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臨時決定要離開,幾個月的時間足矣尋到合適的買家將雅趣賣掉,但清音卻從未考慮過要將它轉手,雖然他們離開就不可能再回來,但畢竟這裏有過許多美好的回憶,留給葉淺做個念想也好。


    在即墨城生活了十年,如今要走了,葉淺收拾了許久,最後就隻收拾出了個小小的包裹,要帶走的卻沒有什麽。離開即墨城,要去尋找下一片碎片,雖然人海茫茫,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也不清楚下一個目的地在哪裏,但她知道隻要有清音有乘黃在的地方就會有家。


    離開的前夜,葉淺將收拾好的包袱放在漆幾上,側身坐在榻邊,雙手捧著臉,悠閑地看著在燎爐旁邊全神貫注地烤著栗子的乘黃,突然心血來潮問了句:“大黃,你說你的家在白民之國,你會想家嗎?”


    翻著栗子的毛茸茸爪子頓了頓,乘黃很不屑地撇了撇嘴,漫不經心地回道:“本神又不是你,小孩子才會離不開家!”


    “這樣啊……”葉淺隻是隨便問問也就沒太在意乘黃的回答。


    圓滾滾的短腿貓踩在藤製的圓墩上蹲坐在燎爐旁,耳朵朝前,瞳子瞪得稍大,胡須微微下垂,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燎爐中木炭燒得紅彤彤,整個屋子都暖意融融,葉淺看著爐火前的乘黃,有些昏昏欲睡。


    屋子裏靜悄悄的,半晌後才傳來乘黃低弱到幾不可查的歎息聲,“又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神獸無父無母,天地孕育而生,乘黃在白民之國雖然受國民愛戴景仰,但不過也是因為他有能令他們長生的神力。後來,在被饕餮吞了原身失了神力的兩千年裏,乘黃一直過得很忐忑,用咋咋呼呼來偽裝自己,生怕被國民發現真相,從而不再對他百般優待。不是喜歡被奉承,而是無人問津的孤獨太可怕。


    滿屋子都是栗子的香氣,令人垂涎欲滴,偶爾幾聲栗子殼被烤得炸開的脆響聲,驚醒了葉淺,“大黃……”看著乘黃耷拉著耳朵的落寞樣子,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話貌似戳到乘黃的痛處。即使是看起來無憂無慮的乘黃其實也有不想同別人說起的傷心事吧!安慰的話還未說出口,下一刻她便被突然出現在地當中的花月錦著實嚇了一大跳,“狐狸姐姐,你怎麽來了?!”


    花月錦現身後,順手拿了一顆乘黃剛剛烤好盛放在葫蘆瓢裏的栗子,惹得乘黃不滿地狠狠剜了好幾眼。花月錦倒是無所謂,一邊撥開栗子津津有味地吃著,味道還不錯,回手又要去拿。乘黃反應倒是快,連忙一爪子將葫蘆瓢拖過來小心翼翼地用爪子遮住護在身前,圓圓的眼睛直直地瞪著花月錦。


    見手裏落了空,花月錦癟了癟嘴,微抿著紅唇,“你可真夠小氣的!”隨手拋了栗子殼,正好砸在乘黃腦袋上,惹得乘黃又是一陣炸毛。


    瞥了眼乘黃怒氣衝衝的模樣,花月錦有恃無恐地聳了聳肩,轉頭看向葉淺,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我來看你師……哦,不是,姐姐當然是來看你的。”邊說著邊扭動著腰肢笑意盈盈地向葉淺走過去,拍了拍手上的栗子屑,輕描淡寫地說道:“最近事務繁忙,玄狐冉空惹是生非如今更是出逃人界,還得狐奶奶我來追,所以姐姐都沒有時間來看你。”花月錦說得無辜,本來就嫵媚綺麗的麵容越發惹人疼憐,黛眉微蹙,一屁股坐在葉淺身旁:“不過這回姐姐來得匆忙,沒給你帶什麽東西,下回再給你帶些葡萄,如何?”


