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州不愧有“天無三日晴”的雨城之美譽。[]


    唐酥來這裏三日,淅淅瀝瀝的小雨從來未曾斷絕,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重新翻洗一遍,那些汙濁的,罪惡的,全部潔淨。


    雨後必然會有陽光,生命也是如此。


    唐酥走在還有些濕漉漉的大街上,日光明亮,照得整個街道波光粼粼,她收掉了雨傘,來到街邊的蛋糕店裏,買了一袋泡芙。


    有的人生來愛甜,而有的人從小在蜜罐子裏泡大,不懂得幸福之為何物。


    出了蛋糕店,她繼續走,街道很舊,樓房低矮,這是一座小城。


    走不出幾步就能看到魚店,鹿州人愛吃魚,這是出了名的。


    坐上公交車,唐酥打開手機,手機連著關了一周,剛開機就有好幾十條信息橫出來,有陸眠的,也有助理的,更多是經紀人的消息:“你到底去哪了!氣死我是不是!這個時候給我鬧失蹤!你還想不想在圈子裏混下去啊!”


    “之前說要請假,不準,不準你就跑啊!有本事跑了就永遠別回來!”


    唐酥給經紀人發了一條信息:“對不起,現在真的回不來。”


    信息發了出去,唐酥下意識便要關機,就在這時候,又是一條信息橫了出來,是唐酥最怕的那個人的短息,隻有一條:“房子我賣了。”


    唐酥手指尖仿佛觸電一般,生疼。


    良久,她終於是回了一個:“好。”


    信息發送出去,屏幕黯淡下來,再也沒有亮過。


    段澤是個成熟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的時光,不似青春年少時候和夏驕陽在一起的那種驚心動魄,馬蹄飛揚。但他有那樣一種力量,讓她心安,隻因為他比她大很多,仿佛就該由了他無限製地溺愛她,就像寵著家裏的小女兒。哪怕就連那一句分手,隻要她提出來,他就應了,不糾纏,不吵鬧,甚至沒有半分責怪。


    她的心卻像空了很大一塊。


    療養院環境清幽,位於全年無汙染霧霾的鹿山腳下,空氣清新怡人。


    唐酥穿過明亮的走廊,路上有穿著藍色病號服的病人,由護士攙扶著,顫顫巍巍從她身邊走過去,隔著很遠,唐酥就聽到盡頭傳來的慘叫聲,一瞬間撕裂了她的心。


    她加快了步伐一路小跑,跑到夏驕陽病房裏,房間四麵的牆壁全部貼的是柔軟的泡料,正中間的病床上,幾個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用力按住了他,想將他的手和腳束縛在病床四角的皮革繩上。


    夏驕陽一米九的大個子,不是什麽人輕易就能製服的,他的身材雖然消瘦了很多,但好歹以前鍛煉出來的力量還在,好幾個醫生都被他弄傷了,他眼睛瞪得很大,滿眼都是血絲,流著鼻涕,宛如一頭發狂的野獸。(.無彈窗廣告)


    “求求你們!給我吃一點啊!”


    “我真的不行了,我會死的!”


    “我操你們的媽!滾蛋!都給老子滾!”


    他宛如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一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全然不複過往的意氣風發。


    唐酥心疼不已,護士將她攔在了門外:“現在病人神誌不清,進去會被誤傷,請在外麵等一等,這一陣過去了就好了。”


    唐酥哪裏等得下來,看著他此時痛苦的模樣,她難受極了。夏驕陽很怕疼的,當初因為感冒發燒去校醫院打個針,他都會抱著她大喊大叫跟殺豬似的,惹得護士小姐姐們偷笑不已。現在被強製戒毒,他看起來那樣的痛苦,慘叫聲翻來覆去地折磨著她的心。


    唐酥還是闖了進去,撲到夏驕陽的床邊,一把抱住了他:“我抱著你,就不疼了。”


    以前她也是這樣哄他的。


    “乖,別鬧啊,我抱著你就不疼了,不看,就像被蟲子咬一下。”


    果然夏驕陽把腦袋埋進她的胸口,用力蹭著,真不疼,就算護士把針收起來,他還是不肯把腦袋從她的胸口取出來,燥熱的夏天,蟬鳴叫囂著,少男少女臉頰緋紅,僻靜小巷的賓館裏,開了個房間,晦澀難懂的第一次,他們一直鬧到天黑,卻還是失敗了。


    夏驕陽在唐酥的懷裏漸漸安靜了下來,眼淚鼻涕混在一起,糟糕不堪,她絲毫沒有嫌棄他。


    他被那錐心刺骨的痛苦折磨得已經有些神誌不清,整個人蜷縮在她的懷裏瑟瑟發抖,嘴裏囫圇不清地說著,唐酥聽清了,他在念詩。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她怔住了,這首詩,當初語文老師按小組抽背的時候,夏驕陽總是背不過,唐酥就一遍遍在他耳邊念叨這首詩。


    “我不喜歡這詩。”夏驕陽咕噥說:“矯情。”


    “這詩寫得挺美的呀?”


