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每次到了陰雨天,都還會痛。——仿佛在不停地反複提醒他,自己生命裏曾有過那樣血腥殘酷的往事!是他一生永遠不能忘記的噩夢…


    所有人都知道,風雨組織是江湖中最著名的暗殺組織;所有人都知道,風雨的首領名字叫做秋護玉…秋老大。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還有過另一個名字:雷楚雲。


    那是一個死人的名字…那個名字,可能已經和霹靂堂雷家所有人的名字一起,被刻在某一處荒涼亂葬岡的墓碑上。而如今的江湖中,已經不再有人記起——畢竟,那個年僅二十歲就死於滅門慘禍的雷家大少爺,活著時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軟弱善良無知,整天象文人墨客一樣吟詩做詞、倚紅偎翠,根本不象一個武林人。


    所以,當聽雪樓準備踏平江南時,蕭憶情——那個天縱英才的年輕霸主就利用了他這一個弱點,隻派出了一個人就瓦解了整個霹靂堂,把征服的代價降到了最低點。


    秋護玉麵具後的眼睛裏泛起了微微諷刺的笑意,搖了搖頭,拿起屬下剛送過來的信。


    信上點著五點朱紅,說明這是組織接到的最高一檔次的暗殺定單——以風雨如今的名聲,接這樣的五點血的任務,至少要收取十萬兩白銀的報酬。他拆開了信——“姓名:迦若。


    “身份:拜月教大祭司。”


    “出價:十萬兩。”


    ——後麵,用朱筆注出——“黃金”。他微微動容。


    十萬黃金殺一人——幾乎是天價的手筆!有誰能出得起這樣的高價?又有誰會用這樣的代價來殺那個人!作為首領,他不象一般殺手那樣隻完成任務而不必過問顧主是誰,他必須看過顧主的身份身家,確定對方能付出承諾過的代價後,才考慮接不接生意。


    他的目光在移到信紙的最後,忽然定住了——那裏,雪白的信紙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聽。雪。樓!


    窗外的風雨聲忽然大作,天陰沉如墨——如同三年前那血腥屠戮的一夜!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人…拉出去殺了。


    “這幾個還有用,下蠱,編入死士隊。


    “這邊的,挑了手筋腳筋,通知他們家人來贖——每個五萬,三天內不到的,殺了。”


    在聽雪樓的大牢裏,關滿了這一次征服江南諸幫後帶回來的俘虜。大群的人擠成一堆,滿麵血汙,人人都帶著恐懼得近乎麻木的眼光,看著那隻點向他們的手——操縱著生殺予奪權力的,竟然是一個女子。臉罩輕紗,站在血汙中。


    窗外是漆黑死寂的夜,而牢內也是死一般的寂靜,偶爾有人在被點中時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緊張而發出失控的尖叫痛哭,立時便換來一聲冷冷的吩咐——“拉出去,殺了!”


    “靖姑娘,殺的太多了罷?”


    終於,在那纖細的手指再次點向另一大堆人時,旁邊一位長身玉立的男子終於忍不住出言勸說,看著人堆裏的很多驚惶哭泣的孩子,有些動了惻隱之心:“我看,八九歲的孩子也成不了氣候,就放了吧。”


    “三領主,想不到你還很仁慈哪…”那個帶著麵紗的女子冷冷笑了起來,忽然笑聲一頓,一字字道:“五歲的時候,有人殺了我娘——十五歲找到了仇人,我殺了他全家。”她的目光閃電般落在白衣男子身上,嘴角有殘酷的笑意:“所以,不要小看孩子啊…三領主!我寧可放過那些八十歲以上的老家夥,也決不放過八歲以下的孩子!”


    不看旁邊同僚震驚的眼色,她回身對刀斧手做了一個手勢:“全部拉出去,殺了!”


    在對著那些絕望驚恐的人下達死亡命令的時候,特別是看著人群裏那些年幼的哭泣的孩子,她麵紗後明亮的眼睛裏忽然閃現過殘酷的笑意——那些沒用的隻知道哭的孩子啊…其實就是留下命來,長大後也是沒什麽用處的,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沒有一個人料想得到,甚至她自己也沒想到,兩年後,她會在同樣的情況下,看見第一個不哭的女孩子——然而,正是那個孩子毀滅了一切!


    那群將要被殺戮的人發出了震天的哭喊,有些瘋狂反抗的立刻便被砍下了腦袋,其餘的要麽破口大罵,要麽就是語無倫次地痛哭哀求,然而,麵紗後的眼睛全然無動於衷。


    在刀斧手的驅趕下,人群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往外麵走著…忽然,仿佛覺得什麽異常似地,那個被稱為“靖姑娘”的緋衣女子的手再一次抬起來:“右邊第三個,出來!”


    她的手點向人群中一個滿身血汙、帶著沉重鐐銬的人。


    那個人年紀很青,是為數不多的還能保持理智的人之一,始終沒有做出什麽失控的舉動。但是在走向死亡之時忽然又被挑了出來,也不由一陣遲疑迷惑。雖然滿臉血跡,還是看得出是一個英俊的少年。


    “他奶奶的,靖姑娘讓你出去!聾了嗎?”旁邊立刻有刀斧手把他推了出來。


    “要殺就殺,還有什麽好說的!”在另外一間無人的囚室裏,少年冷冷對著這個可怕的女子道,似乎已經平靜地接受了死亡,“不要妄想我會投靠你們聽雪樓!”


