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她終於看見了傳說中的聽雪樓。


    果然是名門大派的氣象,一進門宛如進了皇宮園林,院中綠樹如海,一眼望去竟不見任何房屋。隻在極遠處,才隱約有幾幢各色的樓宇亭台。


    沿路雖不見有所謂的象“江湖豪傑”之類的人物,但即使是隨車的小廝侍從,雖然目光平靜,但閑適中自有一種凜然肅殺。


    青茗暗自歎了口氣,想起自己這番奉了父命來這裏的原由——“聽雪樓的蕭老樓主,曾經在甘肅道上對你二伯有活命之恩。”


    二伯…她再次歎息,不明白同為曆代出名醫的薛家的人,為什麽二伯不像父親那樣老老實實的學醫濟世,成為宮廷禦醫,光耀門楣——為什麽偏偏要去闖什麽“江湖”呢?


    據說,那些江湖中的粗野漢子,過得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


    “當年蕭老樓主死的突然,爹沒來得及做什麽,蕭家的人情就這麽欠下去了。”


    “近來,聽說他的兒子病得厲害了,這次咱們總得盡一份心力罷?爹是朝廷供奉,等閑不能脫身半步,就看閨女你的了…”


    “也虧的你雖是個丫頭,可家傳的醫術沒落下半點,到如今,恐怕爹也比不過你了——”


    “雖說這樣,但一個女孩子家出頭露麵,唉…真是委屈了你了。”


    人情債難還,即使是薛神醫家的小姐,也明白這一點,於是,隻能硬起頭皮,坐上聽雪樓的馬車來到了洛陽。青茗心下思忖著:隻盼,這次治好了蕭家公子的病,以後薛家和那些江湖人士就再無任何關聯。


    ——那些傳說中一言不合動輒殺人放火的野蠻人。


    “公子就在園子裏。”到了一座白樓前,待得進去,引路的童子卻自行退了,留了她一人在那裏,“白樓重地,屬下不能擅自進入。”


    青茗進退不得,心想,那些江湖人果真是不懂規矩的,連待客都如此生硬——正想著,耳邊卻傳來了一絲簫音,極清極雅,聽不出什麽曲子,似乎隻是信手吹來,卻煞是動人。青茗一時間聽的呆了,在門口站了,靜聽。


    陡然,隻聽那簫聲的調子一滑,一個高音便上不去,登時頓住了,園中隨即傳來斷續的咳嗽之聲——“哎呀!”她脫口叫了起來:這不是中氣不足的問題了,聽那咳嗽之聲,分明是——“是薛家的青茗小姐嗎?”驚呼聲方落,耳邊忽然聽得有人詢問,抬頭,就複又嚇了一次:本來空蕩蕩的小徑上,不知何時竟忽然出現了一個緋衣的女子,看著她,臉色淡淡的問。


    一個很是清麗的女子,但是並不給人柔和親切的感覺,她看著青茗,青茗覺得她的目光似乎從冰水裏浸過,隻是那樣一眼看過來,自己全身就不自在起來,點了點頭,也不知如何回話,便聽得那個女子輕輕道:“隨我來。”


    轉過幾叢修竹紫羅,前麵便是一池碧水,緋衣女子來到水榭前,叫了聲樓主,水榭中有一人站了起來,微笑道:“薛家神醫可是來了?”青茗定睛看去,隻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臉頰清俊消瘦,手裏拿著一枝竹簫,一邊站起,一邊輕輕咳嗽。


    青茗隻往那無血色的麵上望一眼,心中格登一下,情知這人是身患的不是一般的傷病,血氣已是極其衰弱,斷斷活不長久了——那樓主見青茗的神情稍稍一怔,知道醫家望聞切問功夫極深,這神醫之女恐怕已知自己的病況,隻微微一笑:“久聞大名,姑娘請坐。”


    青茗眼睛定定看著他,也不坐,靜默了片刻,忽然直言:“公子這病,並非小女力所能及。”一語畢,斂襟深深一禮,轉身便回。方才回頭,也不見那個緋衣女子如何起步,轉瞬間已經換了位置,攔在前方的竹徑上。


    青茗歎了口氣,心下倒有些好奇起來:莫非,這種就是所謂的“武功”了吧?


