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淺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屈宅回到雅趣,關了大門,邊信步而行邊蹙眉思索著如何為鄭薑配藥,這個季節也不知道山中能不能采到她需要的藥材。恍惚間,抬眼一瞥,正見到亭中那一襲翩然白衣的身影,葉淺緩了步子稍作遲疑,才猛然記起她離開之前要清音等她的,如今這一折騰可是大半個時辰都過去了,連忙拎起裙角便向水邊的亭子跑去。


    跑到亭中坐到清音對麵時,葉淺有些呼吸不穩,皺著眉頭滿臉愧疚,連連道歉:“師父,對不起,對不起……我給忘記了。”


    清音搖了搖頭,“無礙。”斟了杯茶遞給她,“那老婦人可是無恙了?”


    “嗯,已經沒事了。”葉淺點了點頭,接過茶,淺啜了一小口,溫度剛好,就連著又喝了幾大口,才算解了渴,呼吸也平穩下來,緩緩道:“老人家年紀大了,難免會有些小毛病,會有突發心疾的時候,不過幸好這次發現的及時,以後用些丹參、田七、茶樹根這樣的藥材來調理一下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了。”葉淺晃著茶盞,看起來漫不經心的樣子,但說話的語速極慢,邊說著還時不時地抬眼偷偷打量著清音。盡管清音麵色平靜看不出什麽變化,但他隻要幾不可察地稍稍一蹙眉,葉淺也能及時捕捉到,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判斷失誤。抿了抿唇,明亮的眸子微微一轉,依舊漫不經心的樣子,隨口問著:“師父,這個季節,城外的鄢香山是不是也會有很多野花?也不知道……田七開花了沒有?”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低,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雖然清音默許葉淺學醫術,但從來沒有答應過要教她,偶爾點撥一二也要看他心情,所以葉淺此時拿不準清音的態度究竟怎樣。


    看著葉淺那小心翼翼又有些欲蓋彌彰的樣子,清音忍俊不禁,他哪裏會不明白她的小心思,隻是依著她的性子,教會她太多東西未必是件好事。“淺淺,田七草喜於高山半陰潮濕處生長,在郢都未必能尋到。”


    “啊?”聽清音如此說,葉淺頓時慌了神兒。田七草治療心疾的效果極佳,她原本以為這個季節田七開花,差不多該是采挖的時候,隻是丹參錯過了適合的采挖季節,藥效未必會好,卻萬萬沒想到郢都采不到田七草。沒有田七草,老夫人的病該怎麽辦?費力地在腦中思索著能替代田七草的其他藥草,可是,她完全沒有任何頭緒!想起她前一刻還信誓旦旦地同宋玉保證能治好老夫人的心疾,可如今……葉淺此時心中滿是無力感,覺得自己真的是太自不量力了,接觸醫術的這幾年來,她從來沒像今日這般挫敗過,弱弱地問道:“師父,那該怎麽辦?”


    清音那雙深邃清幽的眸子隻是看著葉淺,沉默不語。


    “師父?”


    “淺淺,可還記得當初為何要學醫術?”


    “為了救人。”


    “那如今呢?”


    “如今……”葉淺怔了怔,明亮的眸子看著清音那張波瀾不驚、俊美到足矣傾倒眾生的臉,有片刻的恍惚,她如今不是為了救人嗎?


    “淺淺,你仔細想想如今那份單純為了救人的心思還剩下了幾分?”清音淺歎了口氣,眉頭微蹙,神色略有幾分嚴肅。


    見一貫溫潤隨和的清音難得如此嚴肅,葉淺突然心下一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真的可能哪裏做錯了。“如今……”想起自己醫治第一個病人時,那種小心翼翼,滿是敬畏和忐忑的心情,生怕出現任何不該出現的差錯;如今幾年過去了,她自以為醫術不錯,加之總被人們以‘神醫’稱呼著,她有些飄飄然了。對於醫術的癡迷,目的已經開始變得不單純,其中參雜了幾許功利,虛榮心在人們的誇讚聲中漸漸膨脹起來,麵對病人和他們的家人,她也不再謙遜,開始變得驕縱起來。思及此處,葉淺麵色微紅,默默低下頭,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清音眸色一沉,語氣也變得嚴厲了些,“淺淺,既然你要學醫術,師父希望你能明白,你的力量有限,左右不了生死,也不可能淩駕於生命之上,做不到的事,救不了的性命會時常有之,要學會平常心接受。同樣,你也要時時記得不管你以後的醫術怎樣,力量如何,對待生命都該存著敬畏,即使將來有一天你發現有些生命可能是淺薄、懦弱、自私、甚至是愚昧無知的,也勿要迷失了本心。”


    葉淺仔細想了想清音的話,未必能全明白,但她知道清音的意思是希望她能為人謙遜,不能因為一點小小的成績就驕縱自大。“師父,我錯了,我以後會記得的……”


    見葉淺認錯態度倒是很好,清音也不再多說,他可以縱容她任性、有些小脾氣,畢竟那些都無傷大雅,但他不能眼見著世俗的種種欲望侵染了她那顆善良單純的心,而不予理會。輕輕搖了搖頭,語氣鬆緩下來,無奈道:“也不知道教你這些,究竟是對是錯。”


    “當然是對的啊!”知道清音並沒有要責備她的意思,葉淺吐了吐舌頭,伸手過去拉著他垂在桌旁的衣袖輕輕搖了搖,“師父,不要生氣了,淺淺知道錯了。”仰著臉,嘻嘻笑著,嘴角邊隱隱現出兩個梨渦,“而且師父不是也說了嘛,多學,多思、多想,遇事才能從容應對嗎?”


