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結界!這個密室的四麵,早已密布了強大的結界!


    強大到連外麵遊蕩的水中惡靈都無法進入,那麽,她更不可能出去。


    頭頂是深不見底的幽藍,能透下微弱的波光,讓她明白此刻置身於什麽樣的地方。許久許久,八歲的她終於緩緩坐倒在地,把頭埋在膝蓋上,肩膀一聳一聳,無聲無息地哭了出來。


    是紅蓮幽獄!這裏真的是聖湖底下的紅蓮幽獄!


    她…她真的被送到這個地方關起來了!


    祭司大人已然是不要她了,長老們也不曾為她求情半句,而父親在她三歲時就把她扔在了開滿曼珠沙華的墳地裏——她就像是一個破舊的玩偶一樣地,被一個接一個的人漠然的遺棄。到最後,被她最敬慕的人毫不在意地丟開。


    ——雖然那之前,她頭上還頂著“拜月教主”這樣顯赫的頭銜。


    祭司大人撫養了她五年,可自從他在羅浮試劍山莊裏擄回那個女孩後,就把心思全部放在了那個脾氣古怪的同齡孩子身上。他叫那個女孩“小葉子”,寵溺地給她一切她想要的東西——甚至是拜月教主的位置。


    但是那個孩子卻始終桀驁怪僻,時時刻刻和祭司大人作對。奇怪的是,祭司大人反而越發寵愛這個壞脾氣的孩子,卻對從小溫順聽話的自己不屑一顧。


    被褫奪了教主頭銜,貶到朱雀宮居住時,神澈在一邊遠遠看著那個紅衣娃娃,滿心難過——仿佛一個從小受寵的孩子忽然間被冷落。


    然而,還是一個孩子的她,卻沒有料到厄運來的如此之快。


    被廢了教主之位後,她甚至連朱雀宮都沒有呆多久,就直接被送到了這個位於聖湖水下的幽閉密室——那個被廢黜的教主們的流放地。


    那時候她還小,以為自己隻是無意中惹惱了祭司大人,要被罰麵壁。卻還不大明白,那,從來是有入無出的地方。


    三十七


    ——一直到她習慣了黑暗後,借著頭頂隱約的水光,看到了密室地麵上一堆堆慘白的骸骨,那是不知死去了多少年的女子們。每一具骷髏的身上,都披著燦爛華麗的孔雀金長袍,戴著寶貴的飾品:那,顯然都是廢黜後被幽禁在這裏的曆代教主。


    脫口的驚呼聲中,她才明白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那時候,她十三歲。


    那之後的日子是怎麽過來的呢?


    她已渾然忘記。


    她隻記得被關進來的第七天,她奄奄一息,饑餓折磨得她幾乎發狂。但是強烈的求生意誌讓她堅持了下來,不停對著虛空呼喊,祈求月神的保佑。


    果然,神袛回應了她的願望,派了嬰來到她身邊。嬰從牆壁裏走出,遞給她一支靈芝。


    她並沒有死去,也沒有發瘋。她安靜地在水下長大,猶如一朵蓮花在幽靜的水下緩緩盛開。每日裏,她都仰望著密室上空幽藍色的水光發呆,看著那光線由弱變強,再由強變弱——便知道又是一天過去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如今,已經是五年過去了。


    在這個水底密室中,時光是停止的,唯一無聲無息成長著的、隻有她的身體。


    她在石壁上刻錄著自己成長的痕跡。


    完成了每日必備的腳步丈量工作後,她貼牆站著,手指按過頭頂,用指甲在腦後的石壁上刻下淺淺一道痕跡——比了一下,居然比去年刻下的那條高了兩寸。


    她在黑暗中笑了起來,搖了搖腦袋,臉上有旁人看不到的得意表情。


    “嬰,你看,我又長高了!”她歡喜地對那個唯一的同伴說,完全忘了其實無論她長得多高都沒有任何意義,“即便是隻吃蘑菇,我還是能長那麽高!我想就算縹碧她在外麵,也沒我長得快呢。”


    毫不例外的,那個沉默的同伴沒有回答,隻是抬起眼睛,安靜地望著她笑。


    “嬰,你對我說句話呀!”她有些氣惱地說。


    然而,那個白衣同伴還是照舊坐在角落裏,長發垂下來遮了半邊臉,安靜地對她笑笑。


    “我想,你一定是個啞巴。”她沮喪地下了一個得出過千百遍的結論。短暫的沮喪後,她又雀躍起來,看著地上擺好的方格子,提議,“嬰,今天,我們一起來玩跳房子吧!”


