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白帥是忽然間病倒了麽?


    —


    直到一天一夜後,白墨宸才在去往帝都的馬車上醒來,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穆星北有一種錯覺:白帥的眼睛,居然從中州人的純黑色,變成了璀璨的暗金色!


    “穆先生?你…你怎麽在這裏?”昏迷的人醒了過來,撐起身體,吃驚地看著侍奉在麵前的青衣幕僚,隻覺得頭痛如裂,停頓了許久,才想起之前中斷的記憶,猛然站了起來,失聲,“糟了!滄流派來了刺客!我得回九裏亭那邊去——”


    穆星北愣了一下,片刻之間竟然無言以對。


    這…是怎麽回事?醒來的白帥,是完全記不得在大雪裏發生的滅門慘案了麽?還是說,目睹了這一切的隻是他身體裏的另一個身份,而他自己,卻如同睡了一場一樣,對發生的一切毫無覺察?


    青衣幕僚腦海裏迅速地轉過無數念頭,最終卻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如果是這樣,那就容易多了…


    “白帥,大娘和小弟小妹都…都已經死了。”穆星北眼裏含著淚,嘴裏說著悲痛無比的謊言,“他們…他們被那群冰夷殺了!屬下無能,隻來得及將您救出來。”


    “什麽?”白墨宸臉色瞬地慘白,身體一晃,如同心髒再度被刀刺穿,眼睛裏忽然湧現出了璀璨的暗金色,妖魔般閃耀。


    “真的?”他壓低了聲音問,艱澀無比,“都…都死了?”


    “白帥節哀。”穆星北低下頭,不敢再看那一雙眼睛。


    “啊啊啊啊——!”許久許久,大雪裏才傳來壓抑瘋狂的低呼,宛如一頭受傷的猛獸。白墨宸咬著牙,一掌擊在車上,整個車廂瞬間裂了開來!


    那一刻,穆星北又看到了那雙金色的瞳孔。那其中燃燒著憤怒、憎恨和不甘,如同熊熊的地獄烈焰。這地獄的火焰裏,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微笑的影子——是那個在大雪裏曾經和他說話的、力量如妖魔的影子。


    白帥,此刻和我說話的,到底是你,還是他?


    四、分崩離析


    當被大山簇擁的九裏亭發生著殘酷的一幕時,在大陸的另一端,另一個緇衣芒鞋從遙遠的西荒匆匆而來,正從息風郡的渡口下船。


    那個僧侶左手托缽,右手握著一串念珠,容貌莊嚴,雖然風塵仆仆,卻流露出一股潔淨剛健的氣息。手中那一串佛珠不知道是什麽材料製成,每一顆都有寸許大,似珍珠又似象牙。然而奇異的是既無珍珠的光澤、又無象牙的潔白,黯淡無光,顯得有些陰慘慘,和僧侶的風範格格不入。


    僧侶到來的時候正是深夜,渡口上沒有一個人,所以也沒有人發出一聲驚呼——因為冷月下水麵一道筆直的水箭劃過,這個僧侶、竟然是踏著波浪而來的!


    “該死,還要繼續往東麽?”他踏上渡口,皺了皺眉,低頭攤開了掌心。


    掌心裏那個金色的轉輪已經暗淡了,仿佛死去了一樣的寂靜——而不到十天之前,它還日夜發燙,無休止地轉動著,令他不得不離開空寂之山千裏迢迢趕來,星月兼程地穿過了整個雲荒。


    而三天前開始,掌心的命輪忽然沉寂了,再無動靜。


    不祥的預感籠罩了下來,僧侶站在渡口,不知接下來該去哪裏,隻能低頭將手握緊又攤開,努力想要感知到另外一端傳來的訊息——然而,卻什麽都沒有了。彼端隻是一片虛無,冰冷的,茫茫如白雪覆蓋的世界。


    孔雀明王站在渡口的冷月下,臉色漸漸有些異常起來。難道星主那邊,已經出了什麽不測?作為命輪的首領,星主一直隱藏於幕後,從不會輕易召集大家。而前段日子召喚的力度更是史無前例。


    難道,他這一路趕來,也是晚了嗎?那麽,龍呢?他此刻怎麽樣了?


