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出發之前曾經說過,打開迦樓羅上命輪的封印,隻需要十二名術士足矣,接下來的事情必須看破軍本身的意願。”巫彭低聲,看著漸漸熄滅的火焰,“而剩下的九名術士,有更重要的任務。”


    “什麽任務?”星槎聖女有些詫異,這一點,元老院竟是從未對她提起過。


    “這是兵家之事,聖女就不必過問了。”巫彭淡淡道,忽然間咦抬手,一道銀色的光從他的戰車上呼嘯升起,高高地刺入夜空,一閃即滅。


    星槎聖女抬頭看去:“這是…”


    “我是在召喚一支看不見的軍隊。”巫彭低聲,眼神肅穆,“那是一個中州人人——但隻此一人,已經能消滅十萬大軍!”


    黑夜裏,空寂大營一片寂靜,隻有崗哨上的兩個空桑士兵還在打著哈欠。三月初的西荒還是很冷,他們隻能不停地交替跺腳,一邊將手攏在火把上取暖,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的…這麽大冷天,又輪到我們值夜!二隊那邊的人怎麽都沒安排這苦差事?”


    “別提了,我們隊長原本是白帥軍中出來的,以前得勢,據說還要被調入帝都驍騎軍呢。現在白帥忽然下野歸隱了,沒了上頭的提攜,我們不被擠兌才怪呢。”另一個同伴低聲,“據說袁梓將軍是和新任的駿音元帥是同族…”


    剛說到這裏,忽然間一陣風吹過耳際,帶來類似嗚咽的聲音,令兩人打了個寒顫。


    “啥聲音?”其中膽小的一個喃喃,“像在哭一樣!”


    “鬼哭唄。聽說這座山很陰呢,”令一個膽大點的士兵大大咧咧,道,“山裏有九重地宮,裏頭曾經死過上萬的人,都是被冰族人殺的!”


    “這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九百年前光華皇帝就來這裏做過一場法事,把所有的冤魂惡靈都度化了!”另一個膽小的連忙辟謠,“如今這裏幹幹淨淨,我壓根就沒看過什麽和死人有關的東西。”


    “嘿,見識少了吧?山腳那個古墓沒聽說過吧?”同伴冷笑起來,“聽說那也是個很邪門的地方呢。”


    “那是個墓麽?”士兵愣了一下,“我倒是聽說當地牧民都把那兒當做聖地朝拜,供著一個什麽女仙——你也知道,大漠裏的牧民到處都有膜拜的對象。”


    “噓…那可不是什麽女仙。跟你說,我前幾天偷偷地去那個墓看過,居然發現了沙子裏埋著一塊碑!”那個膽大的士兵看了一眼黑夜裏黑沉沉的山腳下,壓低了聲音,道,“你知道麽?碑文的落款,竟然是光華皇帝!”


    “光華皇帝?!”同伴吃驚,“那墓裏…埋的又是誰?”


    “先代空桑女劍聖,慕湮。”


    “慕湮?”同伴皺眉,“沒聽過。牧民傳說裏的女仙難道是她?”


    “那塊碑上是這樣寫的,估計也是很有來頭的吧?”那個士兵道,“可惜我圍著那座墓繞了一圈,也沒發現有什麽地方可以爬進去。這座墓被徹底封死了,連一條縫隙也沒有。”


    “你想幹什麽?”同伴駭然,“盜墓可是殺頭的罪!”


    “嘿,誰還在意這個破墓!我隻是好奇罷了…”那個士兵連忙扯開話題,忽然愣了一下,脫口,“看那邊…是什麽東西在閃?”


    “什麽?”同伴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空寂之山已經是雲荒大陸的西部屏障,然而,比空寂之山更西的還有一個地方:狷之原,據說是猛獸魔物雲集之地,光華皇帝建起了綿延千裏的迷牆,將此地和雲荒大陸隔開,以防魔物入侵。


    自從王朝開始以來九百年,據說從沒有一個活物能穿過這道牆。


    然而此刻,黑暗裏隻看到迷牆後閃過一道金色的光,光裏映照出一個巨大的東西,仿佛是匍匐在大漠裏的一隻鳥。光線裏,還影影綽綽看到無數的東西在移動,一排排地從大海裏升上來,一望無際,如同巨大的鯨魚列隊遊動。


    “這…”士兵擦了擦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這是什麽?”


    那道光一閃即逝,夜又黑沉沉地什麽都看不見了。


    “西海裏有什麽東西浮上來,你看到了嗎?”他愕然回頭,詢問身邊的另一個同伴——然而奇怪的是風燈下空空蕩蕩,赫然已經不見了那個人。


    “喂,喂!死家夥,去哪裏了?”他吃驚地四顧,往外走了幾步,忽然發現同伴的佩刀掉落在地上。那刀已拔出了一半,人卻不見了蹤影——他臉色變得蒼白,驚惶不定地四顧,有些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敲響示警的金柝。


    夜色深濃。那一瞬,又有一陣冷風吹過,帶來一絲奇詭的聲音。


    這是什麽聲音?不會…不會是那個古墓裏有什麽東西爬出來了吧?還是空寂之山上的亡靈?那個大膽的士兵也不由得心寒,顧不得敲擊金柝,拔腳就往營裏跑。忽然間,夜裏又是一道風吹過,風裏有寒光微微一閃。


