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就不會有人在意我…我不需要任何人也能活的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


    很多很多次,我都聽見主人反複地在心裏這樣說,本來稍有動搖的心,在一次次反複的自我暗示後重新變的生硬如鐵。


    從那個時候,我就隱約有絕望的感覺——為什麽我是一個啞巴呢?為什麽我不能說話!


    在和夕影刀相擊的刹那,我忍不住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我受傷了。


    他的血再一次流淌在我身上。


    而主人的血也從他的刀尖上滴落。


    夕影刀淡淡的青色鋒芒裏,閃著血洗過後的明澈,然,由於方才那劇烈的撞擊,那把號稱天下第一的刀刃上,也如同我一樣留下了長長的缺口。


    它微微震動著,我也聽見它在呻吟——然而,我們相對而視的時候,忽然都忍不住苦笑…當然,那是無聲的苦笑。愚蠢的人類啊,為什麽總是要自相殘殺?


    “我主人的血…溫暖嗎?”我苦笑著問它。


    “就象我主人的一樣…”夕影刀微微喘息著,大概從來還沒有受過這樣嚴重的傷,它說的話有些不連貫,“哎,我說——怎麽樣,先動手的還是你的主人吧?”


    “但是誤會卻是由兩個人一起累積起來的啊…”因為戒備和冷淡,從不交流內心想法的他們,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深,有太多的事情無法彼此諒解,才導致今天這樣兵刃相見的慘劇吧?


    “蕭憶情!拿命來!”


    本來是在密室等候她來議事和商量東擴計劃的,然而,等來的卻是奪命的一劍!


    在出鞘之時,我就感覺到了主人內心令人震驚的憤怒和悲哀,——就象是十五年之前,看見父親自刎倒在血泊裏的感覺!出手時是那樣快速狠毒,幾乎達到了她武術的顛峰!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一刹間,我聽見主人內心的呐喊聲,同時,也看見了等待的樓主震驚的目光。在聽雪樓最安全的密室裏,他輕袍緩帶,因為病弱畏冷的緣故手上還捧著一個紫金的手爐,看來絲毫沒有料想到這個朝夕相處的得力助手會向他刺來奪命的一劍!


    象千百次一樣,我準確無誤地刺入了他的心口。血流出來,溫暖的血。


    然而,我卻感到了徹骨的寒冷。


    “叮!”在到達他心髒的千鈞一發之際,我猛受重擊,從胸膛裏彈了開來。我看見有一片淡淡的青色寒芒從樓主的衣袖中流淌了出來,帶著淒豔而淩厲無匹的氣勢攔腰截住了我。寒芒迅速地展開在蕭憶情身畔,宛如初秋零落的雨絲。


    我終於又一次看見了夕影刀。


    然,因為生死旦夕,夕影刀發揮出了極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殺戮著範圍內的一切。


    “嘶——”刀風過後,我聽見主人壓抑地哼了一聲,然後,我就覺得她的手一震,血如瀑布般地順著手指湧到了我身上!


    主人捂胸踉蹌後退,終於氣力不繼,單膝跪倒。我用力支撐著她,讓她不至於倒下——但是看見她胸口那致命的一刀後,我忽然失去了力氣!身子一軟,主人跌落在密室的地麵上。


    “為什麽?阿靖…為什麽背叛我!”同樣以手捂著心口湧出的鮮血,樓主不可思議地看著地上垂死的主人,他目光中的悲哀和絕望令我目不忍視,“——為什麽連你都會背叛我!”


    我想,他是太認真了,認真到已經忘了自己曾經對眼前這個女子明白地說過、如果她有殺死他的能力,就把他的所有遺贈給她。


    “那、那算是…背叛嗎?”奄奄一息的主人吃力地回答了一句,再也無法繼續了——剛才他在瀕死時自救的那幾刀,已經毫不留情地削斷了她的大動脈。


    “知道嗎?阿靖,我本來以為…這世上至少還有一件東西是可以相信的…”


    樓主的激憤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苦笑,認命的苦笑。他咳嗽著,目光的蕭瑟之意更加濃厚,然而,他咳出來的,都是黑色的血沫——我清楚地知道,我刺中了他。剛才主人那樣猝及不防的一劍,已經刺破了他的心脈。


    樓主緩緩地走過來,把主人輕輕從地上抱起,然後,就這樣看著她,看著她死灰色眼睛裏映出來的自己的影子,苦笑著,歎息:“我本來是想信任你的…可是居然是你來刺殺我!…你說,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可以相信的?…”


    “我、我本來也想相信你的!…”掙紮著,主人用盡所有力氣冷冷笑著,諷刺地看著他,“可你…可你到了現在,還對我演戲!…蕭憶情…蕭憶情…你做了那樣的事,還讓我怎麽相信你!”


