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子,及腰的長發披散下來,覆蓋了高高隆起的背部——


    怎麽回事?她、她變成了一個駝背麽?


    神澈駭然地探出一隻手去,一寸寸去觸摸著背上那個“肉瘤”,越摸越是奇怪;同時另一隻手撥開了自己背部披散的長發,側過身子,想看得更加清楚一些——烏黑如水藻的長發掠開,露出了一張極其醜陋的小臉!


    不,隻有半張臉。那個怪胎蜷縮在她背上,仿佛一隻肉瘤。


    天哪…她張了張嘴,卻因為驚駭說不出一個字。


    神澈對著鏡子伸出手去,仿佛想更確切地觸摸到吸附在背部的那個東西。恍惚中,她看到鏡子裏的少女也對著她伸出手來,身體無瑕如玉,而手心裏卻是血一樣可怖的殷紅。


    “啊…啊啊!”那一瞬間,她抱著雙肩跪了下去,終於因為驚駭而叫出了聲。


    扶南安頓好了神澈,轉身出門,去旁邊的竹舍裏尋找一些吃的給她果腹。


    一邊走,他一邊在心底盤算著如何向阿澈說明目下她身上發生的事情——然而一路想著,剛走到竹舍的門口,他就想起了一件被忽略的事情,神色猛然大變。


    糟糕!臥房裏還留著一麵銅鏡!


    他來不及多想,立刻回身掠去。


    然而,在沒有踏入房門之前,他聽到了室內發出了尖叫聲和碎裂聲。


    “阿澈!阿澈!”他一掌震斷了門拴,搶身入內,一把奪去了她手裏那一片染血的銅鏡碎片,失聲怒斥,“你要做什麽!”


    “不…不要!”神澈卻在激烈地掙紮,手推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個殷紅的血印。


    左手的整片皮膚,居然被她自己用鋒利的碎片活生生切了下來!


    “我不要…我不要!”她掙開扶南,發瘋一樣的用碎片割向背後那個附身的嬰兒,眼神狂亂,“那是什麽東西…那是什麽東西!鬼…鬼!我不要!”


    然而,嬰兒在鋒利的碎片刺割下居然紋絲不動,仿佛有著金剛不壞之身。神澈眼裏充滿了厭惡和瘋狂,看到無法割下那個怪物,居然轉手便往自己的背上割了下去!無論如何,就算剜掉了自己的肉,也不願讓這樣的東西附在她背上!


    “住手!”眼看她發狂一樣割向自己的頸部,扶南驚呼,撲過去一掌將她打倒在地,“別亂來!”


    那一掌他用了真力,瞬間將神澈擊倒,終於讓她安靜下來。


    神澈怔了怔,丟掉了手裏染血的碎片,茫然望著憤怒摑了自己一掌的人,忽然間抱著肩膀縮在地上,崩潰一樣地哭了起來。


    “我變成怪物了…扶南哥哥,我變成怪物了!”


    八、晝夜


    岩生倒在竹榻上吞雲吐霧,冷不丁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嚇得他一哆嗦。


    “誰?”他憋出了一個字,身子往牆上靠了靠,死死盯著門口——山腳下這片墳場向來偏僻,除了幾個守墓人罕見人跡,如今天剛放亮,哪裏來的敲門聲?


    “岩生大叔,怎麽啦?”被他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門外傳來了女子脆生生地回答,“是我,縹碧啊!”


    一邊說,一邊繞到了窗旁探頭看進來,詫異:“怎麽啦?”


    “縹碧啊?”看到窗間烏溜溜的眼睛,岩生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裏的藥粉,掙紮著下榻來開門,“大清早的就來了?”


    “嗯,昨夜是七月半,我守著北片。不知怎地,感覺這一片好像有點不對勁,所以天一亮就過來看看。”滿頭銀飾晃著,縹碧一步跨了進來,手裏的一枝青竹上尚自滴著露水,顯然是剛折下來的。


    “岩生大叔,沒什麽事吧?”縹碧在房內看了看,問。


    “我沒事。”岩生鬆了口氣,想了想昨夜反常的事,不知如何說起,隻問,“你覺得哪裏不對?”


    “說不出來。”縹碧手裏的竹枝輕輕晃著,搖落一滴露水,她的眼神有些凝重,望著棚外墳地上妖豔的紅花,“昨夜日落的時候,我在那邊望過來,似乎覺得你這一片地上的曼珠沙華開得分外…奇怪。”


    “奇怪?”岩生喃喃反問了一句。


    “嗯。特別的紅,一眼望去——就像地底下有什麽要出來一樣。”縹碧低聲道,手指握緊了那枝青竹,眼色有點異樣,“我一夜都不放心,所以大清早過來。”


    岩生鬆了口氣。有縹碧在,他就不怕什麽了——要知道,這位十八歲的少女可不是普通教民,而是前任侍月神女!


