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全市統考的成績出來了,前一百名都貼在學校的大櫥窗裏。


    副校長在年級大會上跟他們強調:“別以為進了縣中就真一隻腳踏進大學門了。你們不僅僅要跟周圍同學比,還要跟全省的考生一起競爭。看看你們的成績,全市排名前一百,有幾個人能進名單?”


    底下就有學生竊竊私語:“呀,那個外國語學校的許多,要是當時真被我們學校截胡了。我們學校不也有人排進了全市前十嘛。”


    另一個學生不屑:“算了吧,真到這兒來。說不定一百名都進不了了。”


    可憐的副校長原本慷慨激昂的講話,就這麽被一堆學生無情地群嘲了。


    學生對外會本校抱團,由不得人說自家學校不好。但到了學校裏,必須得卯足了勁兒吐槽學校啊,否則很不合群的好不好。


    曹瑋卻在台下想:她在外校,該過得多辛苦,才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啊。


    曹瑋鼓足了勇氣,小小聲問:“你,過得還好嚒。”


    許多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對方正在問自己,笑道:“挺好的,真的。我覺得我找到了最合適自己待的地方。”


    曹瑋笑了笑。他覺得自己問錯了。許多的個性,她自己選擇的道路,跪著走她也會努力走完。


    許多看出了他笑容裏頭“你什麽都不必說,我都懂”的意思。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上午去舅爺爺家拜年的時候也是。包旭這老實孩子比初中時又胖了一圈,一張粉團團的臉簡直是吹彈可破。他一直看著許多欲言又止。


    後來吃午飯時,包旭終於忍不住跑過來,小小心地塞了張紙條給許多。


    許多都懵逼了,不明白這孩子到底要幹嘛。結果攤開來一看,紙條上的內容讓她又動容又無奈。


    包旭寫道:如果你辛苦難受的話,不要壓在心裏。你可以寫信跟我說,或者罵我出氣也行。許多,你不要委屈自己啊。


    那一瞬間,許多既心酸又窩心,同時還有點兒啼笑皆非。


    為什麽大家會覺得她在外校會過的不好呢?明明外校可以不舉手就直接發言的風格非常適合她這個人來瘋啊!


    她很想告訴所有人,這一個學期,她比以前加在一起都快樂。


    不過這種事,她自己知道就好。


    許多禮尚往來,問了曹瑋的情況。曹瑋的文化課成績在縣中真心屬於弱勢群體。他現在跟著教練練習長跑。


    許多對這一塊並不太了解,她隻好鼓勵他好好鍛煉,爭取考到國家運動員資格,到時候好被體校特招。


    曹瑋光聽她說話的聲音了,實際上她說了什麽,他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他胡亂點著頭,忍不住用掌心摩挲膝蓋,因為全是汗,黏糊糊的。


    港鎮距離李家村並不遠,曹瑋還在挖空心思想著要跟許多說什麽的時候。身旁的椅子一輕,許多已經起身告辭了。


    曹瑋囁嚅著嘴唇,小聲喊了句:“許多,加油啊。”


    許多回頭一笑,點點頭:“你也要加油。”


    她下車以後,曹瑋的母親坐到了兒子身邊,好奇地看著車窗外的身影:“這姑娘,是不是那個許多啊。乖乖,覺得都不像了。”


    曹瑋悶悶地應了聲。


    曹瑋的母親立刻掐了下兒子的胳膊:“我給你說,不要想了。這個丫頭,你壓不住的。”


    曹瑋立刻暴怒起來,衝著母親低吼:“我為什麽要壓她?!”


    他想起了那次許多找他談話時說的那些話,那首她抄在板報上的《遠和近》。他想,她是對的。他跟她不在同一個世界。他的人生,她的確不可能有任何興趣去參與。


    許多下車前按照陳曦的要求給他發了條短信:到外婆家了。


    陳曦立刻緊張起來,總擔心他家多多會在李家受欺負。這是什麽樣奇葩的人家啊。他家多多人善良性子又軟和,肯定會受欺負的。


    許多當時聽陳曦這麽形容自己時,感覺好心虛啊。嗬嗬,少年,請保持這美麗的誤會吧。


    許多發短信跟他保證,肯定不會被欺負。要是有誰敢給她臉子看,她立刻就抬腿走人。


    關她屁事,丟人又丟不到她頭上。倘若你不在意這個群體了,他們即使集體朝你發難,你也可以視而不見。


    許多現在的心態就跟上班一樣。工作嚒,不喜歡也要應付過去。既然沒勇氣承擔辭職的連鎖反應,那麽忍忍吧。想想世界上還有這麽多美人美食,可以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她覺得真心沒有什麽是無法忍受下去的。