    葉淺微微笑了笑,連連搖頭:“沒有關係,姐姐不用每次都帶東西來,我也沒什麽東西給你,總收姐姐的東西我會過意不去的。”


    “跟我還客氣?”花月錦頗為豪氣地拍了拍葉淺的肩,淺歎了口氣:“小妹,你師父他到底打算躲著我到什麽時候?”


    “師父躲著你?”葉淺疑惑不解,眨了眨眼,“師父為何要躲你?”


    “呃……這個吧……”花月錦麵色略微尷尬,她方才來時並沒有直接到葉淺這裏而是準備偷偷潛入到清音的房間,結果被門外的結界撞了一鼻子灰,現在想來她還滿肚子鬱悶,咬著銀牙恨恨道:“他在房門外設了結界!”怎麽說她花月錦也是妖界一枝花,追求者無數,她自降身份主動送上門,卻遇到清音這麽個油鹽不進的主。


    花月錦話音剛落,乘黃卻噗嗤一聲笑,而後哈哈大笑起來,差點從圓墩上一頭栽到地上,一邊笑一邊揶揄道:“知足吧!老不死的沒把你直接打回妖界就已經不錯了。”


    葉淺在旁附和著嗬嗬幹笑了兩聲,花月錦雖然沒什麽壞心思,但性子實在是熱情的有些過頭,她都有些吃不消更何況是師父。“姐姐,我們明日就要離開這裏了。”葉淺想了想,還是選擇告訴花月錦,免得她下次來時撲個空,而上次那個奇怪的夢境,時隔幾月早就已經被她拋之腦後了。


    “什麽?要去哪兒?”


    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會先去楚國吧。”


    “這樣啊……”花月錦若有所思,突然抿起唇角微微笑著,輕輕拍了拍葉淺的肩頭,“看來姐姐以後想見你一麵就不容易了。”長長歎了口氣,麵色沮喪,低著頭假裝哭泣抹淚,眼眸之中卻略帶狡黠的光芒。她好不容易才尋到清音,要是他們一離開,人海茫茫她要去哪裏找,暗自催動法力,偷偷在葉淺身上下了一種妖界追蹤秘術以便她能時刻掌握他們的行蹤。


    “姐姐,你也不用難過,有緣就還會再見的。”


    花月錦笑意盈盈,“是啊,有緣自會相見。”不過這個緣分也是要自己去爭取的。“小妹,姐姐還有事情,不能耽擱太久,就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嗯,好。”


    葉淺話音剛剛落下,花月錦就消失了不見了,如同她來時那般神出鬼沒。“會法術真好!”葉淺仰著臉目光晶瑩閃爍,盯著花月錦消失的方向,豔羨不已。


    “嘁,有什麽了不起的!”乘黃從燎爐上撿起烤好的栗子,燙得他連連吐舌頭,而後憤憤然說道:“小葉子,不是說了不讓你同狐狸走得那麽近嗎?怎麽不聽話!竟然還告訴她我們要走!”


    “啊?”葉淺回過神兒,笑嘻嘻地看向乘黃,“狐狸姐姐沒有什麽壞心思的,更何況師父當年救了她,她隻是……”突然停住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隻是沒有想出一個適合的詞語,但花月錦的那份心思葉淺想她或許能夠明白幾分。


    第二日辰時左右,馬車停在雅趣的門口,車夫在一旁手揣在袖口裏在雪地裏來回踱著步子取暖,拉車的那匹棗紅色高頭大馬也正無聊地用蹄子在地上刨著雪。因為雪天路滑,一天下來也走不了多遠的路程,所以要早早啟程。


    乘黃見馬車來了,倒是興奮地一頭鑽進了馬車裏找了個舒服的地方端坐著,美滋滋地等著清音和葉淺。在即墨城生活了十年,終於可以去別的地方看看,他知道楚國的血漿鴨、魚糕味道極佳,卻從來沒有嚐過,所以此刻迫不及待想去大飽口福。