    幽藍的水光從頭頂透下來,隱隱約約照亮了室內。


    那縱橫擺在石室地麵上布置成一格格的,居然是一根根慘白的人骨!


    把曆任拜月教主的屍骨拆開,擺成格子,她卻是絲毫不懼怕,快樂地在白骨中蹦跳起來,伶俐地用單足躍過一根又一根森森白骨——那,是她被關入水底後學會的不多幾個遊戲之一,如今卻成了貧乏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她越跳越快,笑得很開心。


    隨著她加快的身形,密室內起了小小的旋風,一陣輕微的聲音後,那些地上散落的白骨居然一根根立了起來!


    “咯咯…好,大家一起來跳吧!”她拍手笑,腳下越發跳的靈活。一根根白骨豎立著,一端著地,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喀喇喀喇地跟隨在她身後,跳了起來!


    幽藍色的水光透入密室,在這昏暗的光裏,隻有滿室森然豎立的白骨,跟隨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輕盈跳躍。


    那個白衣的同伴依然隻是坐在那裏看著她,用一隻獨眼微笑著,不說話。


    “嬰,你怎麽不跳?”她跳的累了,轉頭問,擦著額上冒出的細密汗珠,看著陰暗密室角落裏坐著的同伴,“接下去的我不會啦,你不教我麽?”


    在她停下的刹那,跟在她身後的無數白骨陡然停滯,然後劈裏啪啦散落了一地。


    那個女童依然隻是靜坐著,微笑,不說話。


    “好了,我餓了。”她終於不再跳躍,向著女童坐的地方走過去,伸出手來,“嬰,我要吃蘑菇。”


    白衣的同伴粲然一笑,無言地抬起了手,捧出一支晶瑩潔白的東西。


    那並不是什麽蘑菇,而是一支九葉的靈芝,在黯淡的室內發出瑩白的光,靈氣逼人。


    “真是奇怪,這是哪裏來的?是你坐的地方會長蘑菇,還是你身上會長蘑菇?”如平日一般,那隻白色的“蘑菇”一入口就化成了甘美的汁液。肚子立刻不餓了,她卻是忍不住滿懷的好奇,問那個自從出現以來就總是喜歡坐在那個角落裏的同伴。


    三十八


    這幾年來每隔一兩天,當她覺得饑餓的時候,嬰總能變出一隻蘑菇來。


    也正是因為嬰,她被關了五年,卻不至於餓死。


    嬰對著她微微一笑,獨眼裏閃出一種神秘的表情,忽然站了起來,往前跳了一步。


    她隻有一條腿。


    寬大的白色法衣垂落下來,罩住了她單薄的身子。嬰單足跳了一步,回過頭看著她,微笑,用目光邀請她,她便興高采烈地跟著跳了起來。


    吃過了蘑菇,她陡然覺得身體又輕了幾分,跳動的時候分外靈活。跟隨著嬰的步伐,她不停的跳著,記著繁複的步法。


    “十七樓!”在嬰停下腳步的刹那,她高興地大叫一聲,“我學會了!”


    隨著她的歡呼,那些白骨紛紛委地,重新沉默地支離破碎。


    嬰對她笑了笑,單腳跳回了那個角落,重新坐下。


    “嬰,你總是坐在那裏。”她有些好奇地湊過去,把手貼在那一麵石壁上,“那天我餓得要昏過去了,在那裏胡言亂語,結果隱隱約約中,就看到你從這麵牆上浮了出來。”


    頓了頓,她有些遲疑地按著那麵牆:“那一邊,是什麽呢?你從哪裏來?”


    每一麵牆壁上都鑲嵌著一麵鏡子,她把頭湊過去,努力的看著。


    然而,外麵隻是一片模糊的深藍,隱約看到有巨大的白石散落水底。


    但就在這一刹那,整個密室忽然劇烈地震了一下!


    那個震動是從上至下而來的,伴隨著低沉的轟隆聲,仿佛聖湖水域中落下了一個霹靂,驚得湖水中的惡靈紛紛遊走,驚得室內散落的白骨齊齊跳了一跳。


    她詫然抬頭,忽然間眼睛被光刺痛,一瞬間近乎全盲。


    密室開了!密室竟然再度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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