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喳喳的雪兒吃了一驚,看了這個哽咽的小道童一眼,不由也不說話了。她們雖然不曾去過長江以北淪陷於金兵之手的地方,但也聽說靖康之難後那邊的慘況:無數村鎮被焚燒,無數百姓被屠殺,一些地方幾百裏不見人煙,隻能聞到屍臭味。


    “你有一個好師父。”白螺歎了口氣,對靈寶道,“隻是這事卻有些麻煩——既然你們是道家,身上可有帶金丹之類的東西麽?”


    “有的,有的。”靈寶忙忙地回答,“寒羽湟、赤石脂、礬石、磁石、雲母…”


    “拿一點赤石脂來給我。”白螺低聲吩咐。


    “是!”等靈寶下去後,她又轉頭向雪兒:“去拿我包袱過來——順便關上門,拉下簾子,別驚動了船家。”


    “是。”雪兒迅速退了下去。


    白螺支開了兩人,迅速伸手進明幽岩胸口的衣襟裏去探了一探,臉色頓時大變——等她抽出手,整個手掌上都印染滿了暗紅色的血,帶著汙濁的腐臭和朱砂味,和那個木箱子裏沁出來的一模一樣!


    腐臭,殷紅,透著屍骨的氣息。


    “小姐,拿來了!”雪兒從外麵捧了包袱,探頭進來,“要哪種藥?”


    白螺連忙將明幽岩的衣襟重新蓋好,頭也不回地一伸手:“把我們出門前準備在路上吃的飯團拿兩個出來給我。”


    “啊?”雪兒愕然。


    “快給我!”白螺低叱,“再去看看靈寶怎麽還沒打水過來!”


    “好,好。”雪兒連忙點頭,摸了兩個用艾葉包著的黑糯米飯團放到小姐手掌心——小姐這般沉不住氣,可真是罕見!難道還真的對這個牛鼻子道士上心了麽?雖然這家夥是有一副不錯的皮囊,可是…


    她剛嘀咕著一轉身,忽地聽到前麵艙裏的靈寶又發出了一聲大叫!


    “這、這是怎麽回事?”他喊,“快…快來看看!”


    “這小廝,總是大驚小怪!燒個水也…”雪兒嘀咕著,有些不以為意。然而那聲音卻迅速地大了起來,仿佛被人揪著脖子,透出一股淒厲和恐懼:“救…救命!救——”


    在喊到第三聲的時候,隻聽砰的一聲,聲音戛然而止。


    雪兒臉色一變,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去,一邊大聲問:“怎麽了?”


    這艘船本來就不大,前後艙之間也不過數丈的距離,不過是一個轉身來回。從她聽到呼救聲到奔到,隻不過用了短短一彈指的時間——然而前艙燈影劇烈地搖晃,空空蕩蕩,卻已經沒有一個人!


    地上隻有一灘血跡和淩亂的掙紮痕跡,行李被打翻了一地,丹藥灑得到處都是。艙板上赫然有幾個血紅的掌印和拖曳的痕跡,顯然是靈寶被什麽東西纏住,倒著往後拖了幾步,他拚命掙紮卻還是無法反抗,短短片刻便消失了。


    “小姐…”雪兒這才覺得徹骨的寒意,失聲,“小姐!”


    白螺搶身而來,一眼看到艙裏的情況,顧不得說一句話,迅速將雪兒推到一邊,反手一掌劈在了虛空裏。隻聽喀喇一聲,那一隻放在角落裏的木箱子忽然震了一震,自動打了開來!那一瞬,邪氣洶湧而來,還來不及看到裏麵有什麽,一蓬汙血便飛濺出來,將整個船艙都籠罩在一片汙濁中。


    “小姐!”雪兒驚呼,“小心!”


