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在長安鎮外的官道上,林家父子依依惜別。


    “阿爹,我走了之後,您可要好生照顧自己。”林修年幼,修真之心再如何堅定,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阿爹,離開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心裏仍是翻起一股酸意,直衝眼眶。


    林齊心裏更是不舍,兒子才十歲都不到,讓他一個人出門,而且還是要去千裏之外,他如何能放心得下。可是窮苦人家便是如此,不想一生受人冷眼,那就得自己出去闖蕩。剛取回林修娘親的時候,林齊也是雄心勃勃的想去更大一點的城裏開間鋪子,可是林修的娘親卻不讓,說隻想一輩子呆在長安鎮。林齊不知道妻子當年的決定是對還是錯,但能娶到那位美人,能有林修這麽孝順的兒子,林齊覺得自己已經夠了。


    “你放心吧。”此刻,林齊是一臉的笑意,“哎呀,當年給你起名字的時候,你娘單單就喜歡這麽個‘修’字,現在想想,我家修兒說不定真是有修神仙的福氣呢,哈哈哈……”


    “別那麽多廢話,快點兒。”馬隊的人在一旁催促。


    “阿爹,我要是沒做成鍾南派的弟子,立馬就回來侍奉您,就算成了,一有時間,我也會回來的。”林修覺得自己眼眶裏那股酸勁兒越來越重。


    阿爹卻是把嘴一努,說道:“嗯,我家修兒一定能做那鍾南派的弟子。他們要是不讓,阿爹我,我,我就拿車軲轆把他們的眼睛給碾囉。”


    說完,父子是哈哈大笑。轉身上車之後,車隊隨即便沿著官道緩緩而前。林修終於還是落了淚。回頭看去,阿爹雙手撐著輪椅的身影顯得是如此孤獨。


    林修突然後悔了,他想起馬上就要入秋,天氣轉涼,阿爹的老毛病萬一又犯了該怎麽辦?入冬之後,水缸裏的水是要結冰的,阿爹自己做飯,肯定會給凍著。門前堆的那些柴火夠用嗎?自己這幾天為什麽不多背一些回來?要是真的做了鍾南派弟子,什麽時候才能再看到阿爹?


    就在林修滿臉淚痕,將要跳下車去,回到阿爹身邊的時候。一條白色的手帕忽然從旁邊遞了過來。


    車上除了林修和一堆貨物,邊上還坐著一個白皙俊朗,衣著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的年青男子。此人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把手帕遞到林修麵前後,他淡淡的笑道:“別讓你爹看到你落淚,不然,他會更難過的。”


    林修看了那人一眼,沒有去接手帕,而是伸手抹去眼眶裏的淚水,然後探出身子,衝著阿爹一邊揮手,一邊笑著喊:“阿爹您放心,修兒這次一定給您爭口氣回來。”


    遠處,同樣老淚縱橫的林齊聽到了兒子的話,他微微的抬起手,身子往前探著,想大聲喊,卻如何也喊不出來,隻哽咽著說:“誒,好,好……”


    “秋風瑟瑟晚年,古道夕陽漫漫,老馬磨前停停,剩我形影單單。”


    也不知道是誰寫的這首沒規沒據的無題詩,據說,晚年的詩聖李杜,就是在看完這首詩之後一命嗚呼的。


    比起李杜,林齊可是要好得多,他再窮再沒本事再窩囊,可至少有林修這麽個兒子。回到鎮上的時候,林齊想到自己兒子要做仙門弟子,那將來肯定是要比何家那胖子出息。不用再跟著自己吃苦,林齊也開始為林修感到高興。


    路上,一個相熟的人上來對林齊問道:“林老哥,你剛才把你家林修送上車,是要讓他去哪兒啊?”


