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在同一時間的平雲宗也有人在說。


    “要當掌門你自己去當這些宗內瑣事好不煩人”現在已經是平雲宗第一人的存真好容易把一撥撥來找他事的人打發走,關了門,隔音結界也不設,就大聲抱怨起來。


    玉弗眼皮一撩:“當了掌門就是好,連你爹我也敢隨便呼喝了?”


    存真卻不像原來的傻樣,當爹的一嚇就乖得像貓:“您還記得我是你兒子啊,那兒子是不是還要好好謝謝您,讓我當了這個能把死人氣活的掌門?”


    玉弗無趣地撇了撇嘴,這個兒子自從智商恢複正常後就沒有那麽好玩了,日子啊,實在是太無聊了。


    但當爹的總是魔高一丈:“那好,你現在就可以說不去當掌門,把掌門之位辭了,等著那些人把你我父子撕了當下酒菜。”


    存真現在可一點都不好騙:“行了吧,有祖父在,借這些人一百個膽子他們都不敢這麽做。”


    玉弗靜靜地看著存真,卻沒有往下說下去。他以往總是像不定的波光一樣的眼睛裏深藏著一點幾乎不可見的悲哀。


    這樣的悲哀讓存真想忽略都不及,他臉色驟變:“難道他們說的祖父出事的傳言是真的?”


    玉弗耷下眼皮,以手支額,無力地擺擺手:“你先出去吧。”


    化神期的玉弗身上那股無形的氣場讓存真真正地不安起來,他嘴巴幾次開合,終於把最想問的話咽了下去:“那好吧,我先走了。”


    玉弗的洞府裏終於隻剩下了他一人,他悲哀的神色突然一變,露出一絲詭笑:“小兔崽子,想跟我鬥”


    說完這句話,他身形都沒晃,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後,玉弗的身形出現在一處溪穀潺潺的密地。他一到這裏,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大聲叫道:“老頭老頭”


    叫了兩聲,一道蒼老的男聲無力地應道:“小兔崽子。叫什麽叫,你爹在這裏”


    玉弗嘻嘻一笑,閃身出現在秘地最中央的溪穀,見了溪穀正中央的那個人,他也不行禮。笑道:“怎麽樣?老頭,在這裏躲懶可是逍遙?”


    被玉弗叫著“老頭”的那人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看你高興的,今天又把真兒給騙了吧?”


    玉弗也不惱,隻笑道:“這有什麽?我小時候你不也這麽騙過我?”一點都不以為恥,反而還得意道:“這小子看來智慧仍未開啟,不然他爹我騙了他這麽久,他怎麽還沒識出關竅?”


    淳意正要答話,臉色突而一變,繼而笑道:“這可未必。”


    他這話剛一說完,玉弗就感到秘地裏又多出了一股熟悉的氣息:“爹。你居然還有個這麽好的地方躲著也從來不跟我說啊”


    存真跟玉弗一樣,找不到他爹,也不費神去找,幹脆就在林中空地上嚷嚷起來:“爹爹”


    隻叫了兩聲,便見玉弗黑著臉出現在他麵前,沒好氣道:“別叫了,你跟我來。”


    存真嘿嘿憨笑兩聲,也不跟他爹爭辯,隻任他爹拽著他的衣袖,手訣翻複。眨眼間便出現在淳意麵前。


    即使存真有心理準備,也被麵前這個紅光滿麵,完好無損的老頭給嚇了一跳:“爹,祖你。這……這……您沒事啊?”


    他跟自己的祖父不熟,隻是求助地看著他爹,想讓他爹好好解釋一下“身受重傷”,瀕死不能活的祖父怎麽好端端地在這裏打坐。


    玉弗偏現被自己兒子打了臉,收到他的眼神也不理他,淳意暗在心裏罵了聲“不孝子”。畢竟他受傷這事的實情隻有他父子二人知道,瞞著這個孫子,曉得這孫子天天為他的事在真心著急,也挺不好意思的。


    他人老成精,也不提之前他是怎麽看自己兒孫笑話的,隻道:“真兒,既然你已經找到此處,那祖父也就不瞞你了。沒錯,祖父沒事。”


    存真愣了好半天,也不知道給這位“明明沒病,卻說自己要死”的祖父一個什麽表情,要不是這位祖父心血來潮地來這麽一下,現在平雲宗定然安安穩穩地,什麽事都沒有,可是……


    淳意並沒有看存真的神色,繼續拋出重磅炸彈:“不過,祖父這個傷不但會繼續受下去,還會某一日病亡”


    “父親”玉弗低喝一聲:“你怎麽把這些事跟真兒也說了?”


