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雨就在牆上掉下來。<strong>.</strong>他雖然繼續信仰,但在他周圍,上帝已經死了。


    母親與姊姊仍舊奔來奔去,一無結果。耶南太太又去看波依埃夫婦。他們為了擺脫她,給她找了兩個位置:為耶南太太的是替一位往南方過冬的老太太當伴讀;為安多納德的是到住在鄉下的法國西部人家當家庭教師,報酬都還不差。耶南太太可是拒絕了。除了她自己去服侍人家的屈辱以外,她更受不了的是她的女兒也要逼上這條路,並且還得跟她分離。不管他們如何不幸,而且正因為不幸,他們要苦守在一處。――波依埃太太聽了這話大不高興。她說一個人沒法生活的時候,不能再挑剔。耶南太太忍不住責備她沒心肝。波依埃太太就對於破產和耶南太太欠她的錢說了一大片難聽的話。趕到分手的時候,姊妹倆竟變了死冤家。一切的關係都斷絕了。耶南太太一心一意隻想把借的款子還清,可是辦不到。


    勞而無功的奔走還是繼續著。耶南太太去訪問本省的眾議員和參議員,都是以前耶南常常幫忙的,結果到處碰到一副忘恩負義和自私自利的麵孔。眾議員對她的信置之不複,她上門去,仆人又回說不在家。參議員卻用著一種教人受不了的憐惜的口吻提到她的處境,說都是“那該死的耶南”一手造成的,同時對他的自殺又說了許多難堪的話。耶南太太替丈夫辯護了幾句。參議員回答說,他知道銀行家不是欺詐,而是荒唐,說他是個飯桶,是個糊塗蟲,什麽事都自作聰明,不跟任何人商量,不聽任何人的勸告。要是他隻害了自己倒也罷了:那是他活該!可是,――不說連累別人,――光是把他的妻子兒女害到這步田地,丟下他們讓他們自尋生路……那可隻有耶南太太能夠原諒他了,如果她是一個聖者的話,但他,參議員,他不是個聖者――(s,a,i,n,t)――隻是個健全的人――(s,a,i,n)1――一個健全的,明理的,會思考的人,他可沒有絲毫寬恕他的理由。一個人在這種情形中自殺簡直是混賬到了極點。唯一可以替耶南辯護的理由,就是這樁事不能完全教他負責。講到這兒,他向耶南太太道歉,說他對她丈夫的批評未免激烈了一些:而這是因為他對她表示同情的緣故;接著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算做布施,――被她拒絕了。


    1原文特意將此二字字母分別寫。按聖者與健全二字,法語讀音完全相同,此處有意作雙關語。


    她到一個大機關裏去謀個職位,手段可十分笨拙,而且是有頭無足的。她迸足了勇氣才奔走了一次,回來卻垂頭喪氣,幾天之內再沒氣力動彈;趕到她再去問訊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在教會方麵也沒能得到什麽幫助,或是因為他們覺得無利可圖,或是因為不願意理睬一個家長從前是出名反對教會而現在身敗名裂的家庭。[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耶南太太千辛萬苦,好容易謀到一所修道院裏教鋼琴的職位,――極乏味而把酬極少的差事。為了多掙一些錢,她又在晚上替文件□□所做些抄寫工作。可是人家對她很嚴。她的書法和疏忽,盡管用心還是要脫落字句,甚至整行的漏掉,――(她心裏想著多少旁的事!)――使她受到很不客氣的埋怨。她往往眼睛幹澀作痛,四肢酸麻的做到半夜,而抄件還是要被退回來,那時她就失魂落魄的回家,整天的抽抽搭搭,不知道怎麽辦。她多年以前就有心髒病,經過這些磨難,病更加深了,使她有種種恐怖的預感。她有時很痛苦,透不過氣來,仿佛要死過去了。她出門的時候身邊老帶著字條,寫著自己的姓名住址,恐防會倒在路上。要是她死了,那怎麽辦呢?安多納德盡量支持她,裝出她本來沒有的那種鎮靜的態度;她要母親保養身體,讓她去代替工作。可是耶南太太迸著最後一些傲氣,無論如何不肯讓女兒去受她所受的屈辱。