    旁邊一個人符合道:“嗨,肯定是覺得他兒子沒臉在長安鎮上呆,給送到哪個親戚家裏去養吧。”


    “就是,就是。”又有人笑著說道。


    林齊本來不想跟這些人多說什麽,那些尖酸的言語要是衝著自己,林齊也就忍了,可這些人硬是一口一個林修怎麽怎麽樣,林齊頓時怒上心頭。


    “你們知道什麽。”林齊衝著那些人大喊起來,“我兒子林修那是要去鍾南山修仙,修仙,你們懂嗎?他以後可就跟上回來咱們長安鎮的那位仙人一樣。”


    “什麽?”聽到這話,街上的人全都一愣,接著,大家哄然大笑起來。


    有人指著林齊說道:“林老哥,我看你跟你兒子都瘋了吧,鍾南山?那是林修那種下作娃娃能去的地方?”


    “林修要是能去修仙,我家孩子就能找個山頭立派了。”


    “就是,上回那神仙把全鎮的孩子都看遍了,除了何家少爺,最後一個都沒瞧上,還林修?我看他肯定是要被人家從山上趕下來。”


    “用得著趕嗎,等他在山上見到了咱們何坤少爺,自己多半就沒臉再待了。”


    “也不一定啊,說不定林修這回還能在何坤少爺身上剽竊一回,給他當個斜眼的神仙,哈哈哈……”


    林齊氣得漲紅了臉,他拍著車軲轆,衝那些滿口惡語的人說道:“你們等著瞧,我兒子林修肯定能做那鍾南派的弟子,哼!”


    說完,林齊氣得是鋪子也不想回,直接回家了。


    再說官道上的林修。


    走出長安鎮很遠之後,林修仍舊十分掛念阿爹。他自小沒離開過長安鎮超過十裏,此時也終於透過車上的那扇窗戶,看到了長安鎮以外的景色。


    身旁的錦衣青年男子開口說道:“小弟弟,我之前聽到你跟你爹的說話,你好像是要去鍾南山,做鍾南派的弟子對嗎?”


    在長安鎮,林修從來沒見過像錦衣青年這般氣度非凡的人,可是這人舉手投足似乎又十分灑脫,不僅願意跟自己一起擠在這裝貨物的馬車上,也不介意周圍的灰塵雜草弄髒了他的衣服。林修記得曾院長以前跟他說的話,但也許是因為錦衣青年的氣度,也許是因為他剛才遞過來的手帕,聽到問話後,林修也就點了點頭。


    錦衣青年笑了笑,“我勸你還是不要抱什麽希望,鍾南派每三年才正式對外招收弟子,嗬,那些人比書院的學究還酸,不僅要看天資,還要考你琴棋書畫什麽的,總之是磨嘰得很。”


    說完之後,錦衣青年便看著林修。但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隻是“哦”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


    錦衣青年的話半點不假,鍾南派對門下弟子要求甚高是迪星修真界公認的。上次招收何坤,除了他老爹送去鍾南山的豐厚禮品,也主要是因為何坤的天資的確非常優異。


    上車之時,錦衣青年很快就看出林修的資質十分平庸,去了鍾南山,肯定也是白跑一趟。與其被人趕走,錦衣青年也願意先勸勸他。


    勸說無用之後,錦衣青年對這沉默寡言的少年卻似乎覺得是很有趣,就又問:“我說小弟弟,你怎麽就認死了那鍾南派?不說迪星,就是在齊國也有很多不錯的門派啊。你要是願意,我可以讓你直接進入齊國另一個修真門派,雖說名聲不至於鍾南派那麽響亮,但對你這樣的資質……”


    錦衣青年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最後隻是嗬嗬的笑了笑。


    林修一點也沒有在意錦衣青年最後想說又沒說的那句話,聽完之後便抬頭問道:“大哥哥,你難道是修真的高人?”


    錦衣青年繼續笑道:“我哪兒是什麽高人,不過剛才我說的話算數,你願不願意呀?”


