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小衙役大哭起來,害怕的全身發抖,“那個人是個魔鬼!一醒來,就把仵作給殺了!——不但殺了,而且還喝了他心口上的血!那人喝完就走了,一眨眼就沒影子了,快得誰都追不上!”


    —


    北越郡雪城的郊外,冷月高懸,墓地裏空無一人,隻有寒鴉的叫聲和簌簌的風聲。守陵人瑟縮著,漸漸打起了瞌睡,頭一頓一頓的。


    忽然間,所有寒鳥鳴蟲的聲音都停頓了,似乎空氣中驟然結了一層薄冰。


    反常的寂靜讓睡意朦朧的守陵人一下子清醒過來,探手出去抓住了身邊的短刀,同時將枕邊的朱砂罐子也摸了出來——在這墓地裏守了十幾年,他見慣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和盜墓賊搏鬥過,也和鬼魂打過照麵,軟的硬的都來過,心膽卻是壯碩。


    然而,守陵人剛探出頭去,就看到冷月下,一道白色的影子乘風而來,從墓園上掠過,輕飄飄地朝著前方飛去。


    月光明亮,他看的清楚:那是一個女子,在月下獨自禦風而行。


    “咦?”守陵人並不知道雪城剛發生的事情,隻是詫異——這個女人身上沒有絲毫邪氣,看上去竟不似妖物,然而冷冰冰的,卻也沒有人的氣息。


    他躲在暗處,看到那個女人從墓園上方掠過,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然而,仿佛是覺察到了什麽,她忽地朝著這邊看了一眼。那一瞬,守陵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張臉!半邊焦黑可怖,另外半邊卻美如天仙,一眼看去令人宛如墜入夢境。


    似乎是聽到了他急促的喘息聲,那個女人忽然頓住了腳,看了過來。她的眼神是飄忽的,沒有一絲熱度,空空蕩蕩,宛如從墓地裏出來的鬼魂。冷月下,能清楚地看到她半邊完好的臉上有一顆殷紅的痣,宛如一滴血。


    守陵人與那道視線相接,瞬地顫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一躲。然而耳邊風聲一動,那個女人的身形快如鬼魅,居然瞬間就到了他身邊!


    情急之下,他將手裏的朱砂罐子整個扔了過去,想用至陽之物鎮住這個可怖的厲鬼。然而一道淩厲的風瞬地撲麵而來,所有潑出去的朱砂沒有一顆落在她身上,盡數卷回。


    這一下守陵人知道遇到了極厲害的妖物,嚇得一個哆嗦,握緊了手裏短刀。然而手剛握上去,那把短刀居然齊刷刷居中折斷!


    那個女人麵無表情地伸出手來,扼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提起。另一隻手緩緩抬起,指尖劃過之處,心口裏有血沁出——她的眼神空洞,然而卻透出一種奇特的瘋狂,仿佛渴望嗜血的魔物,將唇湊了過來。


    “救、救命!”那一刻,守陵人掙紮著,用盡全力叫了起來,“有魔物!”


    “魔物”兩個字一入耳,那個女人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她的手原本已經刺向了守陵人的心口,貪婪地攫取著熱血,此刻也頓了下來。


    那一刻,女子抬起頭來,臉上那種嗜血的瘋狂漸漸退去,空洞的眼裏流露出一種悲哀的表情,猛然往後退了兩步,將手裏的獵物狠狠扔了出去!


    守陵人被甩在一塊墓碑上,全身折斷一樣疼痛,然而立刻跳起,頭也不回地奔逃。


    殷夜來站在冷月下的墓園裏,怔怔地看著四周,又低頭凝視著自己染血的雙手,一直恍惚的神智忽然出現了片刻的清醒——她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她又在追逐著什麽?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變成了一個魔物!和北越雪主那樣嗜血瘋狂的魔物!


    她跪倒在墓園裏,沉默片刻,漸漸全身發抖,捂住了臉。


    很多年了,她從未這樣哭過,無論是在貧苦多舛的少女時,還是在黑暗不見天日的秘密外室身份時,乃至在帝都大火的最後訣別時——從出生開始,她的人生就一直艱難,在黑暗裏度日如年,少見光明。原本以為早已什麽都能承受,卻不料還有這一日。


    ——還有這樣生不如死,非人非魔的時候!