    “滾”淳意突然瞪眼罵了玉弗一句:“要不是你這個不孝子不願意做掌門,我用得著跟我的好孫兒說這麽多嗎?”他這一罵,原本仙氣渺渺的白胡子老頭的感覺頓時多了好多煙火氣,


    玉弗雖平日天不怕地不怕,遇到他老爹發火,還是知道不硬碰硬的,隻是嘀咕道:“真兒年紀還小,這些事您說了,他也幫不上忙。”


    淳意半點不給玉弗這個當爹的在兒子麵前留麵子:“你也知道他還小,那你非讓他當掌門的時候就不嫌他小了?”


    自己拿老爹沒辦法,但看他被自己的老爹教訓,這感覺還真有點非一般的爽。


    存真暗爽一陣子,不好叫自己的老爹真的太過下不來台,趕緊把正題拉回來:“祖父,您是說您要繼續傷下去,這是為什麽?”


    沒人說自己受傷,病死的時候還會這麽精神十足。存真已經看出來了,這裏麵的內情很複雜。


    淳意意猶未盡地瞪玉弗一眼,再轉回給存真的時候已經端肅不少:“其實兩百多年前,我便有了突破的預感,但一直遲遲不能突破。”


    “這是為什麽?”


    “是啊,為什麽,”淳意歎了一句,道:“起初我也不明白,但是,那次霧靈泉驟然消失。”說到這裏,淳意頓了一下,怪異地看了一眼正專注地等他說下去的存真。


    存真皺了一下眉,並沒把他那一眼放在心裏,催促道:“怎麽?”


    “那一次我其實真的是受了點傷。是以才能讓禦獸宗算計成功。”


    存真先是一驚,但再一看,自己祖父似乎是真的一點事都沒有,才放下了心。追問道:“然後呢?”


    “我閉關養傷,無暇顧及兩宗相爭的事,隻能把這些得失放在一邊。然而我發現,一旦我把這事放在一邊,進入無我狀態修煉時。我那隱隱的桎梏似乎又開始鬆動了。”


    存真智慧已開,淳意這話裏的暗示其實也很明顯,他很快也明白了:“祖父的意思是,您對我們宗門的牽掛已經成了您不能晉階的枷鎖?”


    淳意讚許地看著這個幼時粗拙,卻終於成長起來的孫子,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可那您也不必詐死啊”淳意的肯定讓存真很快想起來他之前說過的“病亡”的話,反駁道:“這樣的話,有您在,其他宵小必不能把我平雲宗怎麽樣。”


    他幼時在宗裏受人恥笑得多,連個真心的朋友都沒有。但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平雲宗裏,對平雲宗的感情不比淳意這些老牌修士少。


    淳意卻沒急著回答他的話,而是問了一句:“我聽說你有一個朋友是原天陽門的弟子。”


    存真立刻緊張起來:“祖父,她並沒有跟我宗作對的意思。”


    淳意不置可否:小輩人的想法他並不願幹涉,一個小丫頭罷了,他也不會與之計較,這太有失風範。


    他隻是擺了擺手:“那你覺得,當年我宗直接帶著人去占了旁人發現的至寶,這事對不對?”


    這個問題從存真智慧漸開之日起,一直是他最怕麵對的問題。他該怎麽說?


    說對,那不就是承認當年去平雲宗的那些人做得不錯,反而是他為那次的行動添了大亂,百年前知敏離奇地死在藥宗艦船上。他就曾有過隱約的想法,隻是不敢真的想到那上麵去……


    說不對,可開古以來,修真界強者掠弱,高等級剝削低等級這已經是常態。即使他腦子笨了些,也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叫他怎麽會違反並質疑自己從小到大信任並實行的鐵律?


