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又一次聽說嶗山下的某村莊被血洗後,韓步雲的勸說請求又來了——府尹不耐煩地剔著牙齒,幹脆地下了死命令:“媽的,凡是我手下的,不要在我麵前提這件事!”


    然,小小的差役卻變了臉色,狠狠扯下外麵的皂隸官服,直扔到老爺臉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仗著血氣和肝膽,竟然孤身去了那虎狼之穴。


    結果自然是寡不敵眾,重傷後被擒——七匹狼的老大蒼狼放出話來:要拿那個吃了豹子膽的家夥來祭天!


    這樣的消息傳到江湖上,自然免不了一陣騷動。


    雖然敬佩小衙役的膽色,然而七匹狼的確不是泛泛之輩——韓步雲又不是在江湖上有靠山有人緣的家夥,能替他出頭的,更是絕了蹤跡。


    看起來,這個悲劇性的小人物是必然要無奈而壯烈地死去了,而且死的會很慘。


    然而,死期臨近的時候,事情卻驀然發生了變化——大名府小差役的事情,不知道怎麽地就傳入了金刀霍家大小姐的耳中,激起了待字閨中的青嵋小姐的一腔愛慕和正氣,於是,千方百計地求了父親,借助著霍家的聲威和實力,居然硬是從匪徒的屠刀下將韓步雲生生救了回來。


    後來的事情發展,就是所有人都理所當然樂意看的結局了:正義的小衙役和愛慕他的小姐結合了,而因為霍家僅有一女,便入贅了霍家,改名霍步雲,繼承了霍家的武功和家業,兩位年輕人恩愛地生活著。


    幾年後,為了報當年之仇,霍步雲率領金刀府的人破了山寨,殺了土匪七匹狼。


    而這樣動人的開始和這樣完美的結局,讓兩個人的故事成了江湖中又一段愛情的傳奇…


    …


    “霍青嵋怎麽會出賣她的丈夫?”


    緋衣女子皺眉問——雖然一向認為人世間的感情淡漠如紙,但是看見這樣被奉為楷模的愛情居然如此醜陋,也不禁有些不解。


    “因為霍步雲背叛她。”


    “哈…”阿靖冷漠地笑了笑,許久才淡淡道,“富貴和權勢,果然是蝕骨的毒藥…”


    “錯了。霍步雲不算是喜新厭舊——那個女子,才是他最初所愛。”


    “哦?為了報恩和霍家的權勢霍步雲放棄了她,然後在功成名就後再偷偷納為外室?”


    “又錯…那個時候,那個女子為七匹狼所擄,韓步雲為了救她孤身上山,然而除了幾乎送命外根本沒有效果——為了解救出她,他隻有借助金刀霍家的力量…”


    蕭憶情淡淡地笑,指間挾著那一片金刀碎片,刀上暗金色的光芒在他俊秀的側臉上浮動——“說起來,真正值得大書特書的,反而是這一段不為人知的畸情呢…哈。”


    “原來如此…”緋衣女子的臉上,也有複雜的神色,終於道,“霍青嵋既然知道了,最多也是告知父親長輩,報複韓步雲和那個女子罷了——為何又要賠上整個家族的代價?”


    蕭憶情苦笑,搖頭——“現下的霍步雲,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差役韓步雲了——他對於霍家不僅是大的臂助,更是領軍人物…說直白一點:今日的霍家或許可以沒有霍青嵋,但是絕對不可以沒有霍步雲!”


    “所以,盡管她向父親哭訴,但是父親能做的,隻是勸女兒委曲求全罷了。”


    “何況,雖然不愛她,但是霍步雲至少還對她不壞,而且霍步雲實在也是一條好漢子。”


    阿靖微微點頭:“到了最後,得不到任何援助,又不能忍受眼睜睜地看丈夫背叛,她隻有用了最毒辣的手段——向你出賣所有人——借以報複他一個人?”


    “女人的報複,真是讓人心寒齒冷。”


    連聽雪樓的主人,也不由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緋衣女子笑了笑,但是眼色卻是冷冷的,忽然道:“霍青嵋現在如何了?”


    “送來了全部消息後,在聽雪樓進攻金刀府的時刻,她用這一把金錯刀在供奉祖先靈位的靈堂裏自盡。”蕭憶情手指輕輕彈了彈刀片,有些落寞地回答。


    “啊…果然——也是無法再一個人生活在沒有愛人的世上了罷?”


    緋衣女子微喟,抬手用指尖揉了揉眉梢,有些苦澀意味地問:“你答應了霍青嵋什麽條件?就是殺了霍步雲和他所愛的那個女子嗎?”