    縹碧姑娘在年幼時便和神澈一起,被昀息祭司收入月宮封為神女。後來祭司在兩人中選了神澈當新任教主,於是,縹碧依然當著有名無實的神女。幸虧她天性開朗,也未因此傷心多久,隻是寄情於術法修習,幹脆不再過問教中事務。


    十年前,天籟教主登上玉座,昀息祭司失蹤,新教主大權獨攬。


    神澈被廢黜,打入水底幽獄。而一直被閑置的縹碧也被殃及,被褫奪了神女的頭銜逐出月宮,貶斥到靈鷲山腳下做了看墓人。雖然曆經波折,但那時候還是個孩子的她照樣隨遇而安,在墓地旁結廬而居,和同樣被放逐的扶南做了鄰居——在一群白發老朽的看墓人裏,十幾歲的縹碧是如此的年輕鮮活,充滿了朝氣,令所有人都喜愛。


    在她的影響下,連本來孤僻桀驁的扶南公子都漸漸變得平易,不再自暴自棄。


    雖然兩人居住在墳場的兩端,但每日清早,縹碧都從東片跑過來,和他一起在桫欏樹下練習劍法和術法,久而久之,在外人看來倒是成了一對神仙眷侶。


    縹碧沿著足跡前行。


    那足印,是從地底一座墓裏冒出來的,一直向著扶南的竹林精舍過去——然後,又從精舍裏折返,直奔月宮。


    扶南居住的精舍附近的竹林裏,籠罩著淡淡的邪氣!


    縹碧在竹林外放緩了腳步,手中竹枝輕輕下垂點著地麵,側頭細細審視——這裏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寧靜而又美麗,雖然緊鄰著墳場,卻宛如世外桃源。清晨,竹舍裏升起一股嫋嫋炊煙,是扶南如往日一般開始弄每日的早餐了。


    然而再細細一看,便知不對:淩亂的足印從墳場直奔而來,繞樹一匝入門而去。那兩棵枝繁葉茂的神木桫欏,原本是她和扶南對練劍術的所在,一夜之間居然隻留下光禿禿的樹幹!


    清晨的竹枝上凝聚著晶瑩的露水,然而她沾了一顆放入口中一嚐,瞬間便變了臉色。


    這降自昨夜的露水上,赫然染了濃烈的邪氣!


    縹碧看著精舍,裏頭寂無人聲。試探地喚了兩聲牙牙,隻聽“嘎”的一聲,一道黑影從房內飛出,踉蹌落到她肩上,親熱地蹭著她的腮,顯然已和她熟稔非常。


    “牙牙,你的翅膀怎麽了?”看到烏鴉拖著的左翅,縹碧驚問。


    牙牙聞聲撲扇了一下翅膀,黑豆似的眼睛一轉,滴溜溜望向竹舍內,爪子一收,露出了警戒的意味——那邪魔在屋裏?那麽扶南豈不是…


    那一瞬間縹碧臉色蒼白,心騰地一跳,來不及多想,點足一掠,直撲精舍而去。青影晃動,竹枝如利劍般地將竹門洞穿,轟然響聲中她已然站在了室內。一進門,她就看到門邊的銅鏡碎了一地,血色橫溢,映照出支離破碎的影子。


    碎鏡之上,赫然飄著一片人皮!


    那是被整張割下的人的手掌肌膚,雪白纖細的手心裏繪著一朵血紅的曼珠沙華,在滿地碎裂的鏡片中猙獰怒放。


    “啊!”在她破門而入的瞬間,一個細細的聲音尖叫起來。


    滿地的銅鏡碎片中,她瞥見了一張陌生的慘白的臉,躲在牆角對著她尖叫。


    好濃的邪氣!


    “誰?”想也不想,全身都處於極度戒備狀態的她霍然回身,手指一彈,青竹唰的一聲刺向聲音來處——那是拜月教殘月半像手法。雖然被逐出教派,但這十年來她每日和扶南一起修習,融合了教中術法和沉沙穀的劍法,早已練出了另一種絕技。


    竹枝瞬間彈出,帶著刺破一切魔障的淩厲殺意。


    “住手!”忽然有人厲喝一聲,白影閃動,於千鈞一發之際趕到。一手拉過牆角那個少女,隨即一劍刺出。迫人劍氣襲來,竟硬生生逼得她退了三步。


    “奪”,那支竹枝被劍氣一逼,失了準頭,擦著那個少女頰邊掠過,釘在壁上,末梢尤自顫抖不已。


    “伊,住手。”白衣人一劍逼開了她,低喝,“沒事的,別亂來。”


    “扶南!你沒事?”看到趕來的正是扶南,她長長鬆了口氣,提著的心放回了腔子裏,臉上血色恢複,“那就好,那就好…嚇了我一跳。”


    “我沒事。”扶南一邊說,一邊將手上的少女放回竹榻上,“你嚇壞阿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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