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砂點頭,驀地抬頭直視他,一字字道:“你主宰了他的命運,我沒有辦法。既然已不可能一起離開這兒,我就要做到永遠不拖累他。”


    蕭憶情看了她很久,突然笑了笑:“你真的有些象她。”他頓了頓,“你可以走了。不過,既然你好心說了這一番話,你走時我會派人送你一程。”


    “多謝。”風砂斂襟行了禮,默默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拍拍手,蝶舞重新從門外走入,馴服地倚在他腳邊。


    蕭憶情似乎還在出神,突然奇怪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會送她去哪兒?”不等蝶舞回答,他自語:


    “我會把她送到小高身邊去。”


    “可高壇主不是出去執行任務了?”蝶舞不解地問。


    “他是已經出發去殲滅神水宮了。”蕭憶情點頭,微笑,“為葉姑娘的師兄複仇,向來小高會盡心竭力。我現今把風砂也送到那邊去——任務一完成,我便給小高自由,讓他帶風砂走…”


    “她大概不曾想到,今晚這一席話,換了她一生的幸福。”沒有看美人詫異的神色,聽雪樓的主人隻是歎息,然而唇邊卻有難得一見的溫和笑容,讓他蒼白的臉色都有了某種光彩,“知道麽?我要讓阿靖高興一下…她如果看到小高和葉姑娘一起回來,然後一起並肩走出樓去攜手天涯,她一定很高興。——我很少做能讓她開心的事情,也很少有事情能讓她高興起來。”


    聽雪樓主的眼中,居然有某種溫柔的光芒,仿佛那一刹那有什麽急流在他平日如同冰原般的心中流動,他半閉著眼睛。許久,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旁邊的舞伎,有些憐惜般的歎了口氣,垂手撫摩她烏亮的柔發:“至於你…我是該把你送回揚州了。我會好好安頓你。”


    ※※※


    十天後,消息傳入聽雪樓。


    出乎意料的,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聽雪樓主看到那道文牒,卻居然失聲驚呼出來:“什麽?死了?——竟然會…會都死了?”


    各位領主和壇主麵麵相覷,他們不知道、不過是區區一個吹花小築殺手分壇壇主的死訊,居然會讓蕭樓主驚訝失態到這樣。


    坐在軟榻旁的靖姑娘似乎是瞥了一眼文牒,然而臉色居然也是出人意料的蒼白下去,根本顧不得什麽舉止失措,一把就從樓主手中拿過了那張文牒。


    十月九日,神水宮被滅。負責此次行動的高壇主,表現的令所有人吃驚,幾乎是不顧性命的揮劍,最後直入神水宮水底聖殿,一人一劍與宮主對決交。雖然明顯不敵,卻不許樓中子弟援手,憑著一股驚人的狠氣纏鬥到千招開外,最終同歸於盡。


    此時,洛陽總樓派人護送的葉風砂姑娘剛剛星夜兼程的來到水鏡湖邊——然而,剛下轎的藍衣女子隻來得及收斂高歡的遺體。


    十月十二日,進攻神水宮的行動終於徹底完結,聽雪樓人馬全程返回洛陽。


    然而,帶回的棺木中,卻有兩具一起擺放的靈柩——在親手收斂安葬完高歡後,那個從洛陽千裏迢迢趕來的藍衣女子,不知服了什麽藥,伏在戀人的屍體上再也不曾起來。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高高在上的那一對人中龍鳳;驚訝的看著蕭樓主的臉色因為莫名的驚懼而蒼白;驚訝的看著靖姑娘的手開始不受控製的發抖。


    “嗤”,阿靖的手用力握緊那一張信箋,一直到紙張發出輕微碎裂的響聲。


    “阿靖。”極低極低的,蕭憶情喚了身邊的女子一聲,仿佛想說一些什麽,然而,阿靖似乎沒有聽見,隻是定定的看著手中的信箋,麵紗後的臉色蒼白。


    “阿靖。”看到她的臉色,蕭憶情再也忍不住的叫了她一聲,同時在案下握住她的手,發覺緋衣女子的手冷的如冰。然而,在他手指觸到皮膚之時,阿靖驀的回過神來,抽出了手。


    “你好!”幾乎是咬著牙,壓低了聲音,緋衣女子眼睛冷冽如刀,一字一字,“好一個借刀殺人——蕭樓主…你就這樣一並處理了他們兩個人?好手段!”


    她的手,在袖中按住了劍柄,然而手卻在微微顫抖,不知道因為憤怒還是失望。


    然而,畢竟是血薇的主人,雖然如此,卻沒有燃燒完所有的理智。


    “阿靖,你要在聽雪樓主廳裏、在所有下屬麵前對我拔劍?”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殺氣,不由微微咳嗽了起來,然而,聽雪樓主人的聲音卻依舊能保持著平靜,他看著身邊女子的眼睛,“那不是我的本意。那不是我安排的——相信我。”


    “我沒有相信過你——再也不想相信你。”緋衣女子的手一分分鬆開劍柄,然而,她的眼睛裏卻結起了嚴霜,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她內心一分分的封閉,“其實我不該動容,不該意外——你這樣的人,無論做出什麽事情來我都應該想得到才對!”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聽雪樓女領主的聲音壓製不住的高了起來,引得底下聽不見兩人對話的下屬都有些疑慮不定的看過來。然後,阿靖站了起來,淡淡道:“樓主,各位,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緋衣女子的身影沒入內堂,大廳中,忽然氣氛就有些凝滯——聽雪樓眾人從來未看見過樓主和靖姑娘之間有如此大的衝突,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個個還是屏息不敢說什麽。


    “既然高壇主亡故,咳咳…那麽、那麽吹花小築殺手壇壇主之位暫時懸空。”隻是停了片刻,微微咳嗽著,聽雪樓主人卻翻開了宗卷,開始平靜地處理起樓中事務。然而,說不了幾句,卻掩嘴劇烈的咳嗽起來,半晌方止。


    “我決定,暫時由任飛揚來接替這個位置,如何?”終於能說出話來,帶著幾分疲憊,蕭憶情看著階下眾人,問。沒有人反對,從來很少有人能夠指出樓主決定中有何錯漏。


    “好,如果證明任飛揚的表現符合壇主的要求,我再讓他正式取代高歡的位置。今日…咳咳,今日如若大家無事,就先到這裏為止吧。”公布了這個決定之後,看著下屬們紛紛散去,聽雪樓主不易覺察的歎息了一聲,靠入軟榻。


    眼前,交替著閃過白衣殺手和大紅披風少年的臉。


    去的盡管去了,來著盡管來著…生死悲歡,就是如此。這隻是江湖滔滔洪流中的一浪而已。


    蕭憶情將手中的絲巾放下,凝視著上麵方才咳出的黑色血跡,眼神微微一黯。


    他想起了日間,剛剛去吹花小築檢查出關的任飛揚的情景——依然是紅衣披發,手執淚痕劍的英俊少年接下了他五十招。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訓練,任飛揚的進步已經是在他的意料開外。


    這是個將會非常優秀的下屬,這個少年,不日便要名動江湖…聽雪樓主想著,眼睛裏麵有讚許的神色。然而,他看見了少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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