    “今天你猜錯的次數特別多…”聽雪樓主笑了笑,然後回答,“有三個條件:一、殺了霍步雲。二、將霍步雲的屍體與她一起火葬後,把骨灰灑入五湖四海。…三、讓那個女的活著,至少要活五十年。”


    “怕她死後會和自己丈夫再次相會嗎?”阿靖洞察,“好厲害的霍大小姐…”


    “我想去看看她。”


    那樣瘋狂絕望、不惜毀滅一切的心情,隻怕和自己當年一模一樣罷?然,她卻活下來了。


    熱烈地愛,瘋狂地恨。


    曾在閨中無數次夢想未來的她,在幸福被毀滅後,變成了惡靈。


    一起被毀滅的,不僅有她的丈夫和家族,還有她曾經向往善良和幸福的心靈。


    所有的一切,宛如那把金錯刀,片片破碎。


    第四篇 海上花


    海上花。


    傳說中和“鮫人淚”、“夜光珠”並稱的南海三大珍奇。


    十年發一葉,百年一開花。開時的豔麗,足以讓所有見慣奇珍異寶的海客胡商屏息。


    特別奇異的是,那是具有駭人生命力的花,雖然一旦離開海水便枯萎成黑色的絲狀物,但無論隔了多少年月、隻要再把它放入海中,它便會立刻重新綻放出驚人的美麗。


    就算是自己,縱橫南海快十年了,也沒有再見過那樣奇異的東西了罷?雖然倉庫裏掠劫來的金銀寶石已經堆的快衝破頂了,但是,自己的船隊卻從來沒有給他帶來過海上花。


    說起來,他最後一次見到海上花,也是十二年前了。


    那是在他父親送給來自波斯的母親的禮物——當父親還是一個殷實的海上商人的時候。


    黑色絲帶般的幹枯花朵,被細心地編織成了束發的帶子,纏繞在母親金色的發間。


    那樣珍貴的禮物,再加上父親東方的神秘和溫柔,終於說服了有著美麗藍色眼睛的母親、從那樣遙遠的故國跟隨父親來到了中土,然後,有了家,有了他。


    然而,當穩婆將剛誕生的他抱給母親看的時候,母親隻看了一眼,就尖叫著昏了過去——“那不是我兒子!鬼!那是鬼!”


    後來,他才知道,所有不幸的根源都來自於他的眼睛:左邊的一隻是夜一般的漆黑;而右邊的那一隻,卻是如同大海一般湛藍。


    擁有這樣邪異雙眸的人,在母親那個國度裏,被稱之為“鬼”——是一生下來就該被淹死或挖去其中一隻眼睛的。


    “露伊紗,你要做什麽!”


    那一天,剛回家的父親被驚呆了,不顧一切地上去奪下了孩子母親在嬰兒床邊舉起的小刀。


    “要挖掉!…神說,必須要挖掉邪惡之眼!!”母親瘋狂了,喃喃說著,藍色的眼睛裏閃著激烈的光芒,“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鬼!”


    “說哪裏的話啊…多好看的眼睛——是黑夜和黎明交界時的顏色呢。”父親溫和地,然而不容置疑地回答,從床上抱起他,親了親嚇的哭泣的兒子。


    然,就在他十歲的時候,作為海客的父親在去跤趾國販賣絲綢的途中,連人帶船被颶風吞沒。


    “鬼!你這個不祥的孩子!——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親!”


    噩耗傳來的時候,母親披頭散發地痛哭,指著他詛咒。


    那美麗的幹枯的海上花,在她發間隱約。


    他卻隻是漠然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恍然覺得那樣的母性怪物實在是辱沒了那朵美麗的花。他的漠然更加激起了母親的怒氣,更惡毒的辱罵和體罰接連而來。反正,他也習慣了。


    他是帶著被詛咒的命運和纏繞的怨念來到這個世間的,是不受任何母親期盼而誕生的嬰兒。


    不過,母親的憤怒也沒有持續多久,因為父親的船連人帶貨在海上沉沒,所以貨主和船主、還有死亡水手的家人紛紛上門來要債了——漸漸地,家裏什麽東西都賣掉了,然,還是抵不了債務。


    被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下了命令:一家人全部官賣,抵債。


    他那個時候十二歲,標的價格是紋銀五十兩。


    而他的母親卻隻值三十兩。


    “哎,那個女的雖然是個胡姬美女,但是都三十多了,也太老了點吧?三十兩?送我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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