    清音方才見到葉淺時,便有所察覺,暗中消了花月錦留在葉淺身上那味道幾不可察的熏香。他當年救她隻是舉手之勞而已,並不需要她的報答,同樣也不想有過多的糾纏。此時同葉淺並肩而行出了雅趣,修長如玉的手指微彎勾著一把銅質的鎖具,無論怎樣,掩人耳目的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


    葉淺裹著厚厚的白狐大氅,垂在腦後的及腰長發被凜冽的寒風吹起,偶爾會擋在眼前她便伸手攏在耳後,胳膊上挎著一個沉甸甸的小包袱,包袱裏多了一袋子乘黃塞進來的烤栗子,不知道乘黃用了什麽辦法,昨晚烤過的栗子此時還冒著熱氣。出門後,清音順手關了雅趣的門,轉身要去鎖門,葉淺卻站在一旁未動,緊鎖著眉頭,“師父,讓我鎖門吧!”


    清音自然明白她心中的不舍,微微頷首,從葉淺手中接過包袱,把銅鎖遞給了她。“天冷,別在外麵站太久。”


    銅質的鎖具觸手冰涼,葉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抿起嘴角笑著點了點頭。看著清音進了馬車,她才轉過身將雅趣的門上鎖,而後站在門前怔神了好一會兒,她每日都有用心打掃收拾的家從此就要這麽一直荒廢下去了,心裏酸酸的。


    乘黃從馬車的簾子後探出腦袋,寒風吹著他脖頸上的毛,吹起好幾個花,凍得他朝葉淺在白雪映襯下顯得瘦弱的小身板兒直嚷嚷道:“小葉子,走了!別磨蹭!”


    “好了,這就來!”


    馬車行駛在即墨城外的小路上,沿路都是厚厚的積雪,乘黃本來是坐在葉淺和清音中間神情愜意地吃著烤栗子的,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臉上、胡子上皆是碎屑,後來清音實在是忍不了,一臉嫌棄地扯著乘黃後頸的皮毛將他丟到了葉淺另一邊。


    乘黃瞪了清音好幾眼,不過忙著往嘴裏塞栗子倒是沒心情計較。一副饜足的模樣,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著爪子。突然一聲嘶鳴,不知怎地馬車急停,葉淺一個不防備險些向前衝出去,幸虧清音及時將她拉了回來,乘黃更是差點咬斷舌頭,氣勢洶洶地要跑向馬車外一探究竟。


    沒給乘黃出去的機會,馬車夫倒是先撩起簾子望進來,憨厚的臉上滿是愧疚,“先生,您沒事吧?實在對不住,方才突然來了隻飛鼠驚了馬。”車夫撩著簾子的手裏倒提著一隻砸暈了的灰白色飛鼠幼仔。


    清音淡淡瞥了一眼車夫手裏的東西,不見絲毫慌亂,雲淡風輕地回了句:“無礙,繼續趕路吧。”


    “飛鼠?是會飛的老鼠嗎?”葉淺從方才驚魂的一幕中回過神兒,好奇地問著。


    車夫點了點頭,將手裏倒提著的飛鼠遞到葉淺麵前,“就是這個!”


    “可以給我嗎?”


    車夫二話沒說就遞了過去,葉淺還沒來得及接過,就被乘黃半途截下,然後就見他動作敏捷地將撞暈的小飛鼠直接從車窗口扔了出去,還一臉嫌棄的表情,“臭老鼠,有什麽好的!”


    “大黃,你……”


    馬車夫也驚呆了,瞪圓眼睛看著乘黃,半天說不出話來。活了這麽多年,他還沒見過這麽通人性的貓,這是……這是要成精啊!


    清音微微蹙眉,輕輕咳了一聲,車夫才回過神兒,不好意地憨笑著,放下簾子,繼續趕著馬車啟程。馬車軲轆壓在鬆軟的雪上,傳來一聲聲沉重的吱吱聲。


    “大黃,你太過分了!”葉淺手撩著簾子向外看去,沒有見到小飛鼠的影子有些擔心,“師父,我們要是扔下它不管,它會不會凍死的?”