    清音淡淡一笑,溫潤的目光中透著幾分無奈和縱容,無意間,餘光瞥見葉淺手心處幾道血跡凝固的傷口,眉頭輕皺,問道:“淺淺,你可是給老婦人診過脈?”


    突然被問,葉淺不明所以,還是點頭應道:“嗯,診過。”


    “因何會突然暈厥?”


    “可能是年事高了的原因吧,脈象有些微弱。”葉淺想了想,補充道:“是心疾不會有錯!”


    “心疾,由多種原因所致,病因不同,用藥也是不同,田七草、丹參、茶樹根這幾味藥自然能治療心疾,但未必對症。”


    聽罷清音的話,葉淺怔了怔,她看過的醫書從來沒有根據心疾的病因進行分類,用藥,治療方法都是大抵相同的,一時間又驚又喜,也來了興致,連忙追問著:“師父,那老夫人的病因是什麽?”問完了,她才反應過來,清音並未診過脈,怎麽會知曉。


    “心陰虧虛,心脈失養所致。”清音倒是答得幹脆,繼續溫然道:“你明日再去診脈時,可以仔細詢問觀察,此病者氣促脈微、舌淡少苔,常伴有心悸氣短、頭暈目眩、短氣自汗、失眠多夢等症。”


    清音語調平穩,神色淡然,葉淺倒是不淡定了,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看著清音,因為激動舌頭都開始打結了,“師,師父……你這是要教我醫術嗎?”


    清音微微頷首,略略沉吟,又道:“不需要田七草亦或是丹參,隻需生地、當歸、黃連、朱麥冬、柏子仁、酸棗仁、百合、蓮子心、甘草這幾味常見藥即可。”


    葉淺眨了眨眼睛,努力記下清音說的幾味藥草,確實很常見,比采田七草容易多了。不過轉念一想,都四年多了,師父怎麽會突然要教她,葉淺仍舊有些不敢相信,“師父,你真的打算教我醫術?”


    清音默然片刻,淡淡一笑,才道:“我起初想著你不過一時好奇,便沒當真,索性就隨你胡鬧,如今再由著你,早晚會出事。”


    “我哪有……”葉淺雖然心裏服氣,可卻仍舊嘴硬。


    “也是,都被稱呼神醫了”清音笑言道。


    “師父!”


    “不過,淺淺”清音話音一轉,“師父教你醫術,不是沒有條件的。”


    “嗯?什麽條件?”葉淺心念一動,她就說嘛,去年不教,前年不教,偏偏選到這個時候,一定有問題!


    “我需要你承諾,不能隨便施救,隻有到萬不得已之時,才可以出手相救。”


    “什麽是萬不得已的時候?”


    “有人求救,而你又做不到見死不救之時。”


    葉淺唇邊的笑意漸漸凝固了,皺著眉頭,不假思索地順著清音的話問道:“要是能做到……見死不救呢?”


    “能做到自然最好。”清冽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


    葉淺一驚,抬眉對上清音深邃的雙眸,似若釋然,“就像師父當年救下我一樣?隻是因為做不到見死不救?”突然覺得心中升起一絲惆悵悲涼,“可是學醫術,不就是為了能救死扶傷,幫助更多的人嗎?”


    清音搖了搖頭,淺歎了口氣,“以後你自會明白,我所教你的東西,原不屬於這個時代,而你過多幹預生死,會擾亂了世間原本的平衡。”話音一頓,清音雖有不忍,仍舊說道:“況且此時你的處境不同,盛名所累,越多人知道你的存在,越無法在這人世間正常地生活下去。”


    前一句,葉淺聽得一頭霧水,至於後一句,她是明白的,她已經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去生活了。垂著頭,許久後,才點了點頭,“我會遵守這個承諾的,以後……也不會隨便去救人。”


    亭中時有微風陣陣,茶盞中的茶早已散盡餘溫。瞥了眼默然不語的葉淺,清音囑咐一句:“去將手上的傷口清理一下,免得留下傷疤。”


    “嗯。”葉淺伸開手心,默默地看了眼,血跡裏還隱約有幾顆細小的沙礫,握著拳頭,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自己房間走去。


    凝視著葉淺的背影好一會兒,清音才收回視線,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也不想潑她冷水,隻是他知道葉淺雖然玩心重,但隻要認準了一件事情,一定不會輕易放棄,所以即使他提出那樣的條件,她也不會放棄學習醫術。就算她怪他也好,怨他也罷,他所能做的也隻是盡力保護她,免她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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