    “唰”地一刀,一手捂住了士兵的嘴,另一隻手迅速斷喉,黑暗裏的人從背後襲殺了崗哨上的人,將屍體迅速無聲放倒,拖入了暗影裏。


    “原來雲荒大地上的空桑軍隊如此不堪一擊。”一個聲音低低冷笑,“在西海上和白帥搏殺了那麽多年,我還以為空桑的軍隊個個都是像他那樣的鐵漢呢。”


    從夜裏悄然浮現出一張臉,映照在明滅不定的風燈下。淡金色的頭發,輪廓深刻的五官,完全是西海上冰族人的外貌——而在他身後,無聲無息地跟著幾十位黑衣勁裝的同族,每一個人眼神都狠戾如狼。


    這一隊人,正是一個月前出現在北越郡九裏亭的冰族刺客們。


    “最近白帥請辭,軍隊裏人心不定,難免不如從前。”一個人在他身後走出來,黑發黑眸,卻是中州人的貴公子模樣,在一群冰族人裏鶴立雞群,他俯視著沉睡中的軍營,“空寂大營是雲荒四大營之一,扼守西方門戶,屯兵十萬,領兵的袁梓將軍久經沙場,麾下戰士也是善戰精英,牧原少將絕不可掉以輕心。”


    “我知道。空寂大營是軍事重鎮,所以元老院在完成任務後並沒有令我們即時返回西海,而是直接奔襲此處。”牧原少將道,從崗哨上俯視著黑沉沉的西方盡頭——忽然間,一道銀色的光從狷之原上升起,劃破了黑夜!


    那道光隻是短短一瞬,卻照亮了大漠,那一刻,慕容雋清晰地看到鐵甲從海底升起,無聲無息地密密湧上大漠,簇擁著一架巨大的金色機械。


    “看到了麽?看到了麽!”牧原少將的眼神陡然亮了,指著西方,“是巫彭元帥!他們已經到了,東歸行動已經開始!”


    “…”親眼看到滄流軍隊踏上雲荒的土地,慕容雋隻覺得心猛然緊了一下,幾乎無法呼吸——是的,是的!這一切終於開始了!


    異族入侵,天下動蕩。太平的日子不過千年,這片大地便要再度風雨飄搖——空桑人的王朝要崩潰了,新的秩序即將建立。隻有在這樣的亂世裏,他才有機會尋到機會,重新獲得博弈的機會吧?才能重新讓在雲荒的中州人改變自己的命運和地位!


    可是…這一切,都是要以血流漂杵屍骨成山作為代價。


    在那些已經死去的人中,也包括了堇然。


    “巫彭大人今夜已經帶兵登陸狷之原了,我們得抓緊。”耳邊傳來牧原少將的聲音,一物被放入了慕容雋的手心:“慕容公子,看你的了。”


    那是一個鋼製的小筒,一端有精密的開口。慕容雋的右手顫抖了一下,幾乎接不住。他的手上還綁著繃帶,似乎那個傷口永遠好不了一樣——他凝視著放入掌心的東西,眼神複雜地變化,嘴角微微一動,忽地道:“非得這麽做麽?”


    “還有別的方法嗎?我們才十幾個人,怎能對抗這十萬軍隊?”牧原少將第一次看到這個人露出猶豫的表情,“慕容公子,你是這裏最熟悉空寂大營的人,不會是到了現在開始猶豫了吧?刺殺白墨宸這樣的大功都已經立下,我們很快就會奪回這個天下——到時候,元老院絕不會忘記對你的承諾。”


    元老院的承諾——那一刻,慕容雋微微一震,手指不露痕跡地探入懷中,觸及了秘藏的那一卷金黃色的帛,上麵的文字他幾乎倒背如流。


    “從複國之日起,帝國將對中州人一視同仁。即刻廢除十二律,開放慕士塔格至天闕一線的驛站,通商道航道,建自由港與自治領。封爾為王,世襲罔替。免卿九死,子孫三死——立此為證,若有違者,破軍辟之。”


    誓約的下麵,是十個用鮮血畫成的符咒,是十巫對他的承諾——血咒裏的誓咒,對立約人的確具有絕對的約束力,否則所立的誓言必然反噬。然而,作為對等的代價,他也奉上了自己的血,立下了替冰族做馬前卒、奪取雲荒的誓言。


    如今白墨宸已死,他的諾言已經實現了大半,事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慕容雋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他將那件東西放進了懷裏,對著冰族人點點頭,道:“那我去了。”


    “慕容公子需小心。”牧原少將在後麵道,“要不要派幾個人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個人就行了。如果人多了,對方反而會起疑心,”慕容雋已經走入了黑夜,頭也不回,“你隻要幫我把這一路上的崗哨都拔掉就好——你也知道我手無縛雞之力,隨便一個士兵都能打倒我。”


    看著那個白衣貴公子獨自走入黑夜,牧原少將眼裏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色,似是佩服、又似鄙薄,歎了口氣,對左右的心腹低聲道:“這個中州人還真是一人能當十萬大軍啊,難怪元老院如此重用…隻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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