    乘黃不鹹不淡地扔了一句:“它長了一身毛,凍不死。”


    “可你也一身毛,不是也怕冷嗎?”


    “……”乘黃翻了個白眼,“本神不管,反正你要收留隻老鼠就是,不行!”


    葉淺一怔,看了眼清音忍俊不禁的表情,隨即了然道:“嘻嘻,大黃你不會是擔心留下小灰你的寵物地位不保吧?”


    “寵物?”乘黃一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才是寵物!”不過,小灰是什麽?他叫‘大黃’那隻臭老鼠叫‘小灰’,堂堂神獸竟然淪落到和老鼠一個級別。“小葉子,你……你取名字就隻看顏色?”他還以為他名為‘乘黃’所以葉淺喚他‘大黃’,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對啊,不然呢?”


    乘黃一臉鄙夷,轉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清音,“老不死的,你就教出這樣的徒弟,不覺得丟臉嗎?”


    清音麵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尷尬地輕輕咳了兩聲。乘黃不明所以,葉淺倒是哈哈笑了起來,打趣道:“師父取名字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


    葉淺同乘黃說起了清音給她取得名字的緣由,結果師徒倆一起被乘黃嘲笑。乘黃邊笑著,邊不斷地用爪子拍打著馬車內壁,“哈哈哈……那按照這個思路,雅趣的意思是……”想了想,臉色突然一變,大有幾分看熱鬧的模樣:“老不死的,你不會覺得撿個孩子養著是種‘雅趣’吧?”


    見清音不反駁也不認同,估計乘黃是猜對了,葉淺扯動著嘴角哭笑不得,卻聽清音不急不緩地說道:“也不是。”


    葉淺突然眼睛明亮轉頭可憐巴巴地望著清音,結果剛剛提起的心又重重地落回胸口,因為她聽到清音那令人如沐春風的聲音補充說了句:“還要再加上養隻寵物。”


    這回換成葉淺和乘黃同時無語。


    馬車裏短暫的安靜過後,葉淺微微笑,總結道:“不管怎樣,以後再開茶舍,還要叫‘雅趣’因為……”略一遲疑,輕笑道:“因為師父把雅趣送我做嫁妝,這話不能反悔!”


    “嘁,果然是被狐狸帶壞了,女孩子家一點不知道矜持。”


    被乘黃這麽一說,葉淺卻突然紅了臉,抓起身邊一顆栗子敲到他頭上,“我怎麽就不矜持了!”


    乘黃閃身躲過,前爪指著葉淺,看著清音擠了擠眼睛,“哈哈哈,惱羞成怒了吧!”


    聽乘黃提起花月錦,清音微微蹙起眉頭,雙眸微抬看向臉色紅潤的葉淺,也覺得葉淺同花月錦接觸多了不好,遂囑咐道:“淺淺,以後別再同那狐妖來往,畢竟人妖殊途。”


    “師父,可是……”葉淺抿了抿唇,一抬頭接觸到清音深邃彷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默默低下了頭,將要問的話咽了回去,點了點頭。突然覺得心下一陣悲涼,無論花月錦怎麽執迷不悟地喜歡著師父,她在他心中就隻是隻狐妖?要不是她能感知到靈魂碎片的存在,也許十年之期一到,師父無論她願不願意嫁人都會離開的吧!


    馬車駛過,雪地上留著兩排清晰的車轍印記。前路卻是茫茫一片,他們這條路不知道會通向哪裏,又會走多久。


    世事變化無常,強大的齊國也終究有走向衰敗末路的時候。就在清音他們一行離開即墨城的第四年裏,燕王聯合諸國向齊國發難,那一場聲勢浩大的複仇之戰終於開啟。齊軍在燕、趙、楚、韓、魏的聯軍麵前不堪重壓,連連敗退,被攻陷七十餘城,最後隻保下莒城和即墨兩座城池,即墨大夫更是為守即墨城戰死。至此,橫亙在齊燕兩代人之間五十餘年的仇恨終於落下帷幕,而那一役,也成了秦國日後滅楚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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