    我感覺主人的心跳在漸漸微弱下去,我也漸漸絕望。


    然,我看了看身邊的夕影刀,它也這樣絕望地看著我,我知道,樓主也是垂危了。


    “我做了什麽?竟然讓你這樣殺我而後快嗎?”樓主愕然地問,終於看不得主人嘴角不斷流出的殷紅的血,解下手腕上的絲巾輕輕為她擦去,目光中,有難以言表的痛苦和茫然。他的手一從心口放下,那裏的血就如同噴泉般地湧了出來,每一滴,似乎都帶走了他的一分生命。


    “你、你…為什麽、為什麽要派人斫斷明煙的雙足?!…太狠了…蕭憶情,我說過,我不許你對付她的!…”主人的眼裏放出了不顧一切的光芒,同樣痛心疾首地,問一句,就努力吸一口氣,這樣,她才能堅持著不昏死過去。


    “真的要斬草除根?…對一個孩子也不放過!…我、我說過…不許你…不許你碰她的!”


    “什麽?…”樓主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仿佛被人當胸一擊,他噴出了一口血,然後支持著,驚訝地分辨,“我、我不知道…我沒有派人做這件事!”


    “哈…說謊。”


    主人冷漠地笑著,眼睛裏的光卻漸漸黯淡了,我感覺她握著我的手慢慢鬆了開來——不要死!主人,不要放開我啊!一旦放開,就是永不再見了!


    難道,我真的是不祥的嗎?


    “我沒有…”樓主有些惱怒地微弱地回答,但是身子已經沒有支持的力量,隻好抱著垂死的主人,倚著牆壁坐下,即使坐擁武林的他,此刻卻是無助的。


    “說謊…你說謊…”主人執拗地重複著那句話,但是意識已經漸漸模糊。


    “沒有,我沒有!”樓主也執拗地反駁著,神色漸漸委頓。


    “樓主!靖姑娘?…”半個時辰過後,按時到來參加密室會議的屬下驚叫著,想把滿身是血的兩位樓中掌權者抬出去就醫,然而,樓主微弱地嗬止了他們——“沒用了…去,把明煙帶過來,我、我要問她的話…快…”


    “嘻嘻…”失去雙足的小女孩是被武士們抬過來的,然,看見鮮血滿身的兩個人,她忽然詭異地笑了起來!眼睛裏閃耀著惡作劇得逞後的興奮和幸災樂禍。


    “難道…是你自己做的?”看見孩子眼裏的光芒,陡然間,蕭憶情驀然想通了什麽似地、不可思議地問了一句。


    “殺了我爹娘,你們都得死!…”明煙詭異地笑著,然後,看著昏迷中的主人,眼裏露出惡毒的嘲諷,“殺人凶手…居然叫我‘妹妹’!還說什麽讓我完整幸福地活著…笨!難道不知道,自從你們殺了我家裏人以後,我根本無法‘幸福’了嗎?”


    “無論如何,看不到你們兩個人死,我就無法幸福!”


    她、她的目光,簡直和十四年前的主人一模一樣!…居然有那樣狠的心腸!能狠得下心自殘嫁禍,根本不是普通十幾歲孩子能做到的啊…好厲害的孩子…


    “唰!”周圍的屬下齊齊拔刀,全部對準了這個孩子。


    “…住手…”微弱地,因流血過多陷入恍惚狀態的樓主嗬止了屬下,然後苦笑著,對那個十二歲的孩子道,“很好…你打敗我了…那麽,我死了以後,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你。…如何?”


    孩子本來已經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然而忽然驚訝地睜開了——用那早熟而堅韌的目光看著這個武林中傳奇人物,有些驚疑不定。


    “但是,樓主,她殺了你和靖姑娘,我們怎麽能奉她為主!”


    “她是殺人凶手!”


    “殺了她,為樓主報仇!”


    周圍的屬下群情洶湧,紛紛嚷了起來。


    “誰、誰敢不聽從我的命令?反對的,殺無赦!”在用力吸一口氣,讓自己延長片刻的清醒後,樓主嚴厲地看著手下,然後,苦笑著,微微咳嗽——“你們、你們其實都錯了…不是她殺的…我們,是被彼此間的不信任和猜忌毀滅的…咳咳,她、她隻是利用了這一點而已啊…”


    “真正錯誤的…是我們兩個人自身,不能怨誰…”


    “這個小家夥…是個人才…厲害,真的厲害…咳咳,我說過,誰能打倒我,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他…請大家尊重我的諾言…”


    “我蕭某…一生雖然下手、下手不容情…咳咳,但是…卻決不做無恥無信之事!”


    不再管屬下和女孩呆若木雞的樣子,樓主回頭,用極其溫柔的語調,對一直昏死的主人說:“看見了嗎?阿靖…不是我,不是我做的…這個孩子好生厲害啊,咳咳…我們都被騙了…”


    “說謊…說謊…”然,昏迷中,主人隻喃喃地重複著那一句話。


    “真是的…咳咳…看來,隻有到那邊,才說的清楚吧…”樓主微微苦笑,然後,伸手握住了主人的手,“來,不拖延了…去、去說個清楚吧…”


    然後,我忽然感覺主人的身體一震,有大力傳入,刹間震斷了她微弱的心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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