    “蘭纈師父,堇然有辱師門,實在是無顏來泉下見師尊…”乘著神智清明的一瞬,她下定了決心,撿起守陵人扔在地上的斷刀,對著北方黃泉之路低聲,“弟子本性漸失,若不自行了斷,隻怕墜入魔道。請師父…原諒我。”


    刀尖對準了心髒.


    一陣風吹拂過墓園,所有的聲音又再一次停止了。刺入肌膚的刀尖驀然停頓,殷夜來雙手一鬆,錚然掉落。眉心的紅痣在那一刻放出淡淡的血色,令她的眼神重新變得恍惚。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蟄伏在她血脈深處的,還有另一個魂魄。


    正是那個冥冥中的召喚、引起了那個魂魄的共鳴,在最後的刹那給她半朽、殘廢的軀體注入了神奇的力量,令她一舉掙脫了北越雪主的牢籠,循聲狂奔至此。


    殷夜來站了起來,整個人仿佛一個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的傀儡,再度朝著某個方向而去。


    ——牽引著她的,是一個聽不見的聲音。


    那個聲音從遠方的荒漠裏傳來,穿透了無限時空,在耳邊不停地呼喚,帶著某種深深的渴望和期待,直接傳入了人的心底,蠱惑著人的心意——


    “為什麽還沒有來?師父?”


    “我已經等了你這許多年。”


    “這一世,你還是來的太晚…太晚了。”


    女子從墓園裏轉過身。冷月下,一襲白衣飄搖,朝著那個聲音的方向急奔而去,仿佛投向烈火的飛蛾。


    當冷月下的女子在墓園上折身而起的時候,大地和大海的交界處,一聲低低的歎息被吐出,在空蕩蕩的迦樓羅金翅鳥裏清晰地回蕩。


    “破軍大人,您醒了麽?”星槎聖女守候在台階下,此刻喜不自禁地脫口,“您…您能聽到我的祈禱了麽?請您睜開眼睛看看吧…我已經在這裏了!”


    當冷月下的女子在墓園上折身而起的時候,大地和大海的交界處,一聲低低的歎息被吐出,在空蕩蕩的迦樓羅金翅鳥裏清晰地回蕩。


    “破軍大人,您醒了麽?”星槎聖女守候在台階下,此刻喜不自禁地脫口,“您…您能聽到我的祈禱了麽?請您睜開眼睛看看吧…我已經在這裏了!”


    她抬起了頭,撩開麵紗,那一點殷紅色的痣在頰邊顯得分外刺目。


    每一日,她都在觀察這血之印記的變化——根據巫鹹大人所說,這一顆紅痣是慕湮女劍聖“六魄”所化,依附在這一世分身的身上。隨著時間的臨近,這一顆紅痣會不停的向著頭部移動,直到五月二十日那一夜,出現在她的眉心。


    到那一刻,她的前世今生將重疊;


    到那一刻,金座上的破軍也將睜開眼睛!


    九百年了,這個被封印的人還保持著二十多歲的年輕外貌,氣質冷峻,線條利落的側臉鐫刻著軍人特有的決斷。


    星槎聖女無法將自己的視線從這張臉上移開。


    這個人,是傳說中的“破軍”,是他們冰族至高無上的一代戰神——他曾經君臨天下,卻又被一個女人擊敗,從此,他在迦樓羅裏等待著那個封印了自己的先代空桑女劍聖,無論她的魂魄流轉了幾世,都不曾放棄。


    這種感情,實在是令在帝國長大的她難以理解。


    軍人,不都應該是鐵石一樣不動聲色的男人麽?他們天生是為了戰爭而生,為了榮譽而死,所謂對愛人的愛隻是小愛,終將會被更大的對族人對國家的愛所代替——就像是她的父親,為了民族和國家,甚至可以將唯一的女兒祭獻。


    可是,這個金座上的軍人,為什麽會有著如此的執念?


    她透過麵紗抬首看著沉睡中的破軍——是的,她竟然如此期待他的蘇醒,期待著他醒來第一眼看到自己的麵容!到時候,他的眼神,會是什麽樣的呢?


    這種隱隱的期待令她心髒加速跳動,竟似初戀的少女等待著情人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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