    李家已經聚集了不少客人。這些人來不僅是拜年,還要給外公辦七十大壽。


    許多記得今年應該不是外公的七十整壽。不過這裏頭的講究她不知道也懶得去在意。高高興興當好客人就行。外孫女兒,外人嚒,最好不要摻和人家的事。


    許家三姐弟一進門就去找兩位老人問好拜年收壓歲錢。既然爹媽都提著拜年的禮物跟壽禮上的門,他們收壓歲錢理所當然。


    許媽其實是想提前過來操持父親的壽宴的。結果許寧一句話丟下:“人家喊你去了嗎?沒喊你你跑去幹嘛。官多法亂,到時候反而耽擱事情。”


    許媽這才訕訕地放棄了這個打算。現在三個孩子,就剩下小兒子還肯待在她身邊了,她愈發不敢惹他不高興。


    許多在心中腹誹,許寧小朋友,千萬別高估咱外祖一家的操行。


    上輩子有一年,他們姐弟都工作了。大年初一上午,外婆就打電話喊女兒回家燒飯,理由是家裏來客人了。


    當時電話是許多接的。她沒好氣回了句:“你那邊有客人,我們家就沒客人了嚒。”


    結果肯定是她討罵啊。她心疼她媽奔波辛苦,結果她媽罵她不曉得尊重長輩。


    許多在外祖家就遵循一個“多聽多看,少說少做”的原則,認真扮演好作為客人的角色。


    給外公外婆拜年的時候,舅舅也在邊上。一見三姐弟,他特別熱情地喊三人,還要摸三姐弟的頭。許多跟許婧都避讓了開。真討厭,她們早上可是花了半個小時才打理好的頭發。


    許寧猝不及防,被摸中了腦袋,立刻微微蹙眉。三人敷衍地笑了笑,喊了聲“舅舅”,就上樓看電視去了。


    舅舅微感尷尬,卻立刻反應過來,哈哈笑:“哎呀,小孩子就喜歡玩到一起。他們兄弟姐妹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深。一來就上去找我們家媛媛跟強強去了。”


    許寧猛地拉下了臉,回頭笑了笑:“舅舅,你們學會打字了沒有?是不是李媛教的啊?”


    他聲音清亮,又揚著嗓子站在幾級高的樓梯上說的,一整間屋子的客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李成嗓子發幹,朝外甥訕笑:“你這孩子說什麽呢。什麽打字不打字的。”


    許寧挑眉,抿了下嘴唇,微微一笑:“沒什麽,就是我媽電腦是我姐教會的。想必,舅舅家也一樣吧。”


    托玲姨跟丹姨的福,現在李家關係緊密點兒的親戚無人不知曉那件事的細節。除了幾個愣頭愣腦拎不清狀況的以外,見過點兒世麵的人都露出了玩味的笑。


    偏生李成借著老父親七十大壽的機會請來的這些客人,都是他認為對自己事業有裨益的。能混得好的,又有幾個是拎不清的呢。


    許寧沒有放過自己這個虛偽的舅舅,繼續微笑:“我確實要上樓,好好跟李媛探討一下如何打字的問題。”


    許多始終沉默著站在自己弟弟身後。這就是傳統社會默認的格局,家中對外發聲,應當是男人的事。既然她是個小丫頭片子,那麽就好好當自己的小丫頭片子好了。


    許婧伸手握住自己妹妹的手。她挺高興的,看來妹妹身體裏頭的寒氣是真的排了,現在手比以前暖和多了。


    李成愣了片刻,訕笑著沒有再接腔,而是給客人們散煙去了。


    這兒子對親爹真是真愛啊!看,給親爹辦七十大壽,又讓這麽多客人當著他一聞煙味就咳嗽的老父麵前抽煙,生怕過生日太安靜了不喜慶。


    老父親不咳得地動山搖怎麽證明自己肺氣十足,擲地有聲啊。


    這親爹對親兒子也是真愛啊!明明知道自己不能聞煙味。隻要可以貢獻出自己解除兒子的難堪,必須得發揮餘光餘熱啊。


    真好!請努力地繼續相親相愛下去吧。


    許媽端著新炸好的春卷出來給客人們當零嘴兒。一見這些人接過煙要點起來,連忙上前扶住父親:“爸爸,我送你回房間吧,外麵冷。”


    外公還要硬撐著,一個勁兒強調:“不冷不冷,李成給我買的羊皮襖子,暖和著呢。”


    許媽急了:“爸爸,你不能聞煙味你又不是不知道!”


    許多深切地覺得,她媽真心非常厲害,專業級別的神補刀。


    外公臉子立刻掛了下來:“哪個講的,咳咳咳咳……”


    許多都無語了,這真是用繩命去詮釋真愛。


    許婧於心不忍,醫護人員的職業道德讓她本能地衝下去,給外公做拍背排痰。又喊外婆問霧化劑在哪兒,給他噴了,才將他的咳喘給緩下來。


    堂屋裏的客人先是驚惶不已,等老人緩下來。其中一位年紀比較大的長輩就開口訓斥李成:“你爹不能聞煙味,你不曉得。”


    李成有點尷尬:“我爸總是怕我在外麵耽誤工作,這些事情都不講的。”