    林修也笑著說道:“多謝,但我還是要去鍾南山。”


    錦衣青年無奈搖頭,“好吧,既然你如此看重去那裏修行,我就不勸你了,不過……”


    “大哥哥,我知道我沒有資質,但是我還是要去試一試。”林修打斷了錦衣青年的話,非常堅定的說道。


    “哦。”錦衣青年深深的看了林修幾眼,頓時察覺到眼前少年體內已經有了幾絲靈氣入體的痕跡,他不禁問道:“小弟弟,有人指點過你修煉吧?嗬嗬,我要是沒猜錯,你肯定已經在家練習吐納兩年有餘了,對嗎?”


    根據林修身上靈氣的痕跡,以及他的天資,錦衣青年如此判斷道。


    聽到這話,林修覺得這仿佛就像是在誇他一樣,雖然自己很清楚體內的靈氣多半是那支神筆相助,但他還是不禁笑了起來,嘴上卻說道:“大哥哥你看得真準,你的修為一定很高吧。”


    錦衣青年隻是微微一笑,又饒有興致的說:“小弟弟,你今年多大了?”


    “十歲,大哥哥,我叫林修。”


    “林修,好名字,我叫上官羽狐。”


    聽到錦衣青年的名字,林修不禁覺得這上官大哥哥還真就生著一張挺好看的狐狸臉。兩人漸漸的熟絡起來,交談的話語也是越來越多。


    上官羽狐後來也直言說道:“林修,你的天資的確不夠,現在去鍾南山多半是要被人家拒絕的,但如果你在家繼續修煉,爭取在十四歲之前凝氣成功的話,說不定還是有機會的,到時候實在不行的話,上官哥哥就親自出麵,保準讓鍾南派收了你做弟子。若是還不行,那,那上官哥哥就做你的師父,如何?”


    上官羽狐說得是氣勢十足,林修卻嘿嘿一笑,說:“多謝上官大哥哥,但我真的隻能去鍾南派。”


    若非十層夢境在自己身上,林修興許還真就願意做這上官羽狐的徒弟。


    上官羽狐是真心服了眼前這小子,他也不想深究原因,最後搖了搖頭,也不再繼續說這件事。


    林修轉而對上官羽狐說道:“上官哥哥,你跟鍾南派很熟嗎?”


    上官羽狐那張俊朗的臉上一陣沉寂,“不熟,但是我跟你一樣,是不得不去那個地方啊。”


    “是嗎?你也要去鍾南派?”


    “對啊。”上官羽狐歎了口氣,“這也真是奇了怪,你是想去那裏不一定去得了,我是不想進去卻偏偏要去。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啊。”


    這時,馬隊突然停了下來。林修抬眼一看,見外頭已經天黑了,心想車隊多半是打算在此休息。


    上官羽狐看了看窗外,然後坐直了身體,低聲道:“運貨的馬隊怎麽會停在這荒郊野嶺?哼,多半是遇到攔路搶劫的了。能在官道上打劫,這夥賊人膽子也夠大的。”


    林修一聽,頓時就把自己那個小包袱給抱緊了。裏麵有一些衣裳,還有十輛銀子,那可是阿爹攢了好幾年的血汗錢。


    “林修,別怕,今天上官哥哥就帶你做一回強盜。”說完,上官羽狐是深深的一笑。


    不等林修多問,車外立刻傳來一陣嘈雜之聲。被上官羽狐拽著下了馬車,林修立刻就看到十幾個壯漢手持刀斧,正凶神惡煞的攔在車隊前麵。


    帶頭的中年壯漢滿臉刀疤,正揪住馬隊的貨郎曆聲喝道:“把銀子銅錢都給老子拿出來。”


    那貨郎是哭喊不止,“哎呀大爺,我們都是做小買賣的,身上沒銀子,隻有這些貨啊。”


    “哈哈哈。”刀疤壯漢獰笑道:“銀子銅錢我要,你們這幾車貨連同這些馬老子也要。”


    “哈哈哈……”上官羽狐上前朗聲大笑起來。


    刀疤壯漢立刻鬆開手裏揪著的貨郎,揮刀指著上官羽狐喝道:“臭小子,你笑什麽?”