    她盡管做得筋疲力盡,省吃儉用,仍是無濟於事:掙的錢不夠養活他們,非把留著的一些首飾變賣不可。而最糟的是這筆派了多少用途的錢,在耶南太太拿到手的當天就給偷去了。老是糊裏糊塗的可憐的婦人,因為第二天是安多納德的節日,想買件小小的禮物給她,順路走進便宜百貨公司。她把錢袋緊緊抓在手裏,唯恐丟掉。為了要仔細看一件東西,她隨手把錢袋往櫃台上一放;過了一會兒想去拿回來,已經不見了。――這是最後一下的打擊。


    不多幾天以後,八月將盡,正是一個悶熱的晚上,――一股熱騰騰的水氣重甸甸的罩在城上,――耶南太太把一篇緊急的抄件送往文件□□所回來。因為過了晚飯時間,又想節省三個銅子的車錢而怕孩子們揪心,她趕路太急了些,走得非常疲倦。爬上四層樓,她已經不能開口,不能呼吸了。象這種模樣的回家是常有的事,孩子們已經不以為意了。她硬撐著和他們馬上吃飯。大家都為了天氣太熱吃不下東西,勉強吃了些肉,喝了幾口淡而無味的水。他們都不出聲,一來沒心思說話,二來特意讓母親歇一歇,――他們一起望著窗子。


    突然,耶南太太舞動著手,拚命抓著桌子,瞪著孩子,哼了幾聲,身子望下倒了。安多納德和奧裏維趕上去剛好把她扶住。他們倆發瘋般叫著:“媽媽!我的小媽媽!”


    可是她不回答。他們一下子沒了主意。安多納德抽搐著,緊緊摟著母親,擁抱她,呼喚她。奧裏維開著門大喊:“救命!”


    看門女人爬上樓來,看到這個情形,便去找了個附近的醫生。但醫生到的時候,她已經完了。還算耶南太太的運氣,死得這麽快;可是她最後幾秒鍾看著自己死去,把孩子們孤零零的丟在苦海裏的感觸,誰又能知道呢……?


    孩子們孤零零的受著慘禍的驚恐,孤零零的哭著,孤零零的料理可怕的後事。看門女人心地很好,幫了他們一點忙;耶南太太教課的修道院方麵,隻冷冷的說了幾句惋惜的話。


    母親剛死的時期,兩人簡直是絕望到無可形容。但使他們得救的便是這過度的絕望,因為奧裏維抽風抽得很厲害,使安多納德隻想著兄弟,把自身的痛苦忘了一部分;而她的深切的友愛也感動了奧裏維,不至於因痛苦而有什麽危險的衝動。兩人擁抱著,坐在亡母的靈床旁邊,在守夜燈的微弱的光線之下,奧裏維喃喃的說應當死,兩人一同死,立刻就死;他一邊說一邊指著窗口。安多納德也有這種可怕的願望;但她還是拚命的掙紮,要活下去……


    “活著有什麽用呢?”


    “為了她呀,“安多納德指著母親,“她永遠跟我們在一起。你想想罷……她為我們受了多少罪,我們不能使她再受一樁最苦的苦難:看到我們窮途潦倒的慘死……”她又接著很興奮的說:“……啊!而且一個人不應該這樣畏縮!我不願意!我要反抗!我一定要你有一天能夠幸福!”


    “永遠不會的了!”


    “會的,你將來會幸福的。我們受的苦難太多了。物極必反,不會老是苦下去的。你能打出一條路來,你能有個家庭,你會幸福,我一定要你這樣,我一定要!”


