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的水光透入密室,在這昏暗的光裏,隻有滿室森然豎立的白骨,跟隨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輕盈跳躍。


    那個白衣的同伴依然隻是坐在那裏看著她,用一隻獨眼微笑著,不說話。


    “嬰,你怎麽不跳?”她跳的累了,轉頭問,擦著額上冒出的細密汗珠,看著陰暗密室角落裏坐著的同伴,“接下去的我不會啦,你不教我麽?”


    在她停下的刹那,跟在她身後的無數白骨陡然停滯,然後劈裏啪啦散落了一地。


    那個女童依然隻是靜坐著,微笑,不說話。


    “好了,我餓了。”她終於不再跳躍,向著女童坐的地方走過去,伸出手來,“嬰,我要吃蘑菇。”


    白衣的同伴粲然一笑,無言地抬起了手,捧出一支晶瑩潔白的東西。


    那並不是什麽蘑菇,而是一支九葉的靈芝,在黯淡的室內發出瑩白的光,靈氣逼人。


    “真是奇怪,這是哪裏來的?是你坐的地方會長蘑菇,還是你身上會長蘑菇?”如平日一般,那隻白色的“蘑菇”一入口就化成了甘美的汁液。肚子立刻不餓了,她卻是忍不住滿懷的好奇,問那個自從出現以來就總是喜歡坐在那個角落裏的同伴。


    這幾年來每隔一兩天,當她覺得饑餓的時候,嬰總能變出一隻蘑菇來。


    也正是因為嬰,她被關了五年,卻不至於餓死。


    嬰對著她微微一笑,獨眼裏閃出一種神秘的表情,忽然站了起來,往前跳了一步。


    她隻有一條腿。


    寬大的白色法衣垂落下來,罩住了她單薄的身子。嬰單足跳了一步,回過頭看著她,微笑,用目光邀請她,她便興高采烈地跟著跳了起來。


    吃過了蘑菇,她陡然覺得身體又輕了幾分,跳動的時候分外靈活。跟隨著嬰的步伐,她不停的跳著,記著繁複的步法。


    “十七樓!”在嬰停下腳步的刹那,她高興地大叫一聲,“我學會了!”


    隨著她的歡呼,那些白骨紛紛委地,重新沉默地支離破碎。


    嬰對她笑了笑,單腳跳回了那個角落,重新坐下。


    “嬰,你總是坐在那裏。”她有些好奇地湊過去,把手貼在那一麵石壁上,“那天我餓得要昏過去了,在那裏胡言亂語,結果隱隱約約中,就看到你從這麵牆上浮了出來。”


    頓了頓,她有些遲疑地按著那麵牆:“那一邊,是什麽呢?你從哪裏來?”


    每一麵牆壁上都鑲嵌著一麵鏡子,她把頭湊過去,努力的看著。


    然而,外麵隻是一片模糊的深藍,隱約看到有巨大的白石散落水底。


    但就在這一刹那,整個密室忽然劇烈地震了一下!


    那個震動是從上至下而來的,伴隨著低沉的轟隆聲,仿佛聖湖水域中落下了一個霹靂,驚得湖水中的惡靈紛紛遊走,驚得室內散落的白骨齊齊跳了一跳。


    她詫然抬頭,忽然間眼睛被光刺痛,一瞬間近乎全盲。


    密室開了!密室竟然再度開了!


    她驚喜萬分,向著頭頂的白光伸出手去——終於、終於有人來放她出去了?祭司大人不生她的氣了,覺得可以放她出來了麽?那麽,她可以出去重新和扶南、縹碧他們在一起了?


    她對著白光狂喜地伸出手,嘶啞地招呼著,然而,沒有人拉她出去。


    那道白光隻是閃了一下,隨即消失。


    有什麽東西被扔了下來,發出金屬刺耳的摩擦聲,轟隆隆的低響中,頭頂的密室之門隨即再度闔起,隔斷了一切。


    她還停留在短暫見光導致的失明中,手無措地伸著,臉上狂喜的表情漸漸凝滯。


    難道…關了五年不夠,還要再把她關下去麽?


    她開始抽泣起來,淚水尚未流下,卻感覺有什麽東西正一滴一滴的落到她臉上,溫熱而濕潤——那是不是淚…是血!是誰?是誰的血滴落在她臉上?


