?天道唯一,這唯一,更無交織的可能,所以才有“天道無情”之說。


    法性大師“辭別”無驪觀的第二天,問心路上,一道長嘯綿綿不息,剛峭沉雄,行神如空。


    嘯聲剛起,寧聽雪奔出無驪觀。


    一幹人出觀,寧聽雪挽一人胳膊,登上青山源。此人氣質,恰如其嘯,當天地與立。負巨劍,長發隨風而舞,劍意淩人。


    夜殘星感受殺機,執墜天奪星戈,側立風輕夜之旁,殺意如濤,逼將過去。


    聞人君子笑道:“問涕翔至,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莫問情牙床打顫地對風輕夜低語:“聽雪的父親,洳國第一劍修寧問涕……”


    寧問涕的目光,掃視莫問情。她聲音頓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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