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弄髒自己的手?神羽愣了一下:這就是他最後關頭衝出去,替她殺掉遠聖的原因麽?


    “你……”他抬起一隻手指著那個黑甲劍士,似乎想說什麽,又放了下去,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回頭定定看著玄靖,忽然惡狠狠地道,“不管怎麽樣,還是不許打她的主意:奶媽是我的!知不知道?”


    玄靖沒有看他,隻是漠然點了一下頭。


    當衝羽走了之後,他重新拿起劍,照了照自己的眉心。當劍光映過眼眸的時候,那一句話仿佛又重新在耳邊回響起來——


    “在葛城的時候,你說過欠我一條命。那麽,就在今天還吧。”在獨自走向魔之前,她在他的耳邊輕聲,“即便我死了,你也要從這裏殺出去!”


    她的懷抱柔軟而微涼,帶著遙遠記憶中那種淡淡的香,她的聲音寧靜而溫柔,穿透了回憶中瘟冽的風雪,在耳邊低回無限。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額頭抵在了天霆的劍柄上,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一如昔年那個病榻上裝做睡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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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之後,初霜就似乎有些變了。


    作為一個醫師,她的天性原本是善良而無私的,隻要還有一絲力氣,便會竭盡全力地去幫助身邊所有的人。他經常會嘲笑她側隱之心泛濫,然而,或許是親手砍殺過最親愛的師父,她的性格變得果決起來,開始懂得在生命之間權衡取舍。


    在瓊州,他們再度遏到一群剛被魔物附身的難


    民。那些病人的臉和手已經開始潰爛,眼珠發紅,但神誌卻還是清醒的,初霜遲疑了良久,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隻留下一些藥物便掉頭而去。


    那一路上,她眼眸裏始終含著淚,卻一直沒有滴落。


    “你做得對。你是我們隊裏的奶媽,自己的隊伍都奶不過來了,哪裏還能顧上別的?”他鬆了口氣,為她的改變覺得有些詫異,也有點慶幸。然而還沒再說什麽,卻看到初霜停頓了一下,眼裏長久忍著的淚水忽然掉了下來。


    “沒想到,終究有一天,我成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那種人,”她搖著頭,哽咽,“把人命分出高低貴賤,區別對待,眼睜睜地看著病人在我麵前死去!”


    “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他歎了口氣,努力安慰她,“每個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你救不了所有人,隻能救最重要的那幾個。”


    初霜看著掌心旋轉著的符咒,失落地喃喃:“如果我的力量能再大一點就好了……如果祭獻出自己的一切能換來更大的力量,能讓天下平安,我……我真願意立刻就去死。”


    “別胡說了!”聽到這句話,旁邊一直沉默的黑甲劍士卻瞬地轉過了頭。眼神之凜冽,讓初霜一瞬間就忘了下麵的話。


    “這種想法很危險,”玄靖嚴厲地看著她,破例開口和她說上了話,“如果隻想憑著一己之力去拯救一切,你終究會變成第二個醫聖。”


    這樣的話讓初霜猛然一震,臉色蒼白。


    “沒有人能獨自承擔起救世的重任,哪怕發多大的誓、許多大的願。”那個寡言少語的人居然開了口,一字一字地道,“你必須學會取舍,學會承受更多,現在這些還不算什麽,將來你不但會看到那些平民在眼前死去,還會看到我們在你眼前死去!到那個時候,你怎麽辦?受得了嗎?”


    “……”初霜微微顫栗起來,沒有說話。


    是的,現在在她還可以在每一場戰鬥中給所有的同伴提供足夠的支持。可是,隨著戰鬥的越來越艱難,可以想見不久後的將來,她終將遇到絕境——到了那個時候,在生死一線的激烈戰鬥之中,分分鍾有人倒下。如果她的力量不足以救治每個人,又該怎麽辦?如果玄靖和衝羽她隻能救一個,她要救誰?


    一想起這種可能,她便忍不住全身發冷。


    “喂,臭小子,”中羽看到初霜的臉色,忍不住嗬斥了一句,“別說這種話?”


    “早說早好。”玄靖淡淡,“她早該明白的。”


    初霜垂頭靜靜地聽著,雙手交錯著緊握,指節發白。


    “你師父留下遺命,建立起了這個隊伍,就是因為她知道光靠一個人的力量是對付不了魔的。”玄靖抱著劍,聲音低沉,“在這樣的亂世裏,光靠信念是無法生存的,隻有大家齊心協力才能活下去,才能殺到魔的麵前!”


    說起來,那是這個家夥唯一一次在大家麵前說這麽長的話吧?以至於所有人聽得都有些發怔,不相信是從那個沉默的人嘴裏說出來的。


    喂!不要搶我的話啊……記住我才是隊長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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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多很多年以後,已經成為炎國皇帝的衝羽在月光下回憶著那一刻,不由捏著酒杯笑了起來,然而笑著笑著,看到了高台下的某一處,忽地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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