    她詫然抬頭。


    幽暗的藍色水波中,垂落一條巨大的金索,金索上貫穿了一個人。


    不,應該說是貫穿著一個人的殘骸。


    那個人應該就是在剛才被扔下聖湖水牢的,扔下來的時候已然死去。似乎是在落入水中時就被湖中的惡靈們群起噬咬,全身血肉模糊,露出了白森森的骨架,被貫穿胸臆的金索係著,扔入了水底的紅蓮幽獄。


    真可憐啊…她輕輕歎了口氣,仰頭看著金索上的那具屍體,想把這個人解下來。


    然而,在她剛觸及那條金索的時候,忽然憑空就起了一串藍色的火!


    “啊!”一種猛烈的力量猝及不防地把她推開,她的後背重重靠到了牆上,幾乎喘不過氣來。嬰在刻不容緩的時候猛力推開了她,望著金索上那具殘骸,眼神竟有些驚慌,示意她不要再上前。


    “惡…惡魔。”第一次,她聽到了嬰的嘴裏吐出模糊的聲音,不由悚然。


    這是什麽意思?她想問,然而嬰的身形一頓,瞬間消失在牆角。


    怎麽回事?難道,這條金索上存在著封印?


    她詫異地上下打量,忍不住再度伸出手去。


    “別…別動!”忽然間,她聽到一個聲音模糊地說,“有血…血咒!”


    那個聲音近在耳邊,隨著滴落的血一起到達她的聽覺。她嚇得往後跳了一步,滿地的白骨也隨著她齊齊往後一躍。她抬頭望著金索上貫穿的那具骸骨,驚詫得說不出話來——怎麽可能?血肉都已經被惡靈啖盡,唯獨留下一具骨架,這個人怎麽還可能說出話來?


    “我…正在活過來。”那具殘骸發出了模糊的聲音,“你…別碰我。”


    她聽話地住手,退到一邊。


    那具骸骨不再說話,似在積累著力量。如雨般滴落的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在幽藍的水光裏,她看到金索上吊著的那具屍骸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白骨上重新生出了血肉,一寸寸的延展出完好的肌膚,碎裂的胸腔和腹腔都開始彌合,手足重新成形——短短的時間內,這具骷髏居然複生了!


    那該是什麽樣的力量啊…即便是教中至高無上的祭司昀息,也很難做到吧?


    她感歎地仰望著,看著逆轉生死的一幕。


    “呀!”在骷髏的麵容完全恢複時,她呆呆看了片刻,看到了對方額上的寶石額環,忽然尖聲大叫起來,嚇得滿地的白骨跟著一顫——


    “昀息大人!是你?怎麽會是你!”


    二、骷髏花


    昀息的神智隨著血肉的複生逐漸清晰。然而眼前晃動的,依然是墜落聖湖的那一瞬間,那個紅衣孩子眼裏的狂喜和惡毒,宛如魔的附身。


    真是愛極了那種眼神啊…


    在血咒擊穿他胸膛的那一瞬間吐了一口氣,他模糊地喃喃低語了一聲,露出一個奇異的微笑。附了血咒的金索如蛇一樣纏繞上他的軀體,釘住他的四肢。聖湖水底的幽獄轟然洞開,那個紅衣孩子尖叫著,猛然將他向著地獄推下去——


    “去死吧!昀息,去死吧!”


    那個妖物附身般的孩子冷冷的笑著,孩童的臉上有著成人的瘋狂。


    真是可愛呢——在墜落的那一刹那,他伸出手來,想抱住這個孩子,拉她同歸地底。記得百年前,也曾有一位祭司被幽閉在地底——那麽深的地方,沒有風,沒有光,如果能抱著這個小小的紅衣妖精沉睡在那裏,也是一種永恒的安眠吧。


    然而,在觸及她大紅裙角的瞬間,他還是鬆開了手。


    “昀息,去死吧!”尖利的叫聲在耳邊回蕩,他墜入了充溢著惡靈的湖中,一路被追逐著,向著水底沉去。在到達紅蓮幽獄時,出乎意料的是那裏居然還有一個人,正仰頭驚呼著看著他掉落。


    他的手足都被金索釘在密室透明的頂上,襯著幽藍變幻的水光,滿是血汙的白袍垂下來,羽翼般展開。宛如一隻受傷被困的巨大白鳥,有一種優雅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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