    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雪亮的電光忽然掠來——那把白虹劍刺破迷霧,呼嘯而來,劍上有凜凜青色的鋒芒,劍芒所到之處邪氣紛紛退避,仿佛有靈性般地一轉,扇形展開的光幕護住了她們兩人。趁著這個空檔,白螺雙手一合,一道清風平地旋轉而起,將那一蓬血死死裹住,一滴也沒有濺出。


    “何方魔物!”雪兒清叱一聲,撲拉一聲躍在半空,雙翅瞬地展開,獻出了白鸚鵡的真身——打開的箱子裏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全身血紅。雪兒一把將那個東西抓了出來,尖尖利爪揚起,尖喙便要將對方眼珠啄食出來。


    “住手!”忽然間有人厲叱。


    雪兒一驚,聽出居然是明幽岩的聲音,利爪便頓住了。


    方才昏迷的人居然在此刻醒了過來。隨著他的喊聲,那把白虹劍飛速回旋,一下子將雪兒逼了開去。然而,就在雙方都停頓的短短片刻裏,隻聽哢嗒一聲,那個打開的木箱子又自動闔起,所有邪氣都迅速倒吸而入,絲毫不剩,隻留下地上那個血汙滿身的一團還在微微顫動。


    “靈…靈寶?”雪兒大吃一驚,鬆開了爪子。那一團血汙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上,蠕動著,發出斷續的微弱呻吟。仔細聽去,他嘴裏斷斷續續念的卻是什麽“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如律令”。


    “淨心神咒?”白螺愕然。


    ——在這樣危急關頭,居然還知道不停的念咒來護住最後一縷心脈,明幽岩倒是找了個機靈弟子。否則被那樣厲害的魔物吞噬,就算被救了回來隻怕也會失了魂魄。


    “怎麽回事?”雪兒收攏雙翅落回地上,變回了人形,確認了躺在地上的果然是片刻前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的小道士,不由滿腹不解——隻是短短片刻,怎麽就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這個小牛鼻子是怎麽了?


    她站在那裏左看看又看看,希望白螺或者明幽岩給出一個解釋,然而明幽岩隻是強自支撐著喝了一聲,便又倒了下去。那把白虹劍沒有立刻飛回他身邊,依舊在半空停著,劍尖顫巍巍地對準那一個闔上的木箱,鋒芒銳利,警惕萬分。


    有什麽東西在這裏頭。


    白螺走上前去看著那一隻木箱,雙眉緊蹙——果然,四麵封著的符已經被撕裂,那個紅酸枝木的箱子越發的血紅了,觸手濕潤,竟似乎有血從裏麵沁出來一樣!當她的手指按上去時,明顯地感覺到箱子還在不停地震動,仿佛裏麵有什麽在蠢蠢欲動,想要破壁而出。


    她手上默默凝聚起靈力,幾次用力,居然無法壓服。


    “搞什麽啊!到底…”雪兒扶起了地上的靈寶,用手巾擦幹淨了他臉上的血汙,喃喃。就在那一瞬間,她看到小姐手心裏忽然閃出了一道凜冽的光華——“啪”的一聲,白螺將一物反扣在木箱上,整個顫動的箱子立刻平靜了。


    “啊?”雪兒失聲,“小姐你…怎麽把花鏡都拿出來了?”


    “若非花鏡,其他都鎮不住這箱子裏的東西。”白螺低聲道,似也極疲倦。她將那麵小小的鏡子鏡麵朝下壓在箱子上,默默念動咒語,等裏麵的東西不再動彈,才支撐著站起身來,指了指地上的靈寶:“雪兒,拿一點雄黃,幫他擦洗一下。”


    “啊?”雪兒看著血汙滿身的靈寶,捏住了鼻子。


    白螺看了一眼她,似是洞穿了她的心思,“別嫌髒嫌臭,去,給他洗幹淨。”


    雪兒嘀咕:“話說男女授受不親…”


    白螺淡淡:“你不過是隻鸚鵡,別和人一樣學舌。”


    雪兒被搶白,氣了個掙,然而終歸還是無奈,隻能捏著鼻子伸出手將那個小道士提了起來,走到船頭,沒好氣地撲通往水裏噗通一浸。昏迷的人登時動了起來,嗆了水,連聲的叫:“鬼!救命…救…”


    “見你個大頭鬼啊!”雪兒沒好氣,給他腦袋上打了個爆栗子,手裏卻不停,接二連三地把他摁到了水裏又拉出。如此重複了五六次,刺鼻的腥味才淡了,隻是靈寶也被她折騰得有氣無力,癱軟在船頭叫都叫不出來。


    “好了。”雪兒伸出手,輕輕鬆鬆把他扔到甲板上。


    “你…你…”靈寶呻吟著,全身盡濕,掙紮著想爬起來,“殺人啊?”


    “真是不識好人心,剛從鬼門關裏回來一趟知不知道?還不喊一聲恩人好姐姐?”雪兒沒好氣地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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