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瓔,你怎麽說?”正在恍惚間,卻見師傅根本不理會衛莊的話,徑自轉過頭,冷冷問她,語氣中肅殺之意更重。


    懷冰的血流了她滿手,她雖然用力為他捂著背後的傷口,卻依舊阻止不了。華瓔不禁苦笑起來:她是他的命中魔星罷?不然為何每次遇見她,懷冰總要受傷?


    “是的,師傅。我要和懷冰帶著青鸞花下山去!”陡然間,她抬起了頭,直視著平日威嚴的師傅,一字一字的回答。


    聽到徒弟那樣的回答,靜冥驀然靜靜笑了起來——華瓔看著師傅多少年來第一次展眉的笑,看著她枯槁靨邊露出的淺淺酒窩,那樣的妍麗柔美,華瓔仿佛忽然鎮住了。


    ※※※


    靜冥師傅的眉目間,不知是什麽樣複雜而恍惚的神色,定定看著她,緩緩點頭:“好!說得好!——我真是教出了個好徒弟!”


    話語未落,劍光如同遊龍般從羽衣中騰起,直取台階上的兩人!


    “小妍!”衛莊大驚,然而傷重垂危,從地上撿起長劍已經來不及,他身子一側,便要擋在華瓔身前——然而,卻未想華瓔早料到了他會如此,左手同時便將受傷的人用力推開,右袖一拂,展袖卷起地上跌落的凝碧劍,迅速斜斜反削過去。


    師徒兩人在瞬間使出的、居然同樣都是那一招“空山靈雨”!


    “師傅!”“師妹!”變起腋肘,華光看的呆了,此刻才反應過來。然而不知為何,華清那樣幹練聰明的人,卻仿佛呆了一下,也才驚呼著撲過來。


    一樣的出劍,一樣的走勢,迅速而靈動的,兩柄劍在空中流轉出清光萬千,淩厲準確的刺向對方。


    然而,終究是師傅、而且又是先發製人,靜冥的劍更加空靈的不帶一絲煙火氣,迅疾的破空刺到,在華瓔的劍沒有達到前,刺破了她眉心的肌膚,然後凝如江海清光般停了下來。劍氣從華瓔眉間透入,她隻感覺手足一軟,劍勢便是無力的一偏——隻劃破了師傅左肩的道袍。


    “小妍!”衛莊勉力從地上抓起了劍,然而因為失血,感覺流光劍拿在手裏幾有千斤之重。他看著命懸一線的年輕女子,臉色蒼白卻不敢稍動。


    “師傅!”華清驀然不顧一切的奔過來,“你不能殺二師妹!不能殺!”


    靜冥師傅卻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厲聲大呼,隻是有些疲憊的晃了晃頭,似乎額角又開始痛——她手中的長劍刺破華瓔的眉心,血一滴滴沿著秀挺的鼻梁流了下來。華瓔閉上了眼睛,然而閉眼前卻忍不住看了旁邊的懷冰一眼。


    ——真的是命麽?今晚,如果不是被她誤傷,懷冰和她,又怎麽會無法離開?


    不知為何,靜冥沒有立刻痛下殺手,眼神飄忽地有些不可捉摸,定定看著在劍下卻神色絲毫不變得女弟子,許久,忽然緩緩地、一字一字的問:“華瓔,你悔否?”


    “稟師傅,徒兒不悔。”華瓔麵色沉靜,安安靜靜地回答,渾不以生死為意。忽然間她眼睛驀的睜開,沿著雪亮的劍鋒看上去,看到師傅肩頭破碎的衣衫處,那裏,疤痕赫然,觸目驚心——那是被烙鐵生生燙平的、深深壓製下去的靈魂。


    華瓔嘴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反問:“師傅,你悔否?十五年前——”


    “住口!”陡然間,一直平靜冷漠的師傅厲聲喝止,忽然長長出了一口氣,看看夜沉沉不見星月的天,大笑,“好,好,好個不悔!你好,你好!——”


    陡然間,她翻轉手腕。


    “師傅!”華清和華光再度驚呼,大師姐拚了命似的奔上去想擋在華瓔麵前,然而眼見得已經是來不及。刹那間,旁邊的衛莊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撐起身去一把攬過了華瓔的肩頭,將她護在懷裏。


    “師傅!師傅!你還要做這般滅絕人性的事情麽?將心比心,你於心何忍——”華清看著劍光再度騰空,臉色蒼白,撕心裂肺的大喊著,撲過去。


    “華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靜冥師傅微微帶了一絲冷漠的笑意,曼聲輕應,“我不知道。”


    劍風淩厲的襲來,在刹那間華清眸中閃過絕望的神色,側過頭去不想再看。


    “叮!”仿佛金鐵交擊,刺耳的聲音從劍身上響起,靜冥手中的長劍猛然一震,劍勢偏了出去——“誰?!”驚怒交集的,師傅瞬地抬頭看向山門的方向。


    得了那一刹的空檔,華清顧不得別的,立刻撲上去死死抱住了師傅的腿,生怕她再度出劍,一邊回頭對著華瓔急喊:“快走!”


    然而,衛莊和華瓔看著山門方向,卻居然一動不動。華清心下大急,順著所有人的目光看過去——暗夜裏,居然有一行火把烈烈的燃燒過來,沿著山路蜿蜒奔近,聲勢驚人。


    隊伍走得很快,幾乎是一路奔來,先頭已經到了山門附近。一頂軟轎正輕輕放下地來,轎簾掀起,一個人欠身步出軟轎。那一道淩厲的指風,便是從中而來。


    “鼎劍閣?”華清震驚的脫口而出,神色也是一變,手卻更緊的擁住了師傅的雙足,感覺師傅的身子刹那間微微顫抖。


    軟轎裏走出的那人,也不見如何舉步,卻瞬間便到了天心閣階下。仿佛是方才一陣急促的趕路讓身子有些不適,微微咳嗽了起來。也不說話,隻是來到台階下,站到了那一對情侶和靜冥之間。


    “大……大哥?”心下一寬,衛莊感覺神誌隨著血液的流逝慢慢模糊。他今夜本是瞞了大哥孤身潛入白雲宮,本以為盜取了青鸞花便可迅速返回——卻不料,剛剛從臨安動身返回淮北的大哥竟得知了他的動向,連夜帶人追了過來。


    風澗月沒有答話,甚至沒有看兄弟一眼,腳尖隻是一挑,地上的流光劍倏地躍起,落入他枯竹一般的手中。


    “阿芷,這些年我一味讓著你,但凡事總有個限度。”臉色枯槁的男子振眉,神色複雜的看著鶴氅羽衣的女冠,隱隱的有些愛憐交加,卻又帶著掩不住的孤憤,“你如何待我我都不怨你——隻是,你若要逼迫二弟他們,我卻不會答應!”


    華清方才急切間抱住了師傅,生怕她又要加害師妹——然而,聽到鼎劍閣閣主對師傅說的那番話,她心中一陣翻湧,感覺無數複雜的悲歡情仇就湧上心頭。


    靜冥師傅卻站著一動不動,眼看著鼎劍閣的弟子們湧入山門,火把照耀的碧城山上熒熒的磷火都黯淡了不少——十五年了,還是第一次看見身為中原武林霸主的鼎劍閣大舉進入白雲宮!


    華清感覺師傅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卻轉瞬平定如初。


    靜冥手持長劍,看著台階上相依而坐的一對人,眉間似乎有什麽動了動,然而,卻隻是漠然的回答:“風閣主,你二弟勾引我門下女弟子,私自竊取重寶青鸞花意圖逃下山去——我清理門戶,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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