    “美個屁,都已經分手了,肯定就沒感情了唄,既然沒感情了,還寫啥詩懷念啥呀!矯情勁兒。”夏驕陽大大咧咧地說道。


    “這又不是講愛情的詩,上課沒聽明白呀?還有我發現你腦子走直線運動,誰說分手就一定是沒感情了。”唐酥敲了敲他的腦袋:“想想梁祝,那都是外因導致的悲劇故事。”


    “內因決定事物的本質。”


    “喲,我跟你說語文,你跟我背政|治呐!可惜了,咱們學理科,不考政|治。”


    “哼,我要喜歡誰,就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我也不會分手!”


    “哎喲你這人…”


    當初在一起的畫麵一幀一幀浮現在腦海裏…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他流著眼淚,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句詩,因為身體極度的疼痛,聲音也不住地顫抖著:“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


    折騰了整整兩個月,夏驕陽的情況才開始一點一點好轉起來。


    整個人就像脫了一層皮似的,更加消瘦,走出去跟竹竿似的,唐酥每天變著花樣給他頓好吃的,當初老男人怎麽照顧她,她就怎麽照顧夏驕陽,總算把他養出了一點人樣兒。


    從戒毒療養院出來,唐酥帶他去了碧峰峽,上麵有個野生動物園,夏驕陽喜歡看熱鬧,也喜歡動物,她便帶他去看,買了票出來,兩個人乘坐觀光車往山上去,周圍老虎獅子趴在窗戶上,朝裏麵望,也有乘客拿著棍子將肉從鐵籠子邊戳出去喂食。


    夏驕陽臉上難得溢出了笑容,看得唐酥心裏暖意融融的,這個男孩,始終都是她的男孩…


    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是一片空曠?


    過了凶猛的動物區,有一段山路需要步行,裏麵都是溫和的小動物,下車的時候唐酥將自己的圍巾裹在了夏驕陽脖子上,這家夥現在身子矜貴著,可不能馬虎了,要著涼,那大病小病跟著就都來了。


    夏驕陽牽著她的手漫步在山間,他沉默了許多,從始至終,一直緊握著她的手。


    中途夏驕陽去了一趟廁所,唐酥就在前麵的園子裏逗弄小鹿,這個區域的動物是放養的,可以和遊客親密接觸。


    過了半晌沒等到夏驕陽,唐酥返回去找他,卻看見他從亭子的另一邊跑過來,一看到唐酥,整個人都像是要飛起來了一般,一陣風似的衝過來將她一把摟入懷中,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著,臉色慘白,聲音抖得可怕,抱得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以為你跑了!我他媽以為你跑了!”


    唐酥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眼圈都紅了,不住地念叨著:“我以為你跑了。”


    他怎麽會以為…她想走呢?


    下山的路上,夏驕陽再也不去上廁所,一直緊緊拉著她,寸步不離。


    “喂!你拿我當犯人呐!”唐酥笑著看向他。


    夏驕陽笑不出來,臉色繃得很緊。


    “我說你這人,怎麽現在成這樣啦?以前不是挺有自信嗎?”


    “唐酥,你看!”夏驕陽突然停下腳步,蹲下了身,唐酥好奇地也跟著彎腰。


    “呀!竹節蟲!”


    隻見一根牙線一般長度,形狀細長好像竹節的蟲子,從石板小道上大搖大擺地走過來。


    “捉一隻回去玩兒!”她說著就要去抓蟲子。


    “後麵還有呢!”


    正說著又看見幾隻竹節蟲在石板上爬行,唐酥猛地發現,有一隻竹節蟲不大一樣,好像多長了個什麽東西。


    “咦?”她湊近了一看,整個人都頓住了。


    那隻竹節蟲身上,串著一枚閃耀的鑽戒,在陽光下,泛著璀璨的光芒。


    竹節蟲朝著她一步一步地爬了過來,夏驕陽嘴角微微一揚,柔聲在她的耳畔道:“就捉這隻吧。”


    唐酥整個人身子僵住了,沒有伸手…


    夏驕陽見她不動,心裏有些慌,聲音也有些抖:“不是說要捉一隻回去玩兒嗎?”


    “夏驕陽…”


    她話還沒說完,夏驕陽已經將戒指從蟲子身上取了下來,然後去拉她的手。


    唐酥的手不自覺地往後麵縮了一下,就這一個動作,夏驕陽那戒指的手頓住…


    緊接著…唐酥突然搖了搖頭,猛地退後了幾步,轉身就跑。


    她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鑽戒的那一刻,心會那麽痛,腦子裏不斷浮現的,隻有那個老男人,他陪伴她的每一天,那些溫馨的回憶,點點滴滴,一時間全湧了上來,將她堵得密不透風。


    當初那麽多年,和夏驕陽搞事情沒搞起來,倒是這個老男人,輕車熟路,便把她攻略了下來。


    她的身體和心,終究是連在一起的啊!


    -


    段澤在酒吧的店門口貼上了一張轉讓的廣告條,給徐沉去了一個電話:“我要走了。”


    “去哪裏?”


    “嗯,存夠了錢,當初說好一塊壓公路環遊世界嘛,不過現在我要把你拐跑了,陸眠得全球通緝我,乖乖陪在她身邊,準備好當爸爸。”


    “那我來送送你。”


    “不用,倆大男人到時候哭哭啼啼,多難看。”


    “誰丫要跟你哭。”


    段澤爽朗大笑了一聲,掛掉了電話,提著行李,一個轉身,大雨傾盆。


    雨中站著一個姑娘,穿著戲裏的旗袍,撐著油紙傘,衝他微笑。


    那是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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