    但是看眼前這一對男女,如此清奇的相貌,卻和自己想象中的武林豪客相差了十萬八千裏——特別是那位倚欄吹簫的蕭樓主,眉目間沉靜儒雅的氣質,看上去,和京城王府裏那些貴公子倒有七分相似。


    “脈也未診,如何便下此斷言。”緋衣女子開口,與其說是在反駁她,不如更象是在說服自己,“或許還有救。”


    青茗對於她目光中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淩厲氣勢相當敏感,不由自主的在內心生出反感來,冷冷道:“蕭公子先天本弱,癆病想來已有十年以上,胸肺皆已潰朽,而且血脈中有一惡瘤已至破潰之期,一旦血崩則大限立至…小女子是無能為力了,請另請高明。”


    緋衣女子臉色轉白,但手指用力握緊,卻仍是堅持道:“既然來了,多少盡一些人事罷。”


    “阿靖,今日你為何如此放不開?”陡然間,水榭裏的蕭樓主忽地笑了起來,聲音朗朗的,竟然有幾分愉悅,全不似剛聽到了神醫的死亡診斷為憂。放下了簫,走過來,對青茗笑了笑,目光卻隨即落在緋衣女子身上:“薛小姐既然這麽說了,那麽多費事也是無益——。”


    然後,他輕輕擊掌,喚:“來人,送客。”


    花樹間輕輕一動,那些本來看上去靜謐茂森的枝葉間忽然憑空多了幾個人,無聲無息的落地,在蕭樓主麵前單膝下跪:“遵令。”然後,其中一個白衣青年起身,對她微微一頷首,道:“姑娘,這邊請——”


    青茗對兩位點了點頭,也順著小徑轉身走,剛回過頭,忽然聽得耳邊蕭樓主帶著笑意,輕輕對那個緋衣女子道:“阿靖,一開始就和你說了,我的病,就算薛家的人也是無能為力,你卻偏要執意請來試試…不過,你有這份心,我也知足了。”


    “我隻是想知道,我們之間的契約還能維持多久而已——”那個叫阿靖的緋衣女子卻冷冷的回答,毫不避諱,“我已經在這裏耽擱的太久了…蕭憶情,你死了,我就可以離去了。”


    這樣的話實在也太過分了。


    青茗忍不住就要回頭嗬斥那個女子,但是想到自己是一個外人,終究還是忍下了,照舊往前走自己的路,卻聽的後麵蕭樓主微微咳嗽著,回答:“如果…如果你已經等不及了的話,咳咳,就不妨自己動手殺了我罷——然後,把我所有的都拿去。”


    說著這樣的話,語氣居然沒有半分的玩笑意味。


    青茗的心忽然一緊,聽到後麵一聲接一聲的咳嗽,忍不住放緩了腳步,遲疑著。就在這遲疑之間,後麵已經響起了屬下的驚呼:“樓主,你——”


    青茗驀然站定,回身,看見白衣的蕭公子正扶著水榭的朱欄不停的咳嗽,肩膀急劇的抽搐著,身形搖搖欲墜,然而緋衣女子隻是在一邊冷冷的看著,不動分毫。


    醫者父母心,她終於忍不住返身走了過去。


    “哦…不,不妨事。薛姑娘自行回去罷,恕在下,在下不能遠送。”一邊咳嗽,蕭樓主一邊斷斷續續的回答,但等他的手從嘴邊放下時,指間滿是暗紅色的血跡!


    “外麵風大,還請樓主先回房,我再給你細細把脈。”


    青茗淡淡說著,一邊狠狠的看了旁邊漠然的緋衣女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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