    上官羽狐說道:“你這強盜當得也太傻了,錢也要、貨也要,那你幹嘛不直接一通亂搶,然後再殺了這些貨郎,把他們搜刮幹淨不就行了嘛,廢話半天,你說你傻不傻?”


    刀疤壯漢拿刀背撓了撓腦袋,回頭看了幾眼自己的兄弟,嘀咕說:“娘的,好像也是啊。”


    趴在地上那些貨郎頓時哭爹哈娘的對上官飛狐說道:“我滴個親爺爺啊,你咋就說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話唷。”


    刀疤壯漢惡狠狠的踹了麵前貨郎一腳,然後提刀一揮:“兄弟們,把這些人都殺了!”說著,他手中長刀已經劈向了貨郎的脖子。


    就在此刻,林修看到上官羽狐袖中一道藍光湧出,三隻成年男子般大小的狐狸驟然奔向前方,在那夥強盜間來回快速竄動。轉眼之間,林修便看到十幾個強盜全都慘叫著橫躺在地上,他們身上四處裂開又深又長的口子,鮮血立刻就淌了一地。


    三隻靈光藍狐悄無聲息之間便回到了上官羽狐袖口之中。


    隨即,上官羽狐走到那些強盜中間,冷聲道:“你們這些賊人真是可惡,耽誤了我們去前麵鎮上休息,你們說說,這該要賠多少銀子啊?”


    接著,之前還凶狠無比的強盜們就都跪在上官羽狐麵前,哭喊道:“大爺饒命,我們身上值錢的就隻有這些兵器,您要是不信,我們兄弟都脫光了衣服給您看看就是。”


    上官羽狐回頭對林修撇了撇嘴,“這下咱們可就做不成這強盜了。”說完,他轉頭對眼前這些強盜低聲說:“滾。”


    等那些強盜跑遠了,林修不禁問道:“上官哥哥,你,你袖子裏真的有三隻狐狸?”


    上官羽狐笑了笑,“那是‘靈法幻物’,是……嗯,你以後就會知道的。”


    林修頓時覺得上官羽狐的修為定然是極高,要是阿爹知道自己跟這樣的高人同行去鍾南山,他老人家一定會非常放心。


    搭救了整個馬隊十幾條人命之後,上官羽狐卻發現,車隊裏的這些貨郎對自己反倒沒了什麽好臉色,看他的眼神也是非常古怪。


    回到馬車裏,他不禁對林修說道:“林修,你說馬隊裏這些人怪不怪,我明明救了他們,這些人非但沒有一句感謝,反倒還衝我擺臉色,嘶……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人心不古?”


    林修低頭想了一會兒,想開口,卻又猶豫了起來。上官羽狐頓時更加奇怪了,難道其間發生了什麽連自己也沒有注意到?


    “林修,你要是有話不跟上官哥哥說,我可是要不高興的。”


    林修憨厚的笑了笑,“上官哥哥,我怕我說錯了。”


    “沒事,你說吧,說錯了我幫你改。”上官羽狐坐正了身體。


    林修說道:“上官哥哥你雖然救了那些人一命,教訓了那夥強盜一頓,可你想想,貨郎們都是常年在這條路上走動的,那夥強盜吃了虧,回去了肯定就會記恨他們,如果下一次再讓貨郎們碰到這夥強盜,那恐怕就真的要沒命了。馬隊裏的人給你臉色看,可能就是抱怨你沒有把那些強盜給殺了。”


    聽完林修一席話,上官羽狐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正打算對林修這番提點配上一句“原來如此”,卻忽然把話咽了回去,然後重新開始打量眼前這個不到十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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