    長輩沒有就此揭過,而是冷笑:“對啊,你李老板,大老板,不得了了。你姐姐嫁出去這麽多年,都清清楚楚。乖乖,養兒防老,這兒子就是這樣養爹媽的。”


    這話已經相當重了。李成卻不能駁斥,任何不敢露出任何不滿的神色。這位是小舅爺的親哥哥,地位超然。他不敢得罪。


    許寧跟著許媽一道將外公扶到床上,背後靠著床疊好的厚被子,腿上也蓋了條厚被子。


    外公還可憐巴巴地拉著許寧的手:“寧寧啊,不要恨你舅舅啊。是爺爺不好,沒給他挑到好老婆。”


    許多隻在房門口看了看,聽到這句話,慶幸自己虧得沒跟進去。不然倘若換成她,她肯定會忍不住當著老人的麵笑出聲來。


    這要是老人氣出個好歹,不管始作俑者是誰,她都逃不開被說的命。


    即使是蒼蠅嗡嗡叫,一直在耳邊飛,也很煩人的好不好。關鍵是,她還不能拍死這些蒼蠅,讓整個世界都恢複安靜。


    許家三姐弟最終還是上了樓。因為無論堂屋、廚房還是外公躺著的那間房,他們都不想呆。


    樓上是兩間大房間。靠近樓梯口的這間,以前是李媛的臥室。現在裏麵的大桌子擺滿了過年備好的大菜。什麽毛豆米燒雞,什麽百葉結燒肉,每樣菜都是一大臉盆,要吃的時候直接舀一碗熱一熱。


    裏麵的房間,原本是李成夫妻的臥室。


    許多記得小時候自己也在裏麵睡過覺,幾個小孩子,有人睡床上有人睡地上。那個已經壞了的老冰箱還擺在牆角當儲物箱,它就是當年李成夫妻硬將李強把棉衣塞進冰箱裏頭玩這樁事,栽到許多身上的主角。


    許家三姐弟都沒有進裏間,而是準備在外間躲上一下午。


    結果他們待了沒一會兒,舅媽就上來端菜下去熱。以前外公家辦宴席,舅媽都是跟隻花蝴蝶一樣在席間穿梭不停。今年,她主打賢惠牌,好好在廚房裏展示自己的賢良淑德。


    三姐弟都是漠然地看她一眼,對於她若無其事地熱情招呼笑容視而不見。


    等到她端著兩碗菜下去以後,許寧不耐煩地閉了下眼睛,抱怨道:“連個能待會兒的地方都沒有。”


    許多率先往裏間走,笑著招呼姐姐跟弟弟:“為什麽不能待,心虛的又不是我們。”


    李媛跟李強正在看電視。其實他們也不想看電視,準確點兒講,他們根本不想回鄉過年。感覺所有人都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


    李媛更憋屈,一早回來時,在村口下車。有個遠房親戚指著她跟身邊人說:“蠻好看的小姑娘,這心啊!”


    這位遠房親戚的女兒在二中上學。


    是的,現在就連二中都曉得了許多上不成師大附中的□□。大家都是同學傳同學,同學套同學。在添油加醋的過程中,李媛已經呈現出無惡不赦的魔鬼形態。


    她好幾次從睡夢中哭醒,不是的,不怪我!怪就怪娘娘那個沒腦子的女人。讓一個小孩拎著巨額現金過街穿巷,你還大聲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出了事,這怪得了誰?!


    李琴跟李媛不愧是親姑侄,想法高度一致,反正絕對不會是自己的過錯就是。可惜的是,李媛分得清親疏遠近,不會將她姑媽當成親媽愛。


    許家三姐弟走進大臥室,朝這對姐弟點了點頭,找了沙發坐下,並不上前交談。


    李媛狠了狠心。她一向是個能屈能伸的姑娘,拿得起放得下,絕對不存在心虛不好意思這種事。


    李媛微笑著走向三姐弟,親切地招呼他們:“婧婧姐、多多、寧寧,你們來啦。”


    許寧立刻報以微笑:“是啊,我們來了,想跟你討論一下打字技術的問題。”


    李媛笑了下,捂住嘴巴:“哎呀,我打字可不行。不能跟你們這兩個外校高材生比。對了,多多,咱們要當校友了。我要去師大附中了。”


    許多詫異地瞥了她一眼,淡笑道:“不好意思,你搞錯了,我上的是外校。師大附中是怎麽回事,你不是心知肚明嚒。”


    李媛的臉色一下子變的雪白。她剛才神差鬼使就說出了那句話,她怎麽會出現這種口誤呢。


    是的,她當時不過是想讓許多跟自己一個學校而已。對啊,許多從小到大都呆呆的,自己是怕她一個人去其他學校受欺負。自己不過是想跟她一個學校好照顧她。


    謊言重複成千上萬遍就能成功自我洗腦。李媛已經在成功的道路上行走了一半,卻被兜頭打了一巴掌。


    許多依然微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是不是睡眠不好啊?另外,需要說一下。師大附中與師大附中分校是兩個概念。江冠南未必會認你這個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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