    “怎麽過活呢?咱們永遠不能……”


    “一定能夠的。怎麽辦嗎?先得撐到你能夠謀生的時候。一切都歸我負責。你瞧著罷,我一定做到。啊!要是媽媽讓我做的話,我早已……”


    “你去做些什麽呢?我不願意你幹屈辱的事。並且你也不能……”


    “怎麽不能?……靠自己的工作糊口,隻要是清清白白的,有什麽屈辱!你別操心,我求你!你瞧著罷,沒有什麽做不到的事,你將來會幸福的,咱們都會幸福的,奧裏維,母親也要為了我們而高興呢……”


    跟在母親靈柩後邊的隻有兩個孩子。他們一致同意不去通知波依埃:這一份人家在他們心中早已不存在了,他們對母親多麽狠心,連她的死也是他們促成的。看門女人問他們可有別的親屬的時候,他們回答說:“一個也沒有。”


    在空蕩蕩的墓穴前麵,他們手牽著手禱告。他們在絕望中逞著傲氣,寧願孤獨而不願意看到那些無情而虛偽的親戚。――兩人走回家;一路上跟他們擠來擠去的都是一般對於他們的喪事,他們的思想,他們的生命漠不關心而隻有語言相同的群眾。安多納德讓奧裏維攙著手臂。


    他們在同一所屋子裏換了最高層的一個極小的公寓。――隻有兩間頂樓底下的臥室,一間給他們作餐室用的極小的穿堂,和一間象壁櫥般大的廚房。換一個區域,他們或許能找到比較好一些的住所;但在這兒他們覺得仍舊跟亡母在一起。看門女人對他們很表同情;可是不久她也管著自己的事,誰也不理會他們了。屋子裏沒有一個房客認識他們;他們也不知道住在旁邊的是誰。


    修道院居然答應安多納德接替她母親教琴。她還想找些別的教課的事。她唯一的念頭是教養弟弟,直到他進高等師範為止。這計劃是她獨自決定的,她研究高師的課程,到處打聽,也征求奧裏維的意見,――可是他毫無意見,她已經為他選擇好了。一朝進了高師,他一生不用再愁生活,前途有望了。所以非要他達到這一步不可,無論如何都得活到那個時候。那不過是五六個辛苦的年頭:一定能撐到的。這個意念給了安多納德很大的勇氣,使她整個身心都振作品來。她明白看到擺在她前麵的是孤獨艱苦的生活,唯有靠著“超拔兄弟”的熱情才能捱受的。她打定主意倘若自己得不到幸福,至少要使兄弟幸福!……這個還沒足十八歲的輕佻而溫柔的姑娘,被她那英勇的決心改變了:她心中藏著一股獻身的熱誠和奮鬥的傲氣,不但誰都沒想到,連她自己也沒料到。女子在這個煩悶的年齡,有如萬物騷動的初春,愛的力量充塞著整個身心,象一條潛藏的溪水在泥土下麵流著,把它包裹,浸潤,永遠和它在一起糾纏,同時愛情也能化為種種形式,它隻想獻身給別人,給人家做養料:隻要有一點兒借口就行了,它的無邪與深刻的肉感準備隨時蛻化為犧牲。愛情使安多納德作了友愛的俘虜。


    她的弟弟因為沒有這樣的熱情,精神上就沒有這種倚傍。並且那是人家獻身於他而非他獻身於人,――這當然更方便更甜蜜,隻要你是愛那個為你犧牲的人的。可是相反,他眼看姊姊為了他而筋疲力盡,心裏非常難過。她回答說:“啊!好孩子!……難道你不看見我就靠這個生活嗎?要沒有你給我的辛苦,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他很明白這個。處在安多納德的地位,他也會把這種甘心情願的勞苦看得很重的;但人家為了自己而受罪,他的傲氣與心靈就大為痛苦了。並且,一個象他這樣懦弱的人,要負起別人強其他擔負的責任,非成功不可的責任,――既然姊姊把自己的一生在他身上孤注一擲,――真是多麽沉重啊!想到這點,他就受不了,他非但不加倍的鼓起勇氣,反而有時弄得垂頭喪氣。可是她逼著他無論如何要掙紮,要工作,要生存:那是他沒有姊姊的督促決計辦不到的。他大有甘心戰敗的傾向――也許還有自殺的傾向;――要不是姊姊硬要他奮發有為,追求幸福的話,或許他早已完了。他因為自己的的督促決計辦不到的。他大有甘心戰敗的傾向――也許還有自殺的傾向;――要不是姊姊硬要他奮發有為,追求幸福的話,或許他早已完了。他因為自己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他在夏日裏沉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春風榴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春風榴火並收藏他在夏日裏沉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