    心神一亂,孔雀忽地感覺到法袍上有什麽東西微微開始跳躍,一顆接著一顆。他在一瞬間低下頭,看到了自己脖子裏的那一串佛珠已經開始自行跳躍,仿佛活了一樣的在空中舞動,一顆顆發出奇特的光芒來!


    一共六十一顆,每一顆佛珠的光芒裏,都隱約浮現了一張扭曲的臉,在拚命地嘶喊,掙紮,似乎要逃脫某一種禁錮,重新飛散到陽世裏。


    不好!那些怨靈,在此刻試圖要脫離他的控製闖出來麽?


    “須菩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須菩提,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來不及多想,孔雀立刻就地盤膝趺坐,開始念動真言,全力壓製那一群蠢蠢欲動的怨靈。


    他凝聚了全部精神力,念動咒語壓製著那些惡靈,完全顧不上頭頂鬥轉星移,時間一分分的流逝,不遠處的村落裏開始有人聲,村民們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黎明時分,有咿呀的舟楫搖動聲由遠而近,停靠在碼頭。


    “爺,這裏就是長山村了。”船家道,“村子那邊就是青木塬,連著南迦密林。”


    “就是這裏了!快靠邊,爺要下了!”包船的豪客握緊拳頭,揮了揮手,連聲道,“快點快點!動作那麽慢,想死啊?”


    “是是。”船家連忙將船靠上碼頭。


    還沒停穩,船上的人就跳了下來。然而沒想到木質的棧橋年久失修,他身手不靈便,本身又甚重,落下來時居然壓斷了一根半腐朽的木板,隻聽哢嚓一聲,半隻腳頓時陷了進去,半晌拔不出來。


    船家看著這個胖子一腳陷在渡頭拔不出的的樣子,在一旁忍俊不禁。


    “快過來幫忙!”豪客怒叱,“笑什麽笑?”


    “是是。”船家連忙收斂笑容,係了船跳下來。他跪在地上,用力撥開斷裂的木條,豪客這才將卡主的腳拔了出來,卻一個重心不穩跌坐在地,哎呦了一聲。


    船家忙問:“爺,您還好吧?”


    “沒事!這點小傷怎麽能難倒九爺我?”豪客嘴上說得強硬,看表情卻顯然甚是疼痛,齜牙咧嘴地抽著冷氣,嘀咕,“媽的,如果不是前段時間剛受了重傷,剛剛撿回一條命,老子堂堂空桑劍聖,哪裏會…哎呀!”


    他探手摸了摸胸腹之間,手縮回來時整個手掌都是殷紅的,嚇得旁邊的船家哎呀了一聲。


    “操,這傷口怎麽又裂開了!還說是姑射郡最好的大夫,綁個綁帶都那麽差勁!”豪客罵罵咧咧,卻也不當意,隻是將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抹掉了血跡就支撐著站了起來,從懷裏拿出一個錢袋子扔給一邊的人:“你替我去前麵村裏雇一輛馬車,我要繼續趕路。”


    船家看到他這樣的傷情,心裏暗自擔心,然而對方一路出手豪闊,看在金銖的份兒上他又不想損失了這筆生意,隻能陪著小心:“那麽,爺,準備接下來去哪裏?”


    “這個啊,我要去…”豪客遲疑了一下,將血手在衣襟上再度用力擦了擦,抬起手,朝著掌心看了過去,左看右看,半晌不答話。


    船家看他專注的樣子,暗自驚訝——為什麽要去哪裏要看手心來研究?難到手心裏還能開出花來不成?


    “唉…該死!這一會老子也不知道該去哪兒了。怎麽這個東西一到這裏就不靈光了?前幾天還在拚命催我指方向給我呢!”豪客看了半天,頹然垂下了手,長歎,“算了,反正也沒頭緒,你扶我去村子裏,找個地方喝個酒先!”


    船家有些猶豫:“但客官你身上的傷還沒好,怎麽能…”


    “不喝才好不了呢!少廢話!”豪客一聲嗬斥,“再不喝我就快死了知不知道?”


    “是,是…”船家再不敢頂嘴,連忙扶著他往前走,心裏嘀咕這家夥如此不愛惜身體,喝死了也活該。


    兩人剛從渡頭上下來,沒走幾步兩就停住了。那個豪客睜大了眼睛看著前麵,失聲:“怎麽這裏有個和尚!還不偏不倚坐在路中間?——真見鬼,怪不得老子一到這裏就如此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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