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這樣怎麽行呢?都十一歲了,連柳原八歲的時候都不如啊。”


    “算了,反正也不是長子,方家有柳原已經是天賜之福了,不能指望太多的。”


    “幼子嘛,也不用撐起家門,隻要好好聽話討老人家開心就行了。”


    十歲那年,他已經聽多了這樣的話。他是和家裏所有人一樣、仰望著那個神話般的兄長的——那個才十九歲、就奪得了英雄劍,為方家在江湖上贏得無上榮譽的哥哥。


    雖然同是小輩,可連父母在看著這個大兒子時、眼光都是敬慕而畏懼的。


    十九歲的方柳原仿佛就像一輪耀眼的紅日、讓萬人抬頭仰望,然而卻不敢直視。或許因為少年得意,名動天下,他的性格也變得飛揚驕傲,連對長輩說話都是傲然的,更不用說對這個比自己小九歲的弟弟。


    唯一在他身邊而不被他的光芒所掩蓋的,隻有那個比他小一歲的素衣少女。那個叫做謝鴻影的姐姐,腰間佩的、是一把緋紅色的無影長劍,明慧清麗,說話間神采飛揚,明豔不可方物——第一次大哥帶著這個女孩子回家拜訪父母的時,躲在門後、十歲的他看見了這個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女子。


    “柳原,我渴了。”那一日兩人仿佛剛從外麵回來,進了大廳就聽見謝姐姐有些嬌嗔般的對大哥說。大哥那樣驕傲的眉目裏,也有寵溺的溫柔,立刻說:“你坐一會兒,我去叫下人給你做酸梅湯。”


    那個明月般皎潔的女子一個人坐在大廳裏百無聊賴地等著,十歲的孩子躲在自己房間裏偷看著她,最後終於端了一盞茶、鼓足勇氣跑了出去:“謝姐姐,喝茶!”


    十八歲的少女驚訝的抬起頭來,看到這個裝束華貴的孩子,知道不是什麽仆婢,接過茶,笑問:“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方玠!”他揚起頭,看著謝鴻影,孩子的眼睛有近乎崇拜的光芒。


    “哦,是柳原的弟弟啊…好可愛。”謝鴻影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孩子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有些不習慣的搖搖頭,卻沒好意思甩開那隻手。


    “那麽沒用的弟弟,我可寧願沒有。”然而進來的人冷冷開口,說了一句,看到愛侶正在和自己的幼弟說話,方柳原眼裏依然有排斥和不滿的光,走過來順手將桌上剛喝了一口的茶潑到窗外去,“影兒,我給你拿來了酸梅湯。”


    “你怎麽可以這麽說話!”明顯感覺到手底下的孩子全身一震,少女吃了一驚,抬頭對著情郎輕叱。


    “本來就是——小玠資質太普通了,根本不是練劍的材料。”方柳原過來在一邊坐下,將弟弟從謝鴻影身邊拉開,探身出窗、折了一支木蘭花枝交到孩子手上,“來,把我上個月教過你的回風舞柳第九式,練一遍給我看。”


    本來還算機靈的孩子一到了哥哥麵前,便變得木訥拘謹無比,此刻竟然拿著木蘭枝,半晌手足無措說不出話來,小臉漲的通紅。


    “影兒,你看看,我說的沒錯吧?”大哥搖頭,看了看身側的少女,皺眉,“小玠太笨了,教了多少次都學不會——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我已經會整套回風舞柳劍了。”


    “不能用你的秤杆來量他呀…人人都像你這樣,這武林還成啥樣了?”看到麵前孩子滿臉通紅、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謝鴻影憐愛地歎了口氣,看了情郎一眼,語氣裏卻是愛慕和嬌嗔的。


    不知為何,聽到那句話時,一直強忍著眼淚的孩子陡然哇的哭了起來。


    “哎呀,別哭,別哭!柳原,你真是的!”謝鴻影瞪了對方一眼,將孩子手中的木蘭枝拿掉,拉過身邊來:“小玠別聽你哥胡說,啊?你才不笨,將來你會是最厲害的!喏,喏,不哭了,姐姐給你這個——”


    哄著小孩子,少女從脖子裏摘下一個掛件,放到方玠手裏。


    “給他?這可是定魂靈珠啊!”方柳原皺眉,然而礙著愛侶的麵子,不好劈手奪回,“我們上次多費力才從碧城山萬年寒泉裏得來,怎麽給一個小孩子?”


    “他是你弟弟!你怎麽對誰都這麽斤斤計較?”少女也有些不悅起來,不掩藏自己的反感。哥哥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仿佛又有火藥味在這一對少年情侶之間彌漫開來。


    小謝…小謝姐姐。


    天色慢慢亮了一些,站在廊下,雖然披著長衣,少年身子卻忽然在清晨的寒氣中微微顫抖起來。手指慢慢探出去,握住了頸中衣下掛著的那一粒至寶靈珠。


    “少主,早膳已經準備好了。”耳邊忽然有人稟報,打斷了他這一刻難得的思憶,“昨日少主吩咐要監視的那一對男女回了西泠,屬下已經派人在附近盯著了。還有,按計劃今日要對黃山劍派動手,大家都在等著少主下令出發。”


    “滾!”被打斷了思緒,方玠莫名的暴怒起來,手一揮,一掌便將手下打得飛了出去。


    ――――――――――――――――


    “輕點,輕點——你想痛死我啊?”紗布被一點點揭下,謝鴻影噝噝地吸著冷氣,口唇微微翕動,手指用力在花梨木的扶手上抓住一條深痕。


    “好了。現在我給你上藥。”半麵血汙狼藉的臉展現在眼前,沈洵歎了口氣,打開藥囊,拈了一粒深碧色的丹藥出來,和了水用手指碾碎,“忍著點,可別亂動。”


    “綠萼丹?”因為驚詫,麵部表情大了一些,隨即痛得蹙起了眉頭,“原來還有一粒?怎麽你留著三年都沒用掉?…上次你傷重得快沒命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拿出來?”


    “拜托,你少說點話行不?”沈洵也是微微蹙眉,無可奈何地搖頭,好容易等她閉上了嘴,翻過手腕、用手指輕輕撫過她的左臉,將手上的藥粉均勻地抹了一層上去——果然是靈異之極的藥物,方才一沾到血肉翻卷的肌膚,血流就明顯緩了下去。


    謝鴻影坐在案邊,閉上眼睛,咬著牙不說話。寂靜中,隻聽“嚓”的一聲輕響,花梨木的椅子扶手居然被她生生掰了下來。


    “忍著點,就好了。”看著眼前女子平靜克製的臉,沈洵眉宇間有沉鬱的神色,手法輕柔迅速,幾乎是將他的驚神指法發揮到了極處,“以後三個月內,最好給我板著臉——不然傷口又要破了。”


    “沈洵。”忽然間,閉著眼的謝鴻影輕輕叫了一聲。


    “嗯?”沈洵心神凝聚,漫聲應。手指在她血肉模糊的臉上一沾即走,生怕觸痛她的傷口。


    “方才我懷疑你,實在是不應該。”一直到現在才有開口表示歉意的機會,謝鴻影閉著眼,臉上的神情一絲不動,但是聲音裏卻有深沉的歎息,“我乍聽柳原的噩耗,那時侯真是糊塗了,差點信了方玠的話。”


    “難怪你懷疑——我也不該瞞著死訊這麽些年。”沈洵臉色不見怒意,手上絲毫不緩,淡淡道,“如果不是方玠找上來說穿,我還打算繼續瞞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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