    存真的臉色掙紮不定,一時狠戾,一時猶豫,像光與暗之影輪流在他的臉上較量,他想得越發入神,竟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將要走火入魔


    “真兒”玉弗斷喝一聲,存真像兜頭被倒下一桶冰水,從頭涼到了腳。


    他冷汗如漿般出來,起身鄭重下拜:“求祖父賜教。”


    淳意畢竟是渡劫期,今天一打個照麵,便看出了存真修行上最大的隱患,他提前點破,也是給他一個警醒。這件事如果不解決,遲早會成為更大的麻煩。


    想到那個隻見過一回的小丫頭,淳意心中微微一歎。


    但這種事情隻能自己勘破,旁人不可能幫得了。


    淳意隻繼續道:“那依你看,假如宗內如果沒有我,門中還敢不遠萬裏,跑到別人的地盤裏,隻為搶一個泉嗎?”


    那可是普天之下十大靈物之一的“霧靈泉”。


    玉弗暗暗嘀咕一句,卻也知道,憑他爹如今的修為,什麽霧靈泉雨靈泉都是身外之物,他爹還真不一定會稀罕。不過,也正是沒有依賴霧靈泉的“靈氣灌頂”效果,他爹才沒有在那次的事裏栽太大跟頭。


    存真丟開腦子裏紛亂的想法,認真思考了一下:“不會。”


    淳意點點頭,對孫子比對兒子多了不少耐心:“這就是了,宗裏這些人,不過仗著有我在,他們便能胡作非為罷了。”


    “不”存真條件反射地就要反駁,但隻是說了一個字,一些事情像回閃的鏡頭一樣拉了回來:真的不是嗎?


    這樣的話,玉弗已經聽他爹分析過一遍,再一聽,就沒有存真這樣深受觸動,到底不忍兒子太過糾結,免得又要心魔作祟,便把話題朝前推移,道:“父親,那您的意思是再不管我們了?”


    淳意眼神中難得有些悵然,片刻後,肅聲問道:“玉弗,你還記得你幼時我跟你說過的,我們修真之人該當如何?”


    這樣嚴肅的訓示讓玉弗和存真也不能安穩坐下去了,他們起身垂手而立,玉弗恭敬道:“修真者持身,修心,戒慎,律己皆隻為在修行一途上走得更遠。”


    “若身不能持如何?”淳意問道。


    “那不如棄修,得百年自在。”


    “如心不能修如何?”


    “那不如棄修,得百年自在。”


    “若戒慎也做不到呢?”


    “那不如棄修,得百年自在。”


    “若律己不得如何?”


    “那不如棄修,得百年自在。”


    淳意每一問,玉弗便多一層驚懼:他修真多年,竟不知不覺將要忘了本心,剛剛他明是在為兒子解圍,實際這個問題難道不是他自己想要知道的?他難道不是也想自私地留著父親,讓他庇護著宗門,庇護著自己?


    玉弗汗流浹背,此時此刻誠心敬拜:“多謝父親訓示。”


    存真雖不是直麵淳意的拷問,但這四個問題何嚐不是對他道心的又一遍錘練?剛剛淳意問他的話,他現在雖仍沒有想明白,但心底卻清明了不少,知道這是祖父的饋贈,也跟著自己父親跪下。


    淳意微微點頭:“這便是了,修道者路太漫長,若意誌稍有不堅,便會被外物迷惑,會自我質疑。我以前太過執著於讓宗門成為最好的宗門,卻不明白,單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我又能護到哪裏?何況,我也有我的路要走。現在,我的前路已經清明,是時候讓我去走自己的路了。”


    存真和玉弗心中不辨滋味:理論上,他們應該為淳意的參悟而高興,但現在他們也知道,平雲宗背靠著全大陸修為最高的修士,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越界的事。


    以往大家都看在淳意的麵子上都忍了,但一旦淳意“病亡”的事傳出,牆倒眾人推,那到時會是個什麽情形,這就難以預料了


    存真的心情更為複雜:他甫一接過掌門之位便麵臨著內憂外困,他該怎麽做才能保住現在的宗門所有?


    淳意睿智的眼神像能看透存真的心思:“真兒,我剛剛說的,你可還記得?你先問問你自己,你是修行人,還是平雲宗掌門?”


    存真心中不斷掙紮,終於難決高下:“回祖父,孫兒既是修行人,也是平雲宗掌門。”


    淳意重新閉上眼睛:“退下吧,從今日起我要靜修。沒什麽事的話,你們不用再進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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