    麵紗後,冷漠的眼睛看了他片刻,秀麗的嘴唇裏忽然吐出了一句話:“雷楚雲,知道我是誰嗎?”


    她緩緩抬手拉下了麵紗——“是你?!”一直都鎮定的年輕人仿佛被雷擊中,脫口驚呼,“琴女?…怎麽、怎麽會是你!”他認得這個女子,那正是自己幾個月前從惡少們手裏救回來的賣唱女!


    可曾經那麽柔弱地尋求他保護的女子,如今卻是如地獄使者一樣地站在他麵前。


    “雷大少爺記性真好…”女子笑了笑,但是眼睛裏卻是冷冷的,“我就是聽雪樓的舒靖容。”


    …


    什麽都不必再說了。一切都已經明白。


    他曾經救回來的人,正是他們家族的死神…可笑的是,那個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是一個大俠,能夠保護被欺淩的弱小——卻不知道在對方眼裏,自己正是無知愚蠢得可笑!


    “你們雷家的武功差勁,本來不用我親自出馬——但是霹靂堂的火藥威力卻不能小覷…因為這樣,樓主才派我潛入…雷家能滅亡在聽雪樓手上,也是一種輝煌的結束了——總好過在你這樣的公子哥手裏敗落下去。”她的聲音冷漠而無情。


    “舒靖容。”他看著她,呻吟般地說出了這個日夜詛咒的名字。


    “不錯。請務必記住它——”她重新掩上了麵紗,看著失魂落魄的對方,眼睛裏有一絲絲的憐憫,“不過,我想,你也不會忘記殺你滿門的人的名字罷?”


    她冷冷地笑了起來,忽然過去,打開了雷楚雲手腳的鐐銬——“走吧!”


    冰冷的鐵器從手腳上脫落,而他一時間還是不可置信地站在那裏,看著對麵的女子:“你…你說什麽?”


    “我讓你走。”阿靖抬頭,冷冷看著驚呆了的青年人,目光冷酷而淡漠,“我不欠任何人人情——你不是救過我嗎?那麽我也放你一次,從此後,兩不相欠。”


    “我救過你?我、我居然‘救’過你!…哈哈,哈哈!”他忽然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得麵目都有些扭曲。他狂笑著走出牢獄,外麵的夜風清涼地吹到他臉上,風裏帶來了另一邊刑場上人臨死前的淒厲慘叫——他聽出來了,裏麵有一些正是他親人的聲音。


    所有人都死了,而他活著——因為他救過那個殺他全家的人…哈哈哈!


    坐在窗前,手裏拿著那一份署名“聽雪樓”的契約,他喉嚨裏忽然發出了低沉的苦笑…


    自從有了自己的勢力以來,他從來沒有熄滅過複仇的火光——在一年前,聽雪樓發生內亂,二樓主高夢飛和蕭憶情的同門師妹池小苔叛變時,為了殺蕭憶情、他就曾經不記報酬地派出風雨殺手介入。可惜的是最終蕭憶情那一方計高一籌,高夢飛死,池小苔被囚,叛亂完全失敗。


    連那樣重要的人物背叛、那樣周全的計劃都無法扳倒聽雪樓,那麽光靠他一人之力更加無法殺死蕭憶情——這一點,作為殺手之王的他清楚得很。


    所以,他隻有忍耐。


    聽雪樓…一定以為自己率領的風雨組織,是唯利益是從的吧?所以雖然知道風雨曾經加入過樓中內亂,如今還是發來了契約書。


    哈哈…有誰知道、秋護玉就是當年那個雷楚雲呢?


    連那個舒靖容也絕對料想不到,昔日她一念之仁放過的、認為隻是一個公子哥兒的家夥,並沒有橫屍街頭,反而成了今日黑道裏最大勢力的首領吧?


    如果知道了,她會不會後悔呢?


    雖然說是救他一次就恩怨兩清,實際上,他卻是被她救過兩次的。


    那一次放走他,引起了聽雪樓主的不滿和追究,阿靖和蕭憶情在密室激烈爭執後,蕭憶情發出了格殺令,派出吹花小築裏全部七殺手在中原範圍內對他進行追殺。


    那一個月的時間他顛沛流離,象老鼠一樣過著見不得光的日子。


    某一夜,在偷偷去拜祭全家的時候,他被發現了。


    “放開他。”殺手們正要割下人頭回去複命的時候,聽見了冷冷的命令——一身緋衣的女子,就這樣負手握劍,站在亂墳堆裏,背對著那些人,一字字下令。


    “靖姑娘?”眾人驚呼,但其中有一個殺手遲疑著,“可是樓主吩咐…”


    “樓主那裏,我自己會去負責!”她的聲音冷酷無情,“再不滾開,我就要動手殺人了!”她仰頭望月,手中的血薇劍閃動著點點血光。


    “遵命。”七殺手終於被這個樓中女領主的氣勢懾住,放開了他,紛紛離去。


    恢複自由的他再次撲到了那些墓碑前,借著月光一個接一個地看著碑上的名字:雷烈、雷震天、雷震宇、雷周氏、雷楚玉、雷詠絮…一排排刻著的,全部都是曾經活生生的親人。


    “蕭憶情…蕭憶情!…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他再也忍不住地低地啜泣,喉嚨裏發出了近乎野獸般低沉的吼叫。刻骨銘心的仇恨,